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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三十年的秘密
    秀赫避开嘈杂的人群,离开礼堂,去了休息室。比起热闹非凡的订婚礼堂,休息室里静悄悄的。他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努力让自己乱糟糟的心平静下来。太英和舅舅终于订婚了,不管喜欢与否,现在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尽管他的大脑在冷静地思考着这一切,可是他的心灵却在说着另外的话。秀赫长长地叹息着,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朝外面瞟了一眼,原来是崔理事。秀赫没有打招呼,但崔理事还是大步流星地走来,对仍然眺望窗外的秀赫说道:
    “世界不会因此而结束,越是想哭的时候越应该笑得出来。”
    望着崔理事那张看不出任何担忧的面孔,秀赫心头怒火油然而起,粗暴地回答道:“走开!”
    听了秀赫的回答,崔理事眼睛眨也不眨,慢吞吞地说道:“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更应该笑,因为这是你一奶同胞的哥哥订婚的良辰吉日。”
    一奶同胞的哥哥?听了这冲击耳膜的话语,秀赫不知所以地望着崔理事。也许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然而崔理事的表情却是认真的,他不是那种说话容易出现口误的人。
    “我……哥哥?”
    “现在你也该知道你和基柱的出身秘密了。当然,也许你不会相信。”
    仿佛崔理事掌握着秀赫的全部秘密,说起话来神秘兮兮。秀赫本来就很敏感,崔理事的态度更把他的感情刺激到极致。
    “这是什么话?到底谁是谁的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秀赫忍不住大喊起来,伸手抓住了崔理事的衣领。尽管事情来得有些突然,崔理事依旧是面若冰霜,处变不惊。
    “你的一切都被基柱夺走了,一直都是这样。不过,基柱是你的哥哥。”
    秀赫惊诧莫名,一时间无话可说。崔理事眼睛紧紧盯住秀赫,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自从得知基惠怀上你哥哥以后,我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无法忍受,我以为只要告诉会长,基惠就会成为我的女人。但是我没有机会,所以我在嫉妒中煎熬了一辈子,静静地等待机会。”
    “别说了,我不信!”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丑陋了。等你年纪大了,也会用我这种目光看待你哥哥的女人。你得不到的女人,你得不到的母亲,你得不到的权力!”
    秀赫抓住崔理事衣领的手在瑟瑟发抖。崔理事看着秀赫的手,把他推开了。
    “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文议员。当年关于你哥哥亲生父亲的问题,都是文议员负责处理的。”
    崔理事整理好了衣服,朝礼堂走去。秀赫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不停地忽闪。他分明听到了什么,可是究竟听到了什么呢……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梦幻还是现实。不一会儿,他攥紧颤抖的手,走出门外。文律师,如果想知道就去问文议员。现在秀赫要去找文议员了。
    秀赫来到文议员的办公室,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里闯。女秘书向他问好,惊慌失措地拦祝蝴。秀赫一把推开女秘书,门也不敲,径直闯了进去。文议员和赵美子正在交头接耳,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两个人惊讶地看着秀赫。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秀赫不理会文议员的问题,却把目光转向美子。
    “这件事与夫人无关,麻烦您出去一下。”
    “哎哟,小少爷太激动了。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还是坐下来说吧。朴小姐!沏茶……”
    “我让你出去!”
    赵美子被秀赫的厉声怒吼吓坏了,迟疑着走出办公室。秘书也出去了,关上门,秀赫瞪着文议员。
    “您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没头没脑,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怎么知道?”
    “这种对话方式是国会通用的吧?在政界混了几年,就学会了这些没用的处世之道。看着我的脸,能猜到什么,希望你能先说出来。”
    文议员还是说不知道,秀赫怒火中烧,连声怒吼,仿佛要把办公室掀翻。
    “非要我亲口说出来吗?你们做的那些好事,非要我亲口说出来吗?”
