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藏不住烈火,嘴唇包不住龅牙。几天的接触,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就是教导主任兼班主任的胡安宁同志的小表弟,更是校长耿为顺老先生的亲外甥,在这个学校里,无人不对我瞩目,每个人都给我几分薄面,甚至有媚颜谄骨的极尽恶心之能。当然,学校之外的人是不买我的账的,他们只有敌视我,嫉妒我,直至殴打我,如“二斤半”之流。在初二整个班里,大多都屈从于我,一来我有深厚的背景,他们趋我若鹜;二来,我是从省城合肥来的,对他们而言有着一丝神秘,几许崇敬。但是有一个头相当难剃,处处与我作对,连眼神都充满着毒辣的味道,象要置于我死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大壮陈同学。
说他鼎鼎有名,是因为他的篮球技术堪称整个七里桥学校的一流,他代表区教委参加过市教委的篮球比赛,把市教委的大干部们打得满地找牙,这里所说的是他的篮球水平而不是打架斗殴。他的外表你可以想象,我在他跟前象一个侏儒,当然,在我眼里他倒象是件畸形产品,大脑袋大耳朵大手掌大脚丫,他哪都大,就是嘴巴太小,老天给他这副长相实在不人道,除了在篮球场上他还被看作是正常人之外,平时都会被当作智障人士对待。因为他本身智商就不高,说话又囫囵不清,再加上他超自然的外型,就被人送一绰号“陈大傻”。
陈大壮跟我作对无非是用他高高的眼神对我作鄙视状,再者就是不太搭我的话,事事跟我对着干,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敌视我了,除了我比他多几分姿色外,最主要的是比他智商高的同学都晓得他暗恋小花。
呵呵,暗恋小花,这事好办啊,反正我也不喜欢小花,管他暗恋还是明恋呢!可我偏偏不想让他得逞,来软的行,跟我来硬的,那就看看谁棋高一筹。
周末的时候,舅舅对我说,小花回来了!言词比我还激动,虽然我没有多少热情,但分别多年,我也有点想看看小花,看看她变了没有。
我和舅舅骑自行车回到家,刚脱下长裤换上大裤头就听见外面表嫂的叫声:“小花,你回来了……”我一抬头,就有个人影窜到我眼前来,是小花,又不是小花。
说她是小花是因为她的面孔、身段、举止正是小花无疑,说她不是小花,是因为这眼前之人变化得象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以前我就觉得小花不够漂亮,穿着土气,没有魅力,现在呢?用一个丑字形容已不能完全表达我此时的感觉,丑陋这个词显然程度颇浅,丑恶还凑合,但词性又不太准确,用咱口头话表达,我肯定会在背后说她巨丑、暴丑,都丑成我的“呕”像了!我知道一个人的丑不是她本人的错,可是没有费点心思掩饰那些不足就完全暴露出自己丑的一面,不得不追究她主观上的过错。
“三哥……你回来了……”小花委屈的叫我,又朝我靠近一步,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呈防备状,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花,杨小花啊!”我睁大眼睛,恍然道:“你就是小花?我终于看到你了!”我不由地张开双臂,朝小花奔去,小花激动的就要迎上来,准备与我拥抱在一起,我侧身让过,直奔厨房喊道:“舅舅,舅舅,小花来了……”舅舅正在厨房往锅灶里添火,头也不抬的说:“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去跟她讲讲话,跑这来干什么?”这下倒是我充满委屈的说:“舅舅啊,小花怎么变得如此憔悴,跟以前大不相同,日子咋把她熬成这样?”“还不是给生活逼的啊,人家象她这么大还在课堂上看书吹呼呢,她却已经干活挣钱,能有得比吗?”小花这时也从堂屋跟到厨房,看她的意思还是想敞开胸怀抱我一下,步子老朝着我往前迈,我一溜烟跑到舅舅跟前,蹲下来说:“舅舅,我帮你添火。”舅舅很不配合的说:“不要你干,你只管陪小花讲话就行。”那边小花对着我深情地喊着:“三哥,三哥……”我硬着头皮走上前,盯着小花,凄凄的说:“小花,你瘦了,头发都变少了,干活累吗?”小花伸出双手象钳子一般捏住我细嫩的小手,她有些激动的拍打着我的手背,暧昧的柔声呢喃:“三哥,三哥……”我也紧紧握祝糊的手,含情脉脉地说:“小花,小花,你就不能换句台词吗?”如果说先前去我家的小花象块普通的石头,那么现在的小花就是已经开裂的顽石,好象生命都开始透支一样,她的艰辛从她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一览无遗。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陈大壮却那么喜欢小花呢?
