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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狩猎
    成为御膳房内人之后,长今开始接受正规的料理训练,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大王突然降旨,原来预定五天后进行的狩猎活动提前到第二天。这个消息顿时让御膳房忙得天翻地覆。
    内侍府慌忙送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食物清单。最高尚宫指定了由韩尚率领前往猎场的内人名单。今英到保管银器的别监那里取银制餐具,长今则到司饔院去取材料。韩尚宫和闵尚宫对照食物清单,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包括调料在内的各种料理材料。
    大王打猎一般定于十二月的腊日*(冬至之后的第三个未日,例如,己未日、乙未日等——译者注)左右,并由内殿烧厨房准备内餐带去打猎,回宫后做腊日汤,这是惯例。今年的狩猎日期没有选在腊日,看来是大王的情绪不好。
    当中宗还是晋城大君的时候,曾与慎守勤十三岁的女儿成婚。自从慎守勤的姐姐成为燕山君的后宫,慎守勤便从承旨一路攀升到左议政,他不但是大王的娘舅,更是大王最亲近的心腹,权势赫赫,不可一世。燕山君之所以没有杀死同父异母兄弟晋城大君,也与他是爱妃的侄女婿不无关系。当朴元宗密谋反正,拥立慎守勤的女婿晋城大君时,慎守勤拒绝了。中宗反正成功之后,慎守勤被柳子光一党杀害。对于慎氏来说,丈夫荣登王位之日,即是父亲面临死亡之时。
    晋城大君登基不久,便开始讨论册封慎氏为王后的问题,却遭到反正功臣的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慎氏的姑母原来是燕山君的妃子,父亲则是燕山君的娘舅。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害怕慎氏一旦成为王后,便会为死去的父亲报仇。终于,慎氏在丈夫登上王位后的第八天,被逐出宫。
    面对反正功臣们的重压,中宗不得不抛弃了糟糠之妻,然而他却瞒着臣下将自己最喜欢的马匹送给了慎氏,这也是他不忘夫妻之情的证明。
    慎氏亲手为御马做粥,一边对马诉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感慨。
    “你是个牲口,我还能见到你,可是大王殿下却不能到这里来。你要吃饱,回去好好伺候大王殿下吧。”
    面对那些将自己拥立为王的功臣们的压力,中宗不得不赶走了慎氏,但是大王对慎氏的感情却是特别的。慎氏被逐出宫以后,住在河城尉郑显祖的家里。为了能够眺望景福宫的楼阁飞檐,慎氏经常独自跑到仁旺山上。大王在相思难耐时也会登上宫中最高的楼阁,远远地注视着那一边。慎氏的娘家人得知这件事以后,为了看起来更加显眼,便把慎氏的大红裙子铺在岩石上。然而后来,慎氏的祝葫迁到竹洞宫,两人之间的想念之情也就彻底断绝了。慎氏与中宗经历生离死别,至死也没有再见到这个令她割舍不下的人,含恨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一段仁旺山裳岩的传说。
    忠诚地策马往返于前后之间,统帅御驾队伍的人正是内禁卫从事官闵政浩。他唤马的技术和身穿官服的模样显得相当沉稳,当他发现长今跟在队伍后面,眼睛就更加明亮了。
    狩猎场上文风不动,万里无云,秋日的阳光灿烂地普照大地。在中浪川与汉江相接的辽阔平原地带,早在朝鲜初期就修建了养马场。从夹在河流之间、绿草青青的马场洞,到沙斤洞、踏十里、杏堂洞、纛岛,这片广大的地域用来放牧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纛岛也是国王检阅军队的地方。每逢有重大活动,首先要把作为活动象征的纛旗插在这里,所以得名纛岛。
    青草荫荫,绿柳成排的纛岛上,大王纵马跑在队伍最前面,身后的王室贵胄和臣子们列成一排。
    “谁打到最大的野兽,重重赏赐,大家努力吧!”
    锣鼓声惊天动地。大王手握缰绳,纵横驰骋。
    “鹤翼阵!”
