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浣步轻盈,飘摆凤尾荷叶跪拜牡丹亭天子脚下。
“小女十一娘拜见我主陛下!”
“平身!”
“谢陛下。”十一娘低着头站立起来,老皇帝拢眼看了半天,仍是模糊一片,没办法,不到花甲之年,老天子近视成五百度,想看美人也只一半是淫心,一半是想象了。
“你是何方女子,为何藏有朕的宝图?”
“回万岁,小女十一娘出身微寒,自幼在中原长大,开封沦陷后就和十姐妹流落街头,展转到了南方,在栖霞郡靠种植牡丹,采鬻花药存身。后来妾被骗卖于风尘,成了歌舞妓女。栖霞有一位樵夫施竭,有画工奇技,能描摹山水花鱼,簪花仕女,工艺精妙,以此换得银两和婆母勉强度日,小女景慕施竭才华,为人厚直,就与他订下终身。那日梅令夭率手下家丁来到漪红轩,调戏小女,毒打我未婚夫,那厮调戏奴家仍不罢休,竟将我家珍藏《牡丹仙子十一娘》图掠走。”
“梅令夭无法无天,朕当追究。不过,既然为梅令夭所劫,朕手中这幅画从何而来?”老皇帝从小爱读狄仁杰侦破校旱,今天来了兴致,非要问个明白。
“此画为施竭之绝笔,《牡丹仙子十一娘》有阴阳两幅,唯一身正气者方可收藏。适才梅令夭献于陛下的是阴图,若阴图受了淫亵之气,藏于贰子逆贼之身,则邪气徒升,浸与神画,百日必生变。那厮献画于陛下之时,浊气已敛于画中,待今日鹈鹕灌水,在阳光下暴晒,邪气无处可藏,自吸了天地污秽之墨,变性辱君,陛下受惊,小女有罪。”
“喔!有这等奇妙。朕倒也相信,梅令夭献画居心叵测,我正要严办。”
老皇帝心想,难怪列祖列宗显灵,前番那梅令夭讨得尚方宝剑回栖霞,说是缉拿叛党,也未见奏章上来,朕好生奇怪,莫非他和犰孟飞私屯军队,存有贰心,谋害天子!
“陛下!”
十一娘近前,扬起头来。
“十一娘,你还有何事……”
皇帝目光正好和十一娘相遇,不见则已,昏花的老眼望见十一娘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妈呀!十一娘怎么这么漂亮,不比貂禅在世,也是杨玉环重生啊#蝴娘的,做皇帝还不如栖霞的嫖客有福气!皇帝心中暗骂那些选美官,都是睁眼瞎,一定像汉宫贻害元帝的画匠们那样收受贿赂耍诡计,才让天子错失了倾城王昭君。十一娘贵妃之命却流落风尘,真他娘的让朕戳火!皇帝心里吐着酸水,为照顾龙颜威仪,算是没有骂出声来。老皇帝惜香怜玉,如果是在宫里,他会光着脚跑下堂街,把美人让于上座,看在美丽的份上,也不能让玉体受风寒于堂下。
“你只管接着讲来,朕爱听你说话!”
“陛下,梅令夭劫取神画还不算,那日竟打得我夫君半死,在九死一生中,我的丈夫和奴家成亲,没想到那厮却因为嫉妒,纵火焚烧了我夫妻新婚草堂,夫君幸得世外高人相救,才死里逃生,此案被栖霞郡张太守列为大案,办案督头狼午诚也查明真相,要为我家洗雪冤仇,从此得罪了梅家。
那梅令夭手眼通天,竟通过收买秀才李贾做枪手,再让太尉犰孟飞和梅娘娘暗中帮助,在秋殿两试中巧取探花功名,摇身一变成了制置史,他在老贼犰孟飞纵容和策划下,瞒天过海、巧立罪名,骗取尚方宝剑,将栖霞郡二百余官吏,包括张太守和狼督头竭尽斩杀,冠以莫须有之罪。奴之恨至今未报,不值得一言,栖霞几百忠心耿耿的官吏冤魂已遮蔽云天,才有牡丹亭淫画飘飞的奇事。我知此言一处将举国震惊,奴十一娘即来之,则没打算活着回去。奴斗胆混迹舞女中,实想向天子喊冤,没料到天公有眼,将那贼子法网捉住。奴代栖霞惨死的冤魂向陛下控诉,望我皇明察!”
“什么?我大宋天下竟有如此奇冤,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真是胆大包天!”
皇上听后顿时气炸肝肺,他还从未如此动过气,接连摔了三个金碗,龙怒之下,大喝一声:“楚文晋!”
“臣在!”
“你可听说过此事?”
“回陛下,臣有所耳闻,只是不详,臣正暗中察访,搜集证据。只是臣与那犰孟飞素来不睦,臣无凭无据说出来,陛下也不会相信。臣有失察不谏之罪。”
“为何不早奏,真是岂有此理!”