“二斤半”真不象个男人!
被“二斤半”K了一顿后,我并没有太多的憎恨,憎恨一个男人只能显示自己有多无能,所以我可以鄙视他但不憎恨他。我甚至对他刮目相看,佩服他的勇气,在象我这样有背景的人跟前,他没有退缩和懦弱,而是勇敢的对我拳打脚踢,私下里,我觉得他是个敢踢敢打的男人,我既然不是他的对手,那只能说明我功夫没有练到家,与他的凶残是无关的,另一方面,正是我的软弱滋生了他的强势,所以都是我的错,“二斤半”还是个不错的同志,我这样认为。
我对“二斤半”的看法不过仅仅维持了一个礼拜,他光辉的形象就烟消云散了。原因是我发觉他只会捏我这样的软柿子,却不敢不迫从我表哥胡的淫威。
那天,我在表哥胡家吃过饭,在听他聊当初创立胡家拳的光荣事迹,“二斤半”象个幽灵般出现在学校外的操场上,表哥胡不过朝他伸了下指头,“二斤半”就很顺从的来到我表哥胡跟前。他显然没有很多站在一个英雄人物面前镇定自若的经验,他紧张极了,两只手一会垂在衣襟旁,一会又背到身后;两只脚丫子先前是立正,然后又稍息;眼珠子开始还正眼望着我表哥胡,后来却把目光投向旁边没有叶子的槐树上。
表哥胡说:“你又来捣乱了是吧,上次的伤疤又好了?”“二斤半”说:“没有啊,您在这个学校谁还敢捣乱呢!”表哥胡说:“没有?这次都动到我表弟头上了,还说没有?”“二斤半”瞧瞧我,大惊失色道:“他是你表弟?哎哟,我真不知道,胡老师,您表弟我哪敢瞎动,完全是误会,我真不知道啊……”“误会?我给你一拳让你躺地下半个钟头也是一场误会吧!”“二斤半”闻听,面如灰土,双腿有些打颤,两只脚丫子相向张开着,两只手搓弄着衣襟,声音都有些不着调的说:“胡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知道是您表弟,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动他呢?不信,你问问你表弟。”“二斤半”把目光投向我,满眼的可怜,既象求助于我又象哀求于我,还有几分恐吓的味道。
我大度的说:“算了表哥,我刚来,不认识他,跟他没仇没恨的,大概是他认错人了,不要为难他了……”表哥胡见我表了态,便说:“你给我听着,二斤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非把你那小胳膊捏碎不可!”“二斤半”瞧了瞧表哥胡那如碗口粗的小胳膊,再瞧自己火柴杆般的大胳膊,心虚的说:“一定一定。”“二斤半”在我表哥的强大攻势下,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在我心里就从神像上跌落到小屁精的地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废物,而表哥胡在我心里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仰慕之情无以表达。
小花在家待了两天,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干净,自己也换了衣服,干净、整洁多了。那天,她叫我到她家吃饭,还特意穿了件裙子,在我面前晃,我说了句“你这裙子不丑”,便鬼使神差的跟她去了她家。
小花肯定在脸上涂啥东西了,要不然原来黢黑的脸怎么突然白得直刺我眼呢?她的头发肯定刚洗过,只要她稍微咳嗽一声,那头发里的香味就会钻到我的鼻孔里;她还洗了澡呢,手指甲里也没有刚看到她时淤积的污垢。小花焕然一新后就在我眼前左扭几步,右扭几步,她的裙子虽然不是很新,但也挺合身,虽然裙摆有些打皱,但也不至于春光外泄。
再次走进小花家,我感觉有些吃惊,就象一个不好装扮的少女,一旦梳妆打扮起来,也突然会让我眼前一亮,小花家此时就令我眼前非常的一亮,只要有窗子的地方,全部敞开着,原先浓烈的霉味消失了,房间里飘着喷香,地上也没有鸡鸭排泄物,因为鸡鸭被送上刑场斩成若干块加点油盐酱醋盛在了盘碟里。
小花妈见到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不停地端着菜上来,说:“三啊,回来几天还没过来吃饭,今天趁小花在家,要吃好吃饱,跟小花好好叙叙……”我帮着她们端菜,正准备说阿姨辛苦了,小花突然往我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她那动作很好的体现了准狠快的基本要素,准,是那东西准确无误的递到我嘴里,而不是鼻孔里;狠,是她的力度绝不容许我有吐出的机会,整个塞到我嘴里,想吐出来都难;快,是她的动作很干净,速度奇快,把东西塞到我嘴里后,手指相当快的逃离我的口腔,我条件反射的合上嘴巴,我尝出那是一块很实在的鸡肉。
我觉得这样不好,总体来说,我是个腼腆的人,不太喜欢小花这样亲昵的举动,她这样做会令我很不自然,因为这一幕被小花的妈尽收眼底,我认为,她应该趁她妈不在时做这个动作,而且我希望那东西不是块普通的鸡肉,要知道,在第一次踏进小花家门槛时,我对瞪着我看的那只肥硕的肉鸡的大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啊,你看小花对你多好,菜还没上桌就让你先尝。”小花妈乐滋滋的说。