    文议员好像也被秀赫的话激怒了,拍着桌子发火道:
    “在长辈面前总得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到底想听什么!”
    这样下去,即使在这里泡上一天,恐怕也听不到他想知道的内容。秀赫咬紧牙关,拿起放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高尔夫球杆,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统统扫落在地。在一阵嘈杂的噪音声中,陶瓷器皿和文件资料都掉了下去。面对秀赫的意外举动,文议员简直是目瞪口呆了。秀赫盯着不知所措的文议员,最后警告他说:
    “你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让你把隐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你看到的、听到的、记得的,全都说出来,说呀!”
    秀赫又拿起高尔夫球杆猛击桌面。桌子中间出现了一个凹下去的裂痕,文议员擦了一把额头。看着秀赫山泉般闪烁的眼睛,看来这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也敷衍不过去了。
    “到底是谁……”
    “除了你当然还有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
    “天啊,是崔理事!崔理事?这个混蛋!会长太信任他了,你就当做没听见好了。如果事情败露,受伤害的人太多了。”
    “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事实!”
    “隐瞒下去对所有人都好。拜托了,三十多年来,我是怎样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我不可能成为连任议员,三选、四选……我需要韩会长的支持,就算为我们允儿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放弃!”
    文议员不说“这样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你误会了”,而是说“隐瞒下去吧”,这态度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复。看来崔理事说的是真话,秀赫感觉腿上没了力气。
    “你这么紧张,看来崔理事说的是真的了。”
    “求求你……拜托了!”
    秀赫手里的高尔夫球杆掉在了地上,他大脑里一片混乱,有气无力地向门口走去。还没走出几步,秀赫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死……死了。”
    文议员的声音有些颤抖。秀赫踉踉跄跄地来到大街上。
    夜幕降临的大街,霓虹灯到处闪烁。秀赫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现在他似乎能够推测出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想来,母亲为什么每年都要带他和舅舅去近郊的江边。那里既不是避暑地,又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景观,然而母亲每次总要带上一束白玫瑰。他们在车里等候,母亲独自站在江边,把玫瑰花扔进江水里,呆呆地望着玫瑰花顺流漂走。母亲只把舅舅叫到江边,秀赫也纠缠着要求过去,然而母亲每次只叫舅舅。如今当他了解真相以后,仿佛明白了那个仪式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总是不理自己,只照顾舅舅了。不管他怎么哭怎么闹,母亲都不肯过来抱他。母亲的怀抱永远都被舅舅占领,还有她的手,她温柔的眼神,都只属于舅舅一人。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委屈地哭啊,伴着哭泣进入梦乡,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总算还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安慰,不管母亲对舅舅多么好,舅舅终究也只是舅舅。我,秀赫才是母亲惟一的儿子,而舅舅只是她的弟弟而已。现在,就连这仅有的一丝安慰也粉碎了,碎得七零八落。
    他们同样都是母亲的孩子……可是母亲心里只有韩基柱。母亲与真正相爱,却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的男人所生的孩子只有韩基柱。对母亲来说,尹秀赫是逼婚的产物,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母亲跟一个毫无感情可言的男人产生了一个失败的结晶,那就是他尹秀赫,仅此而已。
    “这不是我的错!”