    闵政浩一声令下,内禁卫军官立刻组成仙鹤翅膀的阵形,围绕在大王身后。
    在一排溜遮阳篷里,长今一边洗菜,一边倾听着逐渐远去的马蹄声。闵尚宫尝了尝肉汤的咸淡,然后摇了摇头。
    “很奇怪。”
    调方赶紧接过来说道。
    “为了除去怪味我又多放了点儿酒,可这怪味还是除不掉。”
    闵尚宫和调方不停地舀汤品尝,每次尝完之后都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韩尚宫也过来舀了一勺,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拿把大勺子来!”
    调方拿来大勺子,韩尚宫在筛骨汤中不断搅拌,同时观察肉汤里的材料。沾在筛骨上面的指甲般大小的白色油块看来有些异常,颜色微微发蓝,比一般油块要硬。
    韩尚宫取了小块放进嘴里,立刻就吐了出来。
    “刚从海螺里摘出来的有毒物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放到一边了。”
    闵尚宫一边回答,一边举手朝那边指了指。调方的目光随着闵尚宫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的脸色突然间苍白如纸。
    “那……那边盘子里装……装的东西……我以为……那……那是筛骨的软骨……”
    “什么?难道说你把那东西也放进肉汤里了?”
    韩尚宫瞪大眼睛问道,闵尚宫顺势倒在地上。
    “天啊!”
    “闵尚宫!闵尚宫!”
    “嬷嬷……晕倒了……”
    长今和今英听到叫声,赶紧放下刀跑过来。就在这时,调方也一头栽倒在闵尚宫的身上。她们两个并非彻底昏迷,只是一时休克动弹不了。三个人把闵尚宫和调方挪进了临时祝葫,不料更雪上加霜的是,韩尚宫也有些不太对劲,瞳孔没了焦点,额头上不停地冒冷汗。
    长今吓坏了。
    “嬷嬷,那毒素是不是致命啊?”
    “不会死人的,三四个时辰就会醒过来……”
    “嬷嬷把海螺的毒素都吃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是大王酉时就会回来,现在还剩下几个干活的人?”
    “内侍府的人都跟着打猎去了,这里只有我们和烧火的仆人。”
    “看来只能靠我们三个人了……”
    悲壮的决定。韩尚宫脸上的肌肉已经麻痹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瞳孔几近扩散,根本就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是这样,韩尚宫仍然歪歪扭扭地迈着步子。
    韩尚宫目不视路,踉跄而行,最后绊倒在一块石头尖上,今英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您这样太勉强了。”
    “不!大王打猎回来时,一定饿坏了,我们不能让殿下等着。就用剩下的肉做汤给大王……”
    韩尚宫没有完全清醒,吃力地睁着眼睛,却时刻不忘大王的膳食。长今再也看不下去了。
    “就算找遍整个猎场,我也要把长番内侍令监找出来!”
    “就算找到长番内侍,没有材料又能怎样呢?”
    韩尚宫咬紧牙关,想要抓住遮阳篷的柱子站起来。她的执著让人为之泣下,然而还是不行,韩尚宫又一次倒下了,她绝望地叫着长今。
    “长今啊,你帮帮今英。今英啊……”
    “是,嬷嬷。”
    “从现在起,整个料理间就由你负责了。你从小做过各种各样的食物,我相信你能够做好。幸好还有几样菜,主要菜肴可以用官员们打回来的猎物做,你们只要做几样配菜和主食就可以了。你们……能行吧?”