小花应着她妈说:“妈,您别笑我了,三哥他想尝尝您的手艺嘛。”我闷不作声地瞧着她俩一唱一和,尽量表现出一个少男应该具备的害羞之情。小花妈又接着说:“三啊,我看你跟小花真登对呢,当初和你妈给你俩定亲还真没错,现在越来越象俩口子了。”我仔细一看,实在找不出小花跟我哪里象俩口子,倒是她母女俩长得颇为相似,尤其一逗一哏有板有眼,象是排练已久的双簧戏。
饭菜都上桌了,我走到床榻前,杨叔叔还是乏力的张着眼,似看非看的瞪着我,我轻声叫道:“杨叔叔……”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双手一把拽住我的手,非常诚恳的对我说,“三啊,杨叔叔没几年活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花,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啊……”我一听,这下坏了,一不小心就走进了他们一家子的圈套。
这绝对是顿鸿门宴!拂袖而去显得我这人先天教养不够,留下来又必定达他们所愿,他们一家子才会善罢甘休。不过,小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站在杨叔叔旁边,不好意思地说:“爸,三哥是城里人,咋会看上我哩!”我心里想,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就不是人吗?城里人就不该爱上你这个乡下妹子?我偏不,我就要做一个有素质的城里人,我会把你带进城里,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让你好好地照顾我和李雪。
妈的,真人渣,我竟然这么想!我把小花当什么了?为了掩饰内心肮脏的想法,我握着杨叔叔干瘦如柴的手,柔情地望着小花,说:“您放心,小花是个好女孩,不管谁娶到小花都是他的福气。”杨叔叔听我这么一说,精神立刻好了很多,他微微欠起身,眨巴眨巴眼睛,原本半张着看不到眼白的眼睛突然变大,给了没有思想准备的我一个突然袭击,让我吃了一大惊,这时,我才发现他白眼珠比黑眼珠多。
“三子,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小花以后就服侍你,你要好好对她,你杨叔叔不能给她好日子过,你可要完成我这个心愿,让她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啊!”瞧,这就是这顿饭的目的所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能明确答应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拂了一个病人的意,那是极不人道的。我说:“恩,您放心,好人有好报,小花会有幸福的生活。”话说明白,我可没说是我给小花幸福的生活,至少暂时我还没考虑要给小花幸福的生活,我只能默默的祝福她,也仅仅是默默的而已,声响太大,她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那个人是我呢!
就在我模棱两可的糊弄杨叔叔的意思时,令人惊呆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杨叔叔用一只手把小花的手攥过来放在我的手上,紧紧地把我和小花的手捏在一起……刹那间我浑身涌出一股暖流,即便做人渣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么长时间这么光明正大的接触一双女孩的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溢满全身。这怎么可以呢?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授不就代表要一辈子对小花负责了吗?杨叔叔啊杨叔叔,你这样真的不厚道,我很有意见啊——你怎么可以把你那双粗糙的老手握住我们不放呢,明显是多余的嘛!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准确的说,是两双手缠绵在一起,另一双手是绝缘介质,没有它,我和小花有相互噼里啪啦电击身亡的危险。小花已经相当不好意思垂着头,杨叔叔已经相当满足的微笑着,旁边的杨阿姨也是幸福地看着我们满心欢喜,而我呢?我觉得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那心意得逞的各种笑容令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