    秀赫清了清嗓子,自言自语。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的出生不是我的错,妈妈。”
    我也是妈妈的儿子,我的身体里也有一半血液属于妈妈,可是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大儿子呢?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得不到一点儿母爱?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候,豆大的雨点落在秀赫的额头上。他缓缓地抬起头,仰望天空,雨点无情地抽打着他的脸。他站在那里,以全身迎接火辣辣的雨点。雨不停地下着,眼泪混杂在雨水中,沿着脸颊滑落。路过的行人悄悄地看他,他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他自言自语的样子俨然是个疯子。
    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他听到一个清醒时分难以承受的事实,在此之前,世界一直都在欺骗他,让他做了个傻瓜……疯子,现在做个疯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无所有的秀赫,也没什么好失去。
    雨不停地下着,下着……
    太英结束了忙碌不堪的订婚仪式,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基柱拉了出来。基柱默默地开着车,带她来到她父亲的墓前。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太英的眼睛湿润了。他把准备好的花束放下,深深地鞠躬,然后堂堂正正地说道:
    “岳父大人,我们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订婚了,请您原谅。”
    基柱无拘无束地称呼岳父大人,太英再也控制不住,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基柱看在眼里,紧紧握住太英的手。
    “今天太英太美了,我想把她带到这里,让岳父大人看一看。这只手,您看到了吗?我绝对不会放下。还有这个女人,我绝对……不会让她哭的,可是怎么办呢?她已经哭了?这可真是……”
    “可是你怎么不说一声就……” 、
    “其实这是我故意的,就是想让你哭。岳父大人,我们会好好生活的。岳父大人,很好!岳父大人!太英,你干什么呢?还不跟我岳父大人说句话。”
    太英笑了笑,平静下来,向父亲发誓说道:
    “爸爸……我会好好生活的。您一定要好好保佑我们。还有,不要让任何人因为我们而痛苦。一定……”
    她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对。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基柱为她擦干眼泪。基柱温暖的手,让太英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与这个男人订婚了。在众人瞩目的订婚礼堂,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太英冲基柱笑着,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真的要努力,真的要好好生活。
    韩基柱坚决不让太英哭泣的决心,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化为泡影。太英坐在烤肉架前扇扇子,被烟呛得不停流眼泪。刚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她都很喜欢。基柱说为了纪念他们订婚,特意租了个好地方。来这里一看,果然超乎想像。静谧的湖畔,只有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宿营车,基柱还特意准备好了自行车,要和她一块儿骑。然而,喜悦到此为止。
    兴致勃勃地骑完自行车回来,就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基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把太英推到烤肉架前,他却自顾自打开笔记本电脑,打起了电话。
    “没有资金支持的构思是没有用的。我给你的书你没读过吗?《行销铁律》第二十二条,你们再研究研究,明天我们再通话吧。”
    电话挂断了,基柱摘下耳机。太英以为时机已到,赶紧叫基柱,可他又戴上了耳机,跟眼前看不见的人说起话来。
    “我是韩基柱,上周处理过的……”
    太英叹了口气,不再对他抱有希望,认真地翻着烤肉,被火辣辣的烟呛得不停咳嗽。正在这时,基柱的手机响了,好像来了一条短信。太英举起手机冲基柱摇晃,基柱这才识趣儿地挂断了电话。
    “哦,对不起,事情堆得太多了。累坏了吧?”
    “哎……没关系。就是出了点儿汗,肚子有点儿饿,胳膊有点儿疼,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你看短信吧。”
    基柱没有接太英递来的手机,而是扑腾躺在了沙发上。
    “你读给我听吧,我累了。”
    “看来我真是疯了……到底相信韩社长什么……”
    太英一边抱怨一边打开手机,发短信的人竟是白承景。太英大吃一惊,连忙把手机递给了基柱。基柱只好伸手接过来,看了看短信。
    “祝贺你订婚,我很想当面向你表示祝贺,又怕把你吓坏,所以没去。祝你幸福!”
    基柱看完承景的短信,轻轻笑了笑,然后放下手机。太英仔细观察着基柱,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哪儿来那么多自信,那么好的女人你也要跟她分手?”
    “我没什么自信……那时候我不懂爱情……”
    太英紧紧盯住基柱,仿佛要把他看穿。基柱冲她挤了挤眼睛,悠然自得地说道:
    “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
    “哪儿好啊?那你把这肉烤了!”
    基柱被太英推到烤肉架前,看着烟雾缭绕的烤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韩基柱,真是发生了命运的逆转啊。谁能想到我竟然在这里烤猪肉串?这双习惯于在文件上签字的纤纤玉手!”
