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梅开车回到家里,把车上剩的菜叶扔到笼中喂儿子养的小白兔。这时雪妹来了,金梅看她傻傻地对自己笑,连忙让她进屋,倒了茶水给她。
雪妹接了水。“嫂子你干你的,我只是来看看,心里堵得慌。”可是说着又露出微笑,好像遇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金梅便出来,把几个蛇皮袋捡进屋里。雪妹坐在那里发呆,好像心事重重一样。
金梅擦了手,就坐了过来。
“怎么样,有感觉吧。”
雪妹噗嗤笑了。“该有什么感觉,一次见面能知道什么。”
金梅看她说得轻描淡写,自是不信。“我才不信,看你那样子,好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雪妹脸上马上露出绯红,大口喝口水。
金梅感到有希望,今早她拉雪妹见齐城时,雪妹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因为夏丽丽的原因,她对齐城有成见。
“闷死了,还甜滋滋啊#蝴就是一根木头,除了傻笑连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圆满。笑又是莫名其妙,让人心里发毛。”雪妹说着好像很失望,叹了口气。
“不就几次见面,你就要他跟你亲热啊。”金梅揶揄她。
“谁要他亲热,可是总不能一个劲傻笑,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白痴呢。”雪妹脸更红了,人也急了。
金梅就笑了。“那是他老实,油嘴滑舌像张伯逸,也只有夏丽丽喜欢。”
金梅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骂齐城一百个不是。前面说要介绍雪妹跟他认识,他就之乎者也言其他,最后金梅急了,说不就是见面吗,又不会让你出血割肉,你怕什么?齐城呵呵笑了,见了该说什么?看你那德行,不会说就傻笑,没人会当你是哑巴。这下可好,有人当他是白痴了。
“那……那你再给我找一个张伯逸来,我也想和油嘴滑舌的待一辈子,不累而且开心。”雪妹心中确实不大中意,你金梅给夏丽丽介绍张伯逸,为什么看不起我,介绍一个榆木疙瘩来凑合。
“你们怎么都惦着张伯逸的好?夏丽丽招惹张伯逸,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到时可别怪我。”金梅一直懊悔不该让夏丽丽见到张伯逸,可是偏偏见了,而且恰如意料,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也只能希望他们有缘有份。
“那也不该给我介绍一个闷葫芦,你不知,跟他在一起,累死人。人家一个心思跟他说话,他就那样笑眯眯看着你,要他搭腔,也是恩恩啊啊地穷应付。烟倒一根一根抽,好像跟我在一起委屈了他。”雪妹说着来了气。
金梅一听感到没戏了,一想到齐城吸烟的样子,深沉而迷茫,仿佛历尽沧桑。
“他原本可不是这样的人,比张伯逸还张伯逸。我那时就被他起了许多外号,什么土拨鼠,地瓜土豆、豆腐脑什么的,那时只把人气哭才算了事,但是打心眼却喜欢他喊呢。”
雪妹听了,噗哧笑了。“土拨鼠?地瓜土豆?他为什么那样叫你?”
“那还是因为你嫂子土气,穿没的穿,个子那时也不高,样子也不漂亮。”金梅也没好气。
雪妹听了,哑了声,原来他是瞧不起乡下人啊,那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现在这个样子,该是成熟男人的样子,以前夏至选不也是那样子,整天屁也不放,就跟你傻笑。”金梅说的是她的前夫,男人一生都会走过一段沉默期。
“我看他是故装成熟,什么年代了,还一本正经装深沉。”雪妹想起夏丽丽的话,说齐城骨子里瞧不起乡下人,有些不服气,乡下人有什么不好,不比你少什么胳膊腿啊。
“但是你说他打官司时,可是伶牙俐齿、唇枪舌剑啊。或许大智若愚。智慧到了一定层次,口就木讷了。”金梅解释着。
“或许吧。”雪妹口上搭理着,心思却到了别处。
“你俩才开始,那里看得透?烧饼也是慢慢炕出来的,莫说恋爱。要我说,他热乎着呢,只是在肚里等着你开发呢。”金梅起身给雪妹倒满水。
“好像你是他肚中蛔虫一样,冷暖也能知道。”雪妹回应一句。
“要我说,他这种人成熟,不是没责任感的人。张伯逸那种人一看就让人不放心,平时看他像个人,可是一遇见漂亮女人,人就心花怒放,整个成了闹春的猴子。别说我没有警告夏丽丽,张伯逸可是虎头蛇尾,不会从一而终的,你等着瞧吧。”金梅似乎看出雪妹怪她没把张伯逸介绍给她,心里在不平衡呢。
“嫂子,你说他会不会以前受了女朋友刺激,嫌淡了女人……会不会是性冷淡?”雪妹支吾起来,脸又红扑扑的。
金梅一愣。“这可说不定,按他以前的性子,那么讨女孩喜欢,该谈女朋友了吧。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在女人堆里混,哪有不吃腥的?闭上眼碰也能碰一个,况且他长得高大英俊,又有才能。”
“说也是,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雪妹心中在捉摸齐城。
“也不像,我没听他妈妈说起过,张伯逸也没说。他们男人在一起,除了女人别的没有话题,过去的风光史谁不拿出炫耀一番?”