    韩尚宫艰难地问道。今英没有立即作答,长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轮番打量着今英和韩尚宫,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我们两个怎能担当如此的重任……”
    “我们试一试吧。”
    今英毅然决然地打断长今,长今意外地望着今英。今英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显得异常地果断。
    “好,我还动弹得动,你们去吧。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必须抓紧了。”
    把韩尚宫留在祝葫,长今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内熟说所走去。今英却是步履如飞,一口气跑了过去,她只往材料堆里瞥了一眼,便抄起了菜刀。
    “首先准备凉了也能吃的鱼膳和黄瓜膳,你洗鱼,鱼脯我来切。”
    长今心里积攒了许多话,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牛肉汤已经煮好,该把萝卜放进去了。你把萝卜收拾好,然后用勺刮,注意不要刮得太厚……”
    “……”
    “葱卷肉片在水里烫一下马上就好,所以最好准备这道菜。哦,对了!葱卷肉片里要放肉片和煎鸡蛋,这个也要事先做好准备。”
    “……”
    “还要准备牛肉炒蔬菜,蘸酱吃的。”
    今英根本不在乎长今的反应,只顾埋头做事。看着今英的这个样子,长今倍感郁闷,无法安心干活,只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长今叹了口气,然后去抓鱼,但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
    今英把黄瓜切成斜刀,又把剥了皮的黄姑鱼肉挖出来,把牛肉切成细条。今英切鱼脯的手艺让长今叹为观止。
    长今心里想的是煎鸡蛋、择菜、包葱卷肉片,可是视线总不由自主地转向今英,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一塌糊涂。
    大王的御膳准备完毕,她们又开始折叠装饰用花。这时,大殿别监进来找韩尚宫。今英和长今不约而同地问道,大王是不是已经打猎回来了。
    “你们带冰来了吗?”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长今和今英的问话,大殿别监没头没脑地到处找冰。冰倒是带来了,为了保持鱼的新鲜。
    “冰倒是有,您要用它做什么?”
    今英惊讶地反问。
    “带了就好,上膳内侍令监吩咐你们准备冷面。”
    “冷面?”
    “殿下打猎打得汗水淋漓,想吃清爽的冷面。各位宗亲大人的冷面也要准备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应该吃些暖和食物才好啊?”
    “这是殿下的吩咐。”
    别监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就匆忙离开了。长今失魂落魄,今英想着种种问题,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们俩来做冷面吧。大王回来以后,肯定先吃刚打的猎物,我们不就多了点儿时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拉过面条吗?”
    今英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从没拉过面条,却说要做冷面,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勇气。另外肉汤也是个问题,且不说肉够不够做肉汤,首先时间就不充分。
    长今心想还是举手投降算了,嘴上却稀里糊涂地冒出一句。
    “萝卜泡菜汤!”
    听完这句话,今英赶紧打开装有各种大酱的白磁坛子。长今也急忙跑了过去,可惜的是萝卜泡菜汤只剩一半,根本不够给王室宗亲做冷面汤,若是加入梨汁充数,味道肯定大打折扣。
    今英和长今盯着汤默默不语,然后转移视线到了对方脸上,谁都是束手无策。即使这样,她们还是不肯轻言放弃。如果现在放弃,她们就可以从攫紧心脏的压力中摆脱出来了。尽管心情无比沉重,但自己总能找个借口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两个人生生地把放弃的话咽进了肚里,只是观察着彼此的表情。
    突然,长今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好主意。
    “有个地方我要马上去一趟。”
    “什么?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急吗?”
    “在我回来之前,你先把面条拉好,把肉汤煮好。”
    “长今,你去哪儿啊?”