    “什么纤纤玉手……我的手也是纤纤玉手。快翻,煳了!”
    “是!”
    基柱像军人似的坚决服从太英的命令,赶紧翻起肉来。太英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笑嘻嘻地撒起娇来。
    “喂,吃完饭后我想做一件事,你愿意为我做吗?”
    到底是什么事,这个女人想什么呢?基柱大惑不解,但是看到她把额头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于是答应下来。一个小时后,他们享用完了盛宴。基柱答应满足太英的要求,可是心里并不愉快,原来她那么急切想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他在湖边转来转去,把捡来的树枝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为了生火,基柱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把火点着了,浓重的黑烟往外直冒,真不是闹着玩的。他呛得眼泪直流,仍在认真地点火。坐在远处的太英拍起了手。天气很热,他又坐在火堆旁边,热得汗流浃背。
    “天气这么热,一定要玩这个吗?”
    “我真的很想玩啊!还可以烤土豆呢。啊,韩社长!火再烧旺点儿!加大火力!”
    “是、是,夫人,小人悉听尊便。”
    火堆熊熊燃烧,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了黑色的灰烬。灰烬包围了他的脸,又吹进嘴巴,基柱“突、突”地吐个不停,但还是认真烧火。跑到这里,这是在干什么呀!然而看着高兴得哈哈大笑的太英,他又不忍心说个“不愿意”。最后,稀稀疏疏的篝火燃烧起来,他们并肩而坐,凝望着明亮的火光。“咕噜”,基柱喝起了葡萄酒,太英也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问题。篝火的氛围终于营造出来了,现在应该是问答游戏的时间了。尽管基柱已经很疲劳,但他还是笑着回答太英的问题,态度虔诚极了。
    “最让你感动的书是什么?”
    “嗯……《罪与罚》、《红与黑》、《资本论》、《行销铁律》、《世界经济人灵感》,等等……”
    “那你闲暇时间做什么呢?”
    “哦,我从来没有闲暇时间。”
    听了基柱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太英眉头紧锁,但她却不屈服,继续问道:
    “如果地球明天就要灭亡,你会做什么?”
    “明天地球不会灭亡。”
    这个谁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毫无想像力。
    “如果你去一个无人岛,必须带三样东西,你带什么?”
    “电脑、汽车……上半年的财务报告。”
    她还以为基柱肯定会回答“姜太英”呢!太英的眼睛里火光四射。虽然已经订婚了,他好像还没有适应这个现实。太英仍然没有放弃希望,问起了别的问题。
    “那么,假设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剩余的一个小时你会做什么?”
    “当然是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
    “天啊!真是的,你算无药可救了!”
    太英撇了撇嘴,基柱笑着动起了脑筋,自己一直处于防御状态,现在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这回应该我来问了。那么,嗯……如果这里有一辆排气量相同的吉普车和轿车,你更喜欢哪一个……”
    “什么呀?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基柱哈哈大笑,仍然想问与汽车有关的问题。太英看出来了,赶紧塞住耳朵,大声喊道:
    “不知道,不知道,换个问题,换个问题。你活这么大,最幸福的时刻是?”
    听到这里,基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久久地望着太英,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拿开,窃窃私语道:
    “现在,从见到你开始,一直到现在,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看着太英瞪圆的眼睛,基柱羞涩地笑了。过了许久,太英也回敬他一个微笑,然后眼睛望着天空。乡村夜晚的星星格外清新,格外美丽。
    “啊……好多的星星!”
    基柱也抬头仰望天空。巨大的星星在夜空里闪闪发光,仿佛马上就要坠落了,多么美丽的夜晚。“此时无声胜有声”,就像现在。
    看着钟点工把厨房整理完毕,基惠来到客厅,原以为父亲早就回房间了,没料到父亲还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呢?从基柱的订婚仪式直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也许父亲在思考什么事吧,基惠也想不再过问,但她实在做不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坐到了父亲对面。
    “父亲您到底在想什么?说出来吧。”
    “你问我想什么?”
