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默默的云情咖啡馆悄然开张,生意没有想象的好。但是偶尔三两喝咖啡的情侣或是朋友光顾,还是能够维持经营。先是聘了四个看上去顺眼的乡下小女,几经打扮,都光彩了。只是许多东西还要进一步培训,写单、上咖啡都不熟练,有时分不清皇室咖啡与爱尔兰咖啡。无奈中,显默默跟唐绍波通了电话,从来把玩娱乐城找了两个熟手,权且带一带。唐绍波听了,沉默一下,就应允了。
唐绍波从家里出来,没直接去S市,一时感到很惶然,上了高速公路又折回,决定看看父亲。
唐博远白天例行到医院作了检查,病情没有恶化,心里不觉放松许多,正在灯下看报纸,听到汽车的声音,见到自家门口,就打发保姆翠姐去看看是谁。
翠姐见是唐绍波,就开了院门,放唐绍波进来。
唐博远见是儿子,心中不觉高兴许多。儿子有好久没有回来了,老人多少有些想念。“那股风把我们的大老板吹回来了?”
一旁的妻子谢丽娟用手轻推他一下。“得了,平时不见儿子,还念叨着。见了儿子,就这样冷嘲热讽,谁还来看你?”
唐博远笑了笑。“爸,看你说的,好歹这也是我的家啊。”随后侧身对谢丽娟也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你的家?谁说的?你的家可比这里豪华光彩啊。”唐博远笑着说。
“什么时候回来?回去看没看陈静?”谢丽娟问了一句。她与唐绍波相处还算融洽,也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回来不久,也就是从家那边过来。”唐绍波坐了下来。
保姆翠姐这时过来给唐绍波倒了茶水。
“今天回来吧?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样?”唐博远指的是宋倩那边的事情。
“还好,一切都就绪了。”唐绍波缓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随之散去。
“你妈妈的身体恢复怎样?”唐博远随口问了一句。
“不太好,身体一直虚弱,所以现在还在医院。”唐绍波为母亲的病担心,那多年的糖尿病已经击垮了她。
“多去看看,她也不容易。”唐博远不流一丝感情。
“陈静前些天来了,好像又瘦了许多,你可要多关心她一下啊。”谢丽娟插了话,嘴角流露淡淡的微笑。
“我会注意的。”唐绍波扭头笑了笑。
“确实,你也太不顾家了。去S市有几个月了,回来却不过两次,换了谁都会怪的。”唐博远语重心长。
“只是那边一切没有就绪,许多生意都需要重新安排,所以没有回来。”唐绍波不想说太多和陈静的事情,就打了哑胡。
“唐朝近来学习怎样?有没有到学校看看他?别把他放到学校就忘记了,就像流放犯人一样。”唐博远好久没有见到孙子唐朝了,自是念叨。唐朝还在上小学四年级,在贵族学校,寄宿,所以不常回来。
长久以来儿子大多由陈静照料,唐绍波想想也真的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曾送过儿子几次去学校,但是近来倒真是把他忘了。好在,儿子像他,不多言语,安安静静,自然也会理解他。唐绍波每次想到儿子,就这样劝慰自己。
“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只是通过电话。”唐绍波尴尬地笑了笑。
“看你,儿子也是要人疼的,多去看看他,人还小,哪能全部托付给学校。”谢丽娟听了也感到过分,就不客气地说。
“说也是,今后我会抽出时间看看他的。”唐绍波原本想在这里找到家的温馨,却不料受到如此唠叨。
翠姐及时过来解围。“天也不早了,绍波你是在这里住还是回去?如果在这里住我去给你收拾床铺?”