“那是因为什么?我感到他心事重重,心中一定有他的执着。”雪妹想着一天的相处,他就是吸烟,似乎有许多愁绪一样。
“说实在,我也不了解这个同学,他对谁都是无精打采的。对我也是这样,对张伯逸不也是那样,他俩可是穿开裆裤的朋友。我之所以介绍你认识他,因为我知道他是善良的,没什么坏心眼,而且我看了他的脸相,是个人物。光看他代理官司的劲头,就能体会他心中窝着一团火,会燃烧起来的,现在只是压着性子而已。”金梅回想着,在她眼里齐城带着灵光,随后喝口水。“我跟你打包票,他不简单,一定比张伯逸是个人物。夏丽丽她不要,有一天会后悔的。每天都以为自己能,少了心眼还不知。”
雪妹一直盯着金梅看,这才知道这之前金梅在撮合齐城和夏丽丽,心中愈加不受用。“你对他那么崇拜,干脆你嫁给他算了,别把别人不要的往我这里扔,我可不是垃圾桶。”
金梅顿时知道说漏嘴了,旋即一笑:“撕你的嘴,敢取笑嫂子,嫂子已是孩子一把了。就是他看上咱,咱也不敢奢望啊。那里像你们,个个花枝招展,正是春水荡漾的时候。”
雪妹在气头上,才不管。“我明天见了他,就说你对他仰慕已久,看他怎么说,说不定他就是喜欢带尾巴的,买一送一的买卖谁不愿意啊。”
金梅一听,就起来一把把雪妹按在沙发上。“撕你的嘴,嫂子那里看上他,我那里还有爱的权利。嫂子一个心思照顾金宝这个孩子,让他成个人物就行了。”
雪妹被按着,口上仍不饶人。“我不信,你一个心思与至选哥离婚,这么久,心中会没个相好的。”
“好啊,愈加口无遮拦。”金梅说着胳肢雪妹来,引得雪妹咯咯地笑,最后缓不过气来,才连连告饶。
雪妹再缓过劲来,人才一本正经起来。
“嫂子,我想跟你说正事。我现在感觉很奇怪,一下子不了解自己了。”
金梅一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敛了性子。“雪妹,你尽管说,咱姐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毕竟是外人,你有不好听的话也没什么啊。”
雪妹想了想,喝了点水。“我是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来。”脸一下子绯红起来。
“他?谁?”金梅有点意外,又猛地晃过神来。“齐城?”
雪妹嗯了一下。
“好啊,你既然喜欢他了,刚才还发那一桶牢骚,是不是拿嫂子开心啊。”说着,金梅起身又按住雪妹,准备胳肢。
雪妹蜷了身子。“你听人家说吗。”
金梅也是作样,就放了她。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也不知怎地会喜欢他。你记不记得那天,你介绍我俩认识。他当时是从山上回来,捡了一块石头。见了我,一句话没说,就把那块石头给了我。那石头也怪,里面有个暗影,活灵活现是个女孩。”雪妹像回忆起久远的故事。
“那个女孩还像你,因有些似花非花的背景,齐城命名‘少女之春’。”金梅忍不住插话。
“是啊,后来他帮我打磨,放在热水锅里煮了好久,捞出打上蜡,像一块玉石似的。他把石头给了我,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你想,普通的石头到了他那里就有了生命,少女之春,只这个四个字想出来就不容易。”
精诚所至,石头才会开花。而今不仅仅是开花,还有个活生生的尤物。金梅一句话也没说,听着雪妹陈述,心里不觉热乎乎的。
“那天下午,我和他待在一起,看他在那里忙活。他对那块石头爱不释手,倍加小心地打磨,想来他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一个对石头产生感情的人不会不热爱生活的。我是这样想,感到鼻子酸酸的,有想哭的冲动。别的男人也许会给你送束鲜花,或是首饰衣服,这都平平常常。可是他一开始就给你一块拾来的石头,却偏偏打动了我,一下子我感到两人靠得很近,整个心都热火起来。”
雪妹平缓地阐述,就像流水一样流淌过金梅的身旁,金梅随之飘去。“还有没有?”
