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再也掩饰不了。金梅去孕妇店给她买了孕妇罩衫,雪妹就索性穿了,自己站在镜前看了老半天,看着隆起的腹部,想着不久就要做母亲了,竟然感到幸福。
“我看,你就跟齐城说了,怀了他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救他。”金梅劝道。
“这种男人还能靠他什么?嫁给他又能怎样。真窝囊,当时我怎会认定他心是热的,却不料这样不负责任,薄情寡意,有什么好。”雪妹想起齐城,心里又来了烦躁。
“那总该给孩子找个爸爸,总不能这样干耗着吧。”金梅没好气。
“不找,我对男人已经不抱一点希望了。”雪妹近来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
“别一梆子打倒一帮人,别的男人又没招你惹你,总该有一个好的吧。”金梅自己也不相信男人,却这样劝说雪妹。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也是一路货色。”雪妹在房间不安地渡来渡去。
“得了,别硬撑着,吃亏的最终还是你自己。”金梅想想也是,感到男人真不是东西。
“还说我,我俩谁在硬撑着?至选哥可是来过几次,你就是把人家拒之门外。”雪妹口上也不饶人。
“得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怕他看到你在这里,在外面胡言乱语,岂不是杀了你。”金梅说得一心为雪妹打算一样。
“哦,真伟大!告诉你,你尾巴不翘,也知道你拉什么屎。”雪妹说完才露出一丝微笑。
“别不识好歹,下次他来,我就叫他进来看看你的肚囊,让他以为你发福发胖了。”金梅说了也感到开心。
雪妹真担心她那样,就不再争执。“快中午了,你不说去菜市场看看吗?”
“那好吧,不和你嚼舌了,我去看看,顺便买点菜回来。”金梅说着站了起来。
“对了,给我带点酸的东西,我总感到口中苦苦的。”雪妹一直念叨着杨梅,因为这个季节,家里院中的杨梅又该变得红艳艳的,诱人口水了。
“酸男辣女,说你怀的是个男的你还不信,到时我跟你打赌。”金梅笑着出了房间。
金梅一走,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雪妹双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一时兴奋,一时失落。要是真的生下来,让不让他知道呢?是男的,他一定会喜欢的。她这样左思右想,一会露出幸福的样子,一时又忧心忡忡,心有所失。
菜市场的事情并不多,不花什么心思在里面。菜都是村里派人送来,档口都分包给别人,按业绩分红。所以大部分闲杂时间,金梅感到堵得慌,感到还没有以前卖菜过得快乐。
到了菜市场,去办公室时,看到后面冷库前停辆中型卡车,金梅一眼看出来是夏至选的车。他上个月买了一辆卡车,负责村里蔬菜的外送。金梅见他正儿八经干事,也就没有拒绝他往这里送菜。
沿着楼梯缓缓上去,眼睛却看着夏至选扛着一篓青菜往冷库里,那时看到他健朗地走进去,心中不觉一颤,傻傻地看着,眼角竟有些湿润。她快步走进办公室,为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望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倍觉乏味。
当楼下想起汽车的发动声后,金梅走近窗户,探头看到夏至选上身只着一件灰色背心,快步窜上汽车。夏至选对仓管员招了招手,就准备调头离去,那时他潜意识抬头往上看,恰看到金梅。金梅也不好意思躲开,若无其事看上面的天空。
夏至选犹豫一下,想下来,但不想再吃闭门羹,就装着没看到,把车调了头就开走了。车开出好远,才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滋滋吸了几口,这才继续开车往回赶。这些日子,人忙碌起来,倒也不甚在意金梅了,若不是金宝每天念叨妈妈,日子也就会这样过下去。他已经知道金梅在市区买了房子,知道她的决心很大,一时难以让她原谅。
生态园声誉鹊起,所以蔬菜业务开展到省城,夏至选坚信搞批发比市场零售来钱更快,所以他买了卡车,就搞起批发来。而且是零风险,在村里借口是给村里开拓蔬菜市场,在外面则是积极为自己联系业务。有需要,就向村里进一批,即便业务谈砸,也可以把货还给村里,几乎是无本生意,所以越做,夏至选越开心。仅一个多月,就把业务开到邻省,钱也挣了不少。而且回来时,顺带给一些客户带回紧缺货物,赚些外快。