理宗很气愤,没想到太尉竟和梅令夭一党,枉杀无辜,自己却还蒙在鼓里。不禁龙颜变色,他站起身,走到十一娘跟前。见美人一身是胆,打心眼里喜欢。他欣赏十一娘无畏胆识和刚直不阿、视死如归的气魄,虽是风尘之人,真可以立得大宋烈女牌坊了。
“十一娘,朕很高兴,你道出了我大宋朝面临的危机,如果此案查证,朕会感激你,不过,你说的话必须句句是真,你可知王法无天,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陛下,奴家一人性命并不重要,我怎能拿栖霞二百余命官的清白流做谎言?”
“好,十一娘,今日你就留在皇宫,朕和三堂司寇,监察长史们还有许多事要问你。”
理宗暴怒之下,仍没忘记挽留美女过夜,只不过说话很策略。皇帝的嗜好大都如此,比起国破家亡时仍唱《后庭花》的天子,理宗算得上明君。
“陛下,妾身已嫁得夫君,纵然皇宫金玉之堂,绫罗之苑也不能让奴家进得半步。恕妾多有不便。”
十一娘不理皇上盛意,理宗也未恽怒,十一娘是有功的民女,她有守护贞洁的选择。皇帝惜美之心多有不甘,想给她留个纪念物。
“也好,十一娘,朕过后就让楚文晋将你保护起来,提防不测发生,朕还要赏你一件御物护身,常人见了就不敢造次。来人,拿过朕珍藏的那支龙凤金簪来。”
内侍臣恭敬地捧过一根金簪,皇帝亲自下来,想交给十一娘,可刚刚走近,却发现这女子头上金簪竟和手中的一模一样,再看金簪的铭文:大宋理宗御笔!
皇帝吓了一跳,隐约中施娘娘的想象图画再次映入脑海,当年施娘娘被废之后,流落蒙古,皇帝常常暗自思念,要不是哑巴太子的事,他真想派人将施娘娘接回来。思念久了,思念成习,就暗刻一枚与施娘娘头上一样的金簪,藏在内宫。
“你是何人,竟有我亲笔玉题之御物?”
十一娘就等着皇帝问这句话,立刻从头上取下,捧于手中献与皇上。
“陛下!此乃小女之婆母,施娘娘所用之物!”
“你待怎讲?施娘娘是你何人?”
“妾之婆母!”
老皇帝懵了,没想到眼前的美人竟是施娘娘的儿妻,那我是谁?我就是十一娘的老公爹啊!难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施娘娘不是在漠北蒙古吗?”
“她老人家多年前就已回到中原,只是现在……”
十一娘茫然,楚文晋急忙上前,跪倒启奏:
“陛下,皇后现就在临安,还等着与陛下团圆呢!”
“回来就好,朕不追究,如此甚好,甚好啊!”
老皇帝高兴得原地转了三圈,最后竟坐到宴席的莲子羹上,烫了龙股竟没觉得疼。十一娘一语即出,满朝文武哗然,大家交头接耳,尤其是老臣们当年多与施娘娘感情深厚,如今听见喜讯,无不高兴万分,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洪福。
老皇帝忽然觉得不对劲,对楚文晋道:
“楚爱卿,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陛下,臣那日巡游江防,路过栖霞,正遇犰孟飞太尉和梅令夭屠杀衙门百官,搜寻皇后下落,就前去营救,遇到龙门派全真道人邱处机保护娘娘被官军追杀,救得娘娘,接回京师,只因施娘娘已不在皇宫内册,已为平民,臣便没有告知陛下。”
“他们为何追杀娘娘?”
“陛下,臣斗胆明言,当年哑巴太子之案是犰孟飞和梅贵妃合谋所为,栖霞狼督头已经将案卷真相上报刑部,犰孟飞之流惟恐东窗事发,才杀人灭口。”
“这……你可有凭据?”
老皇帝听了这句话满脸铁青,他简直不敢相信,当年废太子的一切竟是一出奸佞导演的悲剧,而他竟被蒙蔽二十年。
“陛下洪福,苍天不灭我大宋,臣已得到重要人证,当年亲手毒哑太子的太医张午丙被犰孟飞沉塘后,巧得大师邱处机所救,让他装疯卖傻二十年,只为向皇上忏悔,张犯现羁押我府中,恳请皇上下旨,暂赦他戴罪立功,日后升堂,也好与梅贵妃和犰孟飞对质。”
“阴谋,冤案,梅娘娘,犰孟飞,你们好阴毒!”
老皇帝心火压抑,愤懑至极,一口鲜血喷出,吓得满朝跪倒。
“陛下!”
“朕无事,快,拿纸笔,朕要亲书圣旨!”
皇上勉强坐起身,内侍臣慌忙递给笔砚宣纸,皇帝颤抖着手,拿过御笔,亲下一道圣旨:大宋皇帝理宗钦谕:命楚文晋为奉旨钦差,接管太尉府和所有长江防务,干陵接管梅令夭所部制置兵马,捉拿犰党,即日于大理司三堂会审,梅娘娘和小太子暂留后宫,不得外出,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