“我当时就感觉他就是我心中那个人,可以相处一辈子。他就像是多年的朋友,像一个大哥哥。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恋过一个人,可是待在他身后看他忙活我却深深恋着,虽然不说一句话,可似乎说了一辈子。”雪妹说着,原本绷紧的面孔松懈下来,嘴角带着微笑。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中,看着他开车离去,我失落落的。一个不熟悉的人忽然不再陌生,我再也睡不着,我想了几天,我又感觉这不是爱。世间哪有这种爱,爱就是这么简单,就是一块石头?我不相信,所以昨天忍不住又去找他,陪他吃饭,看电影,去跳舞。”
金梅没有说话,她听着雪妹说,人像到了幻境中一样,可以看到一切情景。
“只有看到他,心里才安稳,烦躁的感觉顿时不见了。和他吃饭,他沉默寡言,仿佛我不在身边一样,一个人认真地吃饭,吃得津津有味,热火朝天。虽没有给我夹一次菜,但不让人感到拘束。单他吃饭的劲头就让人食欲大增,好像在说‘很好吃’,‘很好吃’,‘多吃点’。”
金梅咬紧了嘴唇,好像也大餐一顿。
“后来他问我看不看电影,我们就去了。在电影院,他一句话没说。看到动情处,我落了眼泪,看他一眼,他竟然也在流眼泪。像我一样脆弱,一个大男人能流眼泪吗?可偏偏他流了。那时我真的感觉他在一步步靠近我,或者我在一步步靠近他。他冷漠的外表掩盖不了他那颗火热的心。我们像贴了心窝,即使一句话也不说,我也知道他在心跳。”雪妹显然动情了,言语间很煽情。
“我就说吗,他不是一个冷血动物啊。”金梅插了一句。
雪妹喝了水,又往下说:“我们又去了舞厅,他邀我跳舞。我从没跳过舞,可是他的眼神会说话,不容我拒绝。我们进了舞池,你知道我该多么紧张,从没进过舞厅,你想那是什么地方啊。可是他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鼓励我,别紧张。他握紧我的手,我就随他跳了起来。我悟性那么低,可好像天生会跳一样。跳了两支舞,舞池就剩下我俩,周围的人都为我们鼓掌哩,我感到特自豪。可是后来别人邀我跳舞,我竟跳不成块,我想起一句话:心有灵犀一点通。至少我跟他是心心相通。”
“是吗?”金梅忽有点烦躁起来,那些情景似乎在梦里做了好多次,可是从来都停留在梦中。
“后来,他开车送我回来。路上很寂静,只有我们两人,我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他专心开车,而我瞧量着,还沉醉在兴奋中,心中感到怪怪的,希望他能停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多坐一会。他像明白我心一样,就在进村前的草岗上,他停了下来。周围黑漆漆的,只有风在车窗前嗖嗖飞过。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前方。我心中既害怕又兴奋,担心他作出什么。他不善于表达,不勤于说话,却能给人这么多的感触。”
金梅笑了。“你们亲吻了吧?”
“没有,过了好久,他说,你是个好女孩。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就这样,他启动了车,送我进了村。”雪妹说得兴奋,心情溢于言表,没有了起初的羞赧。
金梅听得也一愣一愣,内心不觉涌来孤独感,仿佛雪妹在向齐城倾诉心声。他们一旁调情,而自己在这边傻看。
雪妹仅仅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她太激动,不说出来就坐卧难安,所以找金梅说了。现在说完了,心情平复许多。可是就又开始想着齐城。
天天渐渐黑了,空气中弥漫晚饭的香气。
“不早了,我该回去吃饭了。”雪妹站了起来。
“就在这里吃吧。”金梅也站了起来。
雪妹心中念叨着事情,那里坐得下,连忙推脱了。
雪妹走了,金梅傻愣一会,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竟呜呜地哭起来。屋外的老人感到奇怪,刚才不是有说有笑吗,现在怎么哭起来?金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有些高兴,却高兴不起来。隐隐约约有点伤感,却又不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