    “父亲,您不是也反对他们订婚吗?为什么突然又同意了?”
    “慢慢说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会长说完,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基惠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干脆道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
    “父亲!我被迫结婚,生下一个我并不想要的孩子,冷漠地把他养大,这是事实;看着这个孩子,首先看到的不是他和我相像的部分,而是跟那个人相像的部分,所以总是不喜欢他,这也是事实。可是,即便如此,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不愿意看到基柱痛苦,但我同样不愿意看到秀赫痛苦,您为什么要这样,父亲?”
    望着泪水盈满眼眶的女儿,韩会长叹息着说:“既然已经忍了,那就再忍忍吧。时间过去,一切都会遗忘,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也以为会这样,其实不是的。您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父亲叹息着抱住基惠的肩膀,她本想靠在父亲身上,却又猛然转过身来。玄关门开了,秀赫走进来,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秀赫。”
    看着儿子的狼狈样,基惠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去。
    “秀赫,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秀赫无情地推开基惠的手。
    “拿开,你还像从前那样对我好了。”
    “你说什么?”
    秀赫跌跌撞撞地上楼,冷冷地说道:
    “我要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我不理不睬!”
    秀赫上了楼,一头栽到床上,世界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旋转。他慢慢地举起手,抚摩着被母亲的手触摸过的脸颊,不禁苦笑起来。曾几何时,母亲的抚摩让他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母亲一句温暖的抚慰能让他幸福上几天几夜,可是现在……他明白了,韩基惠的人生就是为大儿子一人而存在。为了不让大儿子受伤害,为了让他得到一切,她被迫接受婚姻,从中得到的小儿子在她心目中什么也算不上。不停地旋转在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一团漆黑。秀赫淋了雨,好像是发烧了。啊,这样大病一场也好,或许还能发生什么变化。再次睁开眼睛时,尹秀赫一定会跟从前不同。
    结束旅行回来,他们先去了公司。基柱说太英过于疲劳,让她先回家休息,但是太英不能这样做。既然平安地回来了,就应该先给会长请安。他们下了很大决心去看韩会长,结果却是惨不忍睹。太英想喝杯茶,韩会长的反应却是:“我没有茶给你这样的人喝,而且也没这个时间。”他们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面对不知所措的基柱,太英只说了句“无所谓”,然后独自上了电梯。尽管早有准备,但她还是感到疲惫。不过,她的决心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想着,太英在一楼走下电梯。还没走出大厅,她迎面遇见了秀赫。秀赫正要走进大厅时,也发现了太英。秀赫一反常态,企图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太英见状,一把抓住了他,说有话要对他说,于是两人来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你有什么事?”
    太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摸着汤匙,轻轻地微笑了。秀赫没有笑,他的目光冷漠得令人毛骨悚然。
    “订婚仪式一结束,我就找你,但是没找到。旅行回来后,也没有跟你打个招呼,所以……”
    “现在见面了,你们平安无事地旅行归来,说完了吧?走吧。”
    “秀赫……”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语调的声音里流淌着冷气,怎么看都不像从前的那个秀赫。太英惊讶得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盯着秀赫。秀赫同样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之间掩饰不住嘲笑。
    “你想让我跟舅舅像从前一样好好相处?我办不到。这种话我跟舅舅也说过无数遍了,都已经说腻了。如果至死也不需要跟你们见面,我会做得更激烈。”
    “秀赫,你不要这样,即使你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吗?你根本想像不到。我现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一定要做。就算你受伤,就算舅舅受伤,我也一定要做!”
    秀赫残忍的目光和声音让太英震惊不已。
    “你……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对吗?”
    “你不必知道,我不愿意看见你,你走!”