    今英尖利地问道,但是长今只说了句“马上就回来”,脚步已经迈出了遮阳篷。
    刚出发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快到了反而觉得无限遥远。可是既然来了,就要在这条路上走到终点,长今这样想着,哪里还顾得上死活啊,只见她一只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挽着裙角,不停地跑啊跑啊,也数不清到底摔倒多少次了,反正脸上连撞带划,早已伤痕累累。汗珠不停地落下来,落到被树枝划破被石头擦伤的部位,火辣辣地痛。汗水渗到嘴唇里,咸咸的味道。
    距离来时看见的山泉足有二十里远,幸好找到了。水流很慢,在等待水桶盛满的过程中,长今的心里急得都要冒烟了。
    好容易装满一桶水,长今要下山了,可是两腿发软,身体总往一边倾斜。为了不让水洒出来,长今费力地挣扎着,可是没有用,她终于还是把水桶放在一边,自己倒下了。
    水彻底流光以后,水桶自己往下滚。长今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场面,情不自禁地抽泣着。她知道哭也无济于事,然而除了眼泪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抚慰此时此刻的悲惨心情了。
    长今放声痛哭,却忽然发现腿有点儿不对劲。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扭伤了,她掀开布袜一看,高高肿起的部位难看极了。勉强站起来走了一步,可是路太远了,这样一瘸一拐走下去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现在不要说泉水,就连能否赶在日落之间回到今英身边都是个问题。
    长今惘然若失,呆呆地望着滚落到下面的水桶,现在也是遥不可及了。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山坡下面的崎岖小路上走来。士兵看见长今,飞也似地跑上前来,不无担忧地问道。
    “我刚从附近经过,听见有人惨叫,姮娥先生到这儿来干什么?”
    听长今说完以后,士兵皱起眉头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什么。
    “大王打猎还没结束,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
    “那么,附近应该有很多士兵了?”
    “是的,水我可以帮您再提一桶,可是如果姮娥先生不回到内熟说所,那不也是徒劳吗?我去把您的情况解释一下,帮您找匹马来。”
    “您对我的恩情太大了,让您这么辛苦……”
    “您不也是为了给大王做冷面吗?”
    士兵的回答令人欣慰,长今的忧虑随之减轻了许多。
    长今空着手坐在地上,伤口仍然疼痛难忍。长今心想与其这样坐着,还不如先把水桶拣回来,正当她跌跌撞撞走向水桶的时候,士兵回来了。果然不是吹牛,士兵的身后跟着一匹马。
    骑在马上的军官似乎有些熟悉,原来是闵政浩。政浩一见长今,立刻跳下马来快步跑到长今面前。
    “我听士兵一说,心想说不定是你,于是就过来看看,真是姮娥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长今一时间无言以对,连耳朵根都红了。
    “脚受伤了吗?”
    “好象是吧。”
    政浩单膝跪地,轻轻碰了碰长今的脚腕。不料只这轻轻一碰,长今就疼得差点没尖叫出声来,终于拼命忍住了。看着她的这副模样,政浩对士兵说道。
    “得上夹板才行。你去找一块用得上的木头!”
    “大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提水!”
    政浩转身凝视长今。看着他的目光,长今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那锐利而炽热的目光让长今难以抵挡,勉强与他对视片刻终于还是转移了视线。
    士兵听到提水的命令,赶紧去找水桶。
    “在水提来之前,无论如何你都得在这儿等着。所以,现在……可以上夹板了吧?”
    “……每次我都感觉非常抱歉。”
    政浩默默地站起来,穿过山坡旁边的草丛消失在树林里。在等待政浩回来的时候,长今环顾四周,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风景。山坡下面是一片宽广的高粱地,浩瀚的天空下,收获之后的高粱杆矗立在风中。
    政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可以用做夹板的树枝。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政浩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怜惜。长今望着那双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政浩双手紧抓住长今的膝盖,略做停顿,然后猛地用力。就在扭曲的骨头重新归位的那个瞬间,长今再也忍耐不住,尖声叫了起来。疼痛比想象中严重。其实这也难怪,想让错了位的骨头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管什么方式,都不可能没有痛苦。
    政浩瞥了一眼长今,接着为她上好夹板,然后把自己的衣里撕下一块,包住了上夹板的部位。他的表情那么认真,仿佛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他投入的事情了。
    长今突然变得严肃,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政浩。他的五官棱角分明,搭配得近乎完美,完全配得上保护君王的内禁卫军官的称号,保护君王的内禁卫军官……父亲生前的面孔重叠在政浩的脸上,长今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冲动。
    “现在好了。”
    政浩抬起头来,与长今四目相对,长今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麻雀在碧蓝的天空里排列成镰刀的形状,展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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