金梅看着夏至选的车离去,心中空空的,无所依托一样。后来她又坐回座位,大口地喝茶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干事了,虽是力气活,但好歹也做了一回人。金梅并不知道夏至选在做生意,还以为他真的仅仅是为村里送菜呢。
金梅想到村里,感到自己有些时日没有回去了,自从在市里买了房子,碍于夏至选在村里,就疏懒回去。每月就那么一两次,不是结帐就是汇报情况。菜市场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每月就周边的住户光临,客源稳定,所以生意也就稳定,基本没有大的增长。金梅一时打算再承包几个菜市场,垄断了市场,那样才会有起色。但是村支书夏伯仲不太赞成,原因一是菜市场挣钱稳定,但是发展潜力不大。二是菜市常轰然可以安排村中许多人就业,但是却造成村里生态园人手不足。年轻人都想进城,谁也不想留下来干农活。所以夏伯仲就打了哑胡,说考虑考虑,再没下文。
金梅开始还催问几次,后来自己也冷了下来。前些天,为买房子的事,去找过张伯逸。张伯逸当时自己的流动资金短缺,自是没有钱借的。人就问金梅菜市场的生意,听了金梅介绍,便玄乎起来。
“这样搞,虽然饿不死,但是却不会有大钱挣的。你想想,就那些临近住户在那里买菜,一个月挣的钱总是有数。而且一个月要出承包费,这占个大头,剩下还要分红,完全的集体经济,到你手中也不过干工资加点提成,能拿到多少,三千还是五千?”张伯逸谈起生意还是头头是道,人说着伸着指头比划。
“得了,我这是向你来求救,是拿来买房子住,又不是做生意。”金梅直接把话说了出来。心中虽知道张伯逸说得有理,但多少不服气。
“买房子?你女人家买房子干啥?我看你啊,还是及早趁年轻,找个男的嫁了算了,再拖下去会越来越难找的。”张伯逸嘻嘻笑了。
“扯哪里了?为什么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家,非要嫁给男人依附他吗?我这不就是向你挪腾几万元,凑了数付个首期,你就这样婆妈,这可不是你平时的修为啊。是不是娶了老婆,钱袋被人管教起来了。”金梅奚落他来。
张伯逸顿时脸红了,金梅话正中心坎,自从娶了徐闻静,钱花起来就不比从前顺畅。当然并不是徐闻静太扣,而是和徐闻静投资钢材生意上亏了一把。
“那里,实话实说,近来我生意上遇到一些麻烦,亏空不少。前不久,才向齐城转了一套房子,挪腾一些资金,借给你也不会太长时间,倒不如我向你说个出路,向齐城借,他现在可是上千万的富翁啊。”张伯逸诡笑道。
“什么呀出路?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出路呀,还用你介绍,你以为我不知道齐城有钱啊?不想借就算了,也用不着给齐城宣扬,他要是千万富翁,我就不来找你了。”金梅一听到出路,就好像自己真的走投无路一样。
张伯逸只好陪了笑,感到有些尴尬,换些时日,别说两三万,就是二三十万我也借得出,那里能受你这般奚落。
“你难道不知,宋倩死了,几百万的赔偿金都由齐城得了,加上他自己的资产,一千万还是少说了。”张伯逸面上还是很平静,掩饰心中的羞愧。
“是吗?”金梅半信半疑,蛊惑地看着张伯逸。
张伯逸被金梅看得没趣,就只好说:“要不,隔些时日再买房,到时我盘活了资金,你再来,我张伯逸要是敢说个不字,那就对不起老同学了。”
这些年,真是关系大过钱,一点叉不开就伤了面子。钱事小,面子事大,张伯逸在生意场混了这些年,一些道理还是知道的。有时钱不能乱拆借,但是必要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的。虽然眼前跟金梅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旦传出去,也不太中听。做生意有时就要撑面子,面子越光堂,生意越好做。
“你今天也没说不啊。”金梅噗哧笑了。他话既然说到这个层面,自是有他的难处,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况且人家为什么要借钱给你,你又不是他八大姨,七舅妈啊。金梅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以后若需要我的帮助,我张伯逸一定拔刀相助。”张伯逸脸上也露出微笑。
金梅就起身告辞了,张伯逸送她出门。临出门,金梅又问道:“齐城出院后,我就没有见到,他到了哪里,你可知道?”
张伯逸一愣,以为金梅早知道齐城搬到疗养院去了。“他去了温泉疗养圣地,离省城很近。”
“温泉疗养圣地?凤凰别墅那边?怎么,他还没有好啊?”
“不是那里那个,在山那边,离省城近。齐城好是该好了,只是心病难医,打算在那里住上一辈子了。”张伯逸叹道。
“真是混帐东西,就那丁点志气。”金梅咧了咧嘴,骂骂咧咧走了。
张伯逸感到莫名其妙,关你屁事,女人怎么总喜欢多管闲事呢?