    秀赫残忍地说道。太英只好缓缓起立,离开了咖啡厅。秀赫注视着太英黯然的背影,许久才回公司。
    三点钟,崔理事如约在会议室里等候秀赫。秀赫走到崔理事身边,还没坐下,就劈头盖脸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有所求才告诉你。”
    秀赫愤然坐下,冷冷地说道:
    “你要什么,简单说吧。”
    “我想要这个公司。”
    崔理事的野心竟然是GD汽车公司?!尽管秀赫早就猜到此人野心超常,但这欲望也实在太出人意料了。秀赫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势,我一无所有,我只是GD汽车公司总裁的外孙子,又不是亲孙子。难道你还需要利用我?”
    “我想利用你的愤怒和嫉妒。你愿意把整个企业拱手让给韩基柱社长吗?”
    企业?崔理事认为我对GD汽车公司有野心?他猜得也太离谱了。
    “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有目标,才有战略。”
    目标?尹秀赫的目标是什么?秀赫瞪着红褐色的桌子,噘起了嘴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渴望得到,也从来没有真正的野心,然而现在不同了。
    “我只想把一个人摧毁,我要让他跟我一样痛苦,我没有得到我的爱情,他也要得到某个人的背叛。其余的,都属于你崔理事。”
    崔理事被秀赫冷漠的回答震惊了。但是很快,他就豪爽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我们的交易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们的需要不同。好,那你什么都可以做吗?”
    “这应该是崔理事对我发誓的内容,你什么都可以做吗?”
    “这没什么困难。首先,要让你周围有用的人都站到你这边,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算了吧,我不需要教练。你也别想骑到我头上。”
    秀赫回答得傲慢无礼,然而崔理事还是心满意足地笑了。秀赫看着他的嘴脸,慢慢站起身来。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他知道,自己刚刚迈出了永远不能后退的一步。但是他不后悔。秀赫从崔理事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听说是崔秘书打来的电话,韩会长立即接了过来。崔秘书打话,肯定与姜太英有关。订婚仪式以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派遣崔秘书监视姜太英,还把一个信封交给了太英那个糊口都成问题的叔叔。不管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他们家人既然把钱收下,如果让基柱知道,一定会责怪太英。何况他们家又不是第一次收他的钱!
    “好,有什么事啊?”
    “刚才那位叔叔见了儿子一面,然后就走了。”
    “没有别人?”
    “是的,他只偷偷见了儿子一面就走了。姜太英小姐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正在打电话,基柱敲门进来了。感觉儿子正在看着自己,韩会长连忙挂断了电话。
    “好,知道了,一刻不停地监视,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韩会长挂断电话,打开基柱递给他的决议材料。新车开发的所有事宜都在按计划进行,现在只剩调用资金的问题了。
    “跟大韩银行的交易怎么样?”
    “材料已经准备好了,下周过去让他们签个字就行了。”
    “谁不知道签个字就行?问题是签字没那么容易!”
    “我会处理好的,如果您没有别的事……”
    “那个女孩子,叫姜太英吧?你让她周末抽点儿时间。”
    基柱拿起决议材料,脸上充满了惊讶。
    “满世界都在嚷嚷我的儿媳妇,总得一起吃顿饭吧。你出去吧。”
    基柱感到很意外,摇了摇头,冲父亲点头行礼,然后离开了办公室。韩会长靠在椅背上,忍了半天的叹息终于吐了出来。
    基柱把父亲刚刚批准过的文件放在书桌上,这时,承俊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张报纸。
    “你看报纸了吗?晚报刊登了正鹤学长的采访。”
    “由于资金困难,J汽车公司的新车开发计划推迟”,这是报道的题目,中间还有正鹤的照片。
    “这家伙怎么连上照片都是油光满面?聚会之后他没跟你联系吗?我看他对你好像很有兴趣。”
    “你也太放心了吧?我可了解公司的很多机密啊。”
    基柱也以玩笑回应承俊的玩笑。
    “既然如此,那就多卖点儿钱,别太便宜了。你帮我打听写字楼了吗?”