唐绍波虽想留下,可自是不敢留住,他与陈静的矛盾两位老人还是不太清楚的,留下来只会让他们猜测。“我还是回去吧,只是明天要回S市,所以就过来看看爸爸和阿姨。”
“那么快又回S市,不是让你多陪一下阿静吗?”唐博远问道。
“一个朋友开了咖啡馆,明天开张,让我必去不可,况且S市离省城不远,说回来就回来了。”唐绍波尴尬地笑了笑。
“屁大的事情,还要去,难道要剪彩吗?”唐博远感到不屑一顾。
“娱乐城的事情也还需要进一步安排,我有兴趣经营下去,所以要选好人打理。”唐绍波只好借口工作了。
“你准备接手娱乐城啊,不是要你转手吗?”唐博远吃了一惊。
“原打算转手,可是效益良好,所以接手也是不错打算。”唐绍波没有把内心的打算完全说去来,他一时打算把生意转到娱乐行业,并准备到S市长期居住。
“得了吧,你哪里能忙过来?”唐博远不甚为意。
“算了,让绍波早点回去陪陪阿静吧。”谢丽娟一旁插话。
“好吧,那我就回去了。”唐绍波站了起来。
唐博远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一句。“我也管不了你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唐绍波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往外走。谢丽娟跟他出来。“路上小心开车。”
唐绍波上了车,给谢丽娟招了招手,就开着车出了院子。驶到大街上,唐绍波又不知道往哪里好,想想,决定还是回S市去。
车兜上高速公路,唐绍波开了车窗,风便呼啸着扑进车内,让人倍觉爽快。他想起陈静,好像离婚近在咫尺了。说实在,自己并没有厌恶她,她那么美丽,没有厌恶的理由。可是自结婚后,两人之间确实存在一些缺失,不知道内在的矛盾是什么。难道真的彼此不曾相爱吗?也不是,大学那阵子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可是婚后为什么是另个样子?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两个陌生人,却注定走在一起,而且要彼此没有隐私地生活一辈子,想起来就感到不寒而栗。但是为之也曾有过不可盛举的快意啊,曾以为人生的快乐无不在男欢女爱啊。
驶过一段距离,唐绍波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好。好长时间,家的归属感一去不返,有时喜欢和朋友在外面消磨时光,例如打牌玩麻将,通宵达旦,唯有如此,才能抑住内心间歇而来的恐慌与忧虑。可是,这么晚,该找那个朋友呢?他把车驾得飞快。这个时候不该去见他们,他看着幽幽黑夜,心情一下子失落许多。
最后还是到了S市,他没有找显默默,虽然很想看到她。可是,他感到那样对她很不公平。她会问,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即便她可以假装无所谓,但是她的内心一定隐着疼痛,假如她是爱我的。
她爱我吗?唐绍波把车停到路边,傻傻地看遥远的天空。有激光束在天空旋转,绿的,蓝的,天空为之灵动不少,倍加绚烂。他下了车,站在路边撒小便。有车驶过,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随之变成很短,最后重新消失在夜幕。
后来,他到妹妹的住处。因为晚上开门人加了锁,遥控器不能遥控开门,唐绍波只好按喇叭。看门人睡熟了,使劲按喇叭才把他唤醒。待把车停到车库出来,凤凰别墅区都沉寂在夜幕下,安静如墓场。唐绍波开门进了房间,感到屋里散发潮湿空气的涩咸味道,唐绍波不喜欢住在这里,总感觉有那么一双眼在注视自己,浓烈的被偷窺(kui)的恐慌时不时袭来,让人背脊发冷。这里人太少,活的气息尤为稀薄。当时她们两人该是怎样生活啊,封闭而困倦地生活?两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走在黑色大理石的阶梯上,听着凄冷的脚步声,她们该怎样想呢?唐绍波一下子可怜起母亲和妹妹来。
她们的神态举止一定很幽雅,美不胜收,但是当她们沿着楼梯款款而下或者缓缓而上时,涌在她们心头的该是什么?无限的落寞还是生存困惑?唐绍波似乎听到寂寞的声音,寂寞在黑夜里是有声音的,是蛐蛐的叫声,是落叶飘落的声音,是婆娑的露水落地声,总之,这种声音深入人心。
唐绍波把厅堂、房间的灯都打开了,此时只有柔和的灯光可以抚慰一个人恐慌的心理。他沿着大理石楼梯缓缓而上,房间竟然传来轻微的回音,哒哒、哒哒。唐绍波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住,就像梦醒后,听到时钟哒哒地响着,敲打着幽灵一样。
进了房间,开了大灯,亮堂的灯光让他平静许多。这是妹妹生前居住的房间,一切还照旧,就连梳妆台上的化妆品还像装饰品一样放着,透着一个女人曾有的亮丽。
唐绍波开始并不想住在这个房间,但是主人房,在这里可以看到别墅区最美的风景,那是一个喷泉广场,有霓虹灯,有绿化带,还有假山什么的。而且东南向,风习习地吹来,人坐在飘出的阳台上,总会安静许多。
唐绍波在橱柜拿了红酒。妹妹有个人的爱好,收集了各种品牌的红酒,不仅地下室中有,自己的房间也横放着。九二年的长城干红,喝起来格外爽口。他拿了酒杯,坐在阳台上,看着喷泉广场上的霓虹灯闪烁,一时有了兴致,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风微微地吹着,白纱做的窗帘随之一悠一悠的,发出婆娑的声音,就像人在彼此抚摸。唐绍波举了酒,看着群星,浅尝一口。酒甘甜舒口。唐绍波对着最亮的星晃了晃酒杯,似乎邀请它干杯喝酒一样。
就这样干坐了好久,没有感觉无聊,也不觉有趣,只是惬意的情感似乎充满心田,舒舒贴贴的,让人忘我。实际生活就该这样,不需要分清大是大非的疑惑,只需要一种无意识的快感。把酒邀明月,古人大概也是这种心态吧?