    “清潭洞那边的空出来了,数字锁定密码没变。不过,你独立出来了吗?”
    “独立?我想大概是离家出走吧,我去看看秀赫。”
    基柱把皱巴巴的报纸扔在桌子上,随后出了办公室。他去找秀赫,然而秀赫不在。几乎在公司转了整整一圈,他终于在公司食堂找到了正在吃饭的外甥。
    “怎么在这儿吃饭?”
    听见有人说话,秀赫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
    “公司食堂怎么了?我又不是你!’’
    “秀赫,如果你晚上有时间的话……”
    他本来想说和太英一起吃饭,但是被秀赫打断了。
    “我看算了吧!”
    “什么?”
    “别再假装善良舅舅的样子了。我连和你吃饭都没胃口。"
    听着秀赫的讽刺,基柱显得很尴尬,颤抖着握紧了拳头。基柱带着秀赫来到位于角落的安全出口,看看四周没有人,他无情地冲秀赫挥起了拳头。咣当——秀赫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你还是男子汉吗?你像个男子汉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么固执?”
    秀赫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我们的血液不一样,我怎么生气,都不可能往舅舅脸上挥拳头,而舅舅却这样做了!”
    “什么?你还是……”
    “谢谢你,舅舅!我一直想挨打,现在你打了我,真的谢谢你。”
    基柱呆呆地望着秀赫,秀赫从基柱身边走过,走进楼层尽头的卫生间,直接给崔理事打电话。
    “崔理事,是我。你看报纸了吗?今天有一条非常有趣的报道。你知道J汽车公司吧?听说他们的新车开发有问题了。”
    “那又怎么样?”
    “如果他们的新车开发是因为资金困难,那我们就应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崔理事想想办法吧。”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不一会儿,崔理事试探地问道:
    “因为别人的饭碗空了,所以来挖我们自己的饭碗?”
    “不是我们自己的饭碗,是舅舅的饭碗。”
    崔理事嘻嘻地笑着挂断了电话。秀赫把手机放进口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被基柱打过的下颚和嘴唇已经肿了,嘴唇渗出了殷红的血。秀赫擦了一把,冷冷地说道:
    “真的谢谢你,舅舅。你为我的可耻行径找了个理由。”
    基柱带着太英来到位于清潭洞的宽敞的写字楼。规模比在外面看时还要大得多,太英很惊讶,认真地打量着室内。基柱轻轻地笑着,靠在窗边向窗外望去。他分明在笑,不过看表情,却是心烦意乱的样子,难道仅仅是错觉?
    “很宽敞,很好,而且干净,可是,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
    “看你满不满意。首先我自己住,然后我们俩一起住。”
    太英充满喜悦的脸上突然失去了光芒。
    “你要……从家里出来吗?”
    “我觉得这样更好一些。”
    “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啊?”
    基柱立刻做出肯定回答,太英看着他的脸。
    “如果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会要求我别过问?是不是?”
    “其实,我今天打了个人,打完他之后我比他更痛。因为痛,所以就有了力气。”
    基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太英呆呆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你很痛,要不要我拥抱你一下?受伤的时候不是需要缠绷带吗?就当做给心灵的伤口缠上一层绷带……”
    太英毫无自信地问道。基柱惊讶地望着她,点了点头。太英隐隐地露出微笑,张开了双臂。基柱把头埋在太英胸前,长长地嘘了口气。她的怀抱太窄了。他以为如此狭小的怀抱容不下一个男人,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太英的怀抱很宽广,也很温暖。她轻轻地拍打着基柱的后背,像是哄一个耍脾气的孩子。基柱幸福地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男人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情才去找女人,累了倦了的时候,可以回到她的身边。现在,韩基柱也拥有这样的女人了,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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