又坐了好久,他想起妹妹。心中的切肤疼痛似乎没了。人既然死了,决不会想让活着的人痛苦。灵魂竟然归于地下,都冀望一种最终的安定。唐绍波一开始就坦然接受了她的死。死亡有时并不是件坏事,恰是解决生活痛苦的灵药。但是她痛苦吗?唐绍波问住自己。这个妹妹自己并不了解,她这一生是好是坏?幸福过没有?他重新看回天空,感到人生茫然,说死就死了,死亡对人来说就是渺渺宇宙,就是浩瀚星际。
我为什么不去关心她啊?唐绍波感到困惑来。死了,我却来霸占她的财产,我有资格没有?她生前也一定爱酒,她该多少次一人坐在眼前的位子喝酒呢?她会不会也这样握着酒杯,邀明月,话群星?即便这样,她也会这样放松吗?有些人,寂寞时喝酒,想让麻醉来麻痹自己,而有些人寂寞时独自窝在咖啡馆,借以提神,以振奋来鼓舞自己。她呢?一生不懈的战斗,想来该是一杯咖啡,一杯酒吧?唐绍波这样认为,却没有合适的理由。
待红酒过半,那时唐绍波才明白红酒里的情调。原来一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却能喝出快意,喝出忘我。风就那样吹着,唐绍波感到甜美的感觉就是吹在脸上的流风,不停地吹拂,把人的微笑都搔出,幸福的心情油然而来。
冲了凉,吹干了头发,唐绍波这才睡下。床头壁灯散着淡淡的光芒,不知怎地,唐绍波总想起妹妹,感觉她就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自己。那时他想起陈静的,她为什么认定我是爱妹妹的呢?梦中我真的喊过妹妹的名字?毫无根据,不曾有过什么迫切的追求,也没什么含蓄的暧昧举动啊。她又为什么那么肯定?女人的忌妒?
他感到陈静愈加声嘶力竭。我真的要和她离婚吗?这个女人,连意达科技也想要,太贪心了吧。明知道那是我的全部,却想要,实在可恶透顶。唐绍波这样想,心中感到隐隐作痛。真的离婚吧,不能这样干耗着,那会把人都弄得筋疲力尽的。这样想,唐绍波叹了口气。
房间很静谧,唐绍波伸了手,关了壁灯,顿时一切都隐在黑暗中。如果离了婚,朝儿由谁养啊?唐绍波顿时犹豫起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世,父母那么早离婚,以至于好长时间对母亲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记。继母谢丽娟虽然视其为己出,但是毕竟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够心知肚明,却总分得清彼此。所以他不想儿子也有这样的经历。
实际,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不也是健康地长大成人?唐绍波骤然又从问题的反侧思量。那得有像谢丽娟那样的女人才行?他想起显默默来。会和她结婚吗?
唐绍波一下子问住自己,婚姻他已经失望了。
就这样,脑中是显默默忧虑安静的表情,半睡半醒中睡着了。
夜在不觉意间深了,临近夏天的夜空明净、深邃、辽远。唐绍波在梦中看到妹妹,宋倩飘浮在空中,美丽依然,就那样不苟言笑地看着他。唐绍波感到紧张,也默无声息地看着她。没有时间的概念,梦中的唐绍波知道她是死的,只是现在活灵活现,让人感到一种恐慌。死与生如果可以互通,未必是件好事,就如眼前,不太确信,却很真实。不知怎地,唐绍波感到冥冥之中自己真的爱这个妹妹,她超凡脱俗,有逼人的气质,这一切都深深打动了他。
“你好吗?”唐绍波大声喊道,似乎想喊醒整个宇宙。他这一喊,宋倩痴痴地看了看,随后缓缓迈过身,随即便消失了。天空依旧很蓝很蓝。
唐绍波醒来,知道不过是一场梦来。人想起梦中妹妹的眼神,似乎想看透什么,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他一时没了睡意,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想起好多年前的元宵,曾经和妹妹看烟花。S市拿了百万,买了各种烟花放。那时妹妹挽祝蝴的臂腕,两人挤在人群中,不知怎么,唐绍波心中第一次这样宁静,心中有似是而非的幸福和自豪。曾经和陈静也这样挽着臂腕走路,曾经也有过幸福的感触。但是这两种不同。曾和陈静大白天走在大街上亲热过,街上的人并不像现在开放,但是自己没有心跳,只是被甜蜜蛊惑,没有顾忌什么。和妹妹在一起的那晚,自己竟然怦怦心跳。妹妹当时是那样无邪,有说有笑,时不时指着漫天的烟花让他看。烟花从没有这样美,那时他的感觉就是这样。这种感觉彻骨铭心,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