金梅试着不去想夏至选,转念想齐城来,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怎么样。她那天从张伯逸处出来,并没去找齐城借钱,她原本就不想找齐城借钱,虽然知道他有钱。当时她回到办公室一五一十对雪妹说了情况,顺口提到齐城已经离开S市了。雪妹没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这些年有些积蓄,可以先借给她买房。金梅见雪妹对齐城的去向没有兴趣,也就不再说什么。听说雪妹有钱,就决定借支一阵。
“该对他说说雪妹吧,孩子就快生出来,也许他听到有了自己的孩子,人就不会这样消极了。”金梅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水,心中却是这样想着。
可是雪妹不想让他知道啊。金梅犹豫起来。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心里也巴着让他知道事情真像,只是羞于说出口而已。
罢了,不关我的事,说又有什么好处?别捞个左右不是人就倒霉了。
得了,那种窝囊男人,不嫁给他更好。雪妹你就一个人养孩子了,你照顾不过来,我就替你养。谁说女人离开男人就不能存活?拉到吧,没有女人干不了的事情。
金梅就这样瞎想着,茶水喝了几杯。她又想起张伯逸的话,感到菜市场的生意真的前景不大,充其量也是挣个力气钱。前些日子可是以为一切都好啊?难道女人总是比男人少个心眼?我就不信,吴仪不是做了女总理?可惜是个副的,金梅感到泄气。怎么搞的,女人并不比别人少心眼啊?唉,有时就因为心眼太多才遮了眼目。金梅又自怨自艾起来。
快十二点时,金梅才停下来,那时她感到疲惫,窝在椅子里懒洋洋的。后来还是挣扎着起来,到菜市场转了一圈,随便买点菜,又买了些杨梅,就往回赶,准备午饭。
雪妹在房间里放着轻音乐,她需要轻松,这样对肚中的孩子有好处。但是她也时常走神,盯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总有种失落感。执意生下孩子,可是现在时有后悔,更多是后怕,不知将来孩子出来后,自己怎样面对生活。即便家人,他们会理解吗?
她总在无谓的想象中沉默下来,感觉恨恨的,想撕碎一些东西。她已经想象不出少女时的样子了,遥不可及了。以前总以为襁褓与长大成人就是一闪念,可是现在不是,所有都变得模糊不堪,不能回忆什么美好的东西。而现在的样子却让人厌恶,肚子里似乎有一个肿瘤,皮肤也为之松摊下来,脸上更是长了胎斑,看上去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年。早知道做妈妈这么辛苦,那还是不做妈妈的好。可是自己当时想到不能为人人母时,不也是陷入莫名的恐慌吗?
雪妹想给金梅打电话,可是拿了电话迟了好久还是放下。金梅也救不了自己,她除了馊主意,还能有什么?动不动,说要给齐城说说,让他承担该有的责任。可是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或许他根本没打算要什么孩子呢,这责任又怎能由他承担?他不承担,那对我不更是一种伤害?即便承担了,他如果为此背上包袱,那又何必呢?
可是雪妹有时又迫切的愿望见到他,或许只有他才能消除自己眼前的烦闷。他真能救我吗?雪妹淌了眼泪。对于未来,她一无所知。人就是这样可悲,未来茫然无知,我们却要在无知中生活几十年,而且要时不时探求幸福。可是,什么都寄予未来,那未来真的可靠吗?但是眼前,我们知道出路,即便举手之劳就可以别有洞天,但是我们却犹豫不决。有时小小的决定,我们就没有勇气做出,这就是人的渺小与脆弱。
金梅回来了,心中的怅惘才散去,感到塌实好多。
“我回来了。”听上去金梅有气无力一样。
雪妹急于看到金梅,也只有看到她堵得慌的感觉才会消除,要不自己会疯的。她缓缓走出房间。
“回就回来了,杨梅给我买没?”说话,倒是没什么高兴的样子。
“得了,别给我这样说话,我快烦死了。”金梅也没什么好脾气。
雪妹没有出声,见金梅买了杨梅,一时高兴起来,拿了一个就准备吃。
“别,当心不干净,我洗了再说。”金梅说着拎了杨梅进厨房。
雪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只好作罢,把手中的杨梅扔到垃圾桶里,手上留下杨梅红色的汁液。
很快,金梅洗了杨梅,用白亮的盘子端了出来。
“吃吧,只是不要吃太多,毕竟肚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金梅还是微乎其微地关心她。
雪妹憨憨地笑了。“知道了,你现在就跟我妈一样罗索。”
“罗索,你妈也没我称职,我可是全职保姆啊。”金梅也笑了笑,两人只有聊些什么,才不会觉得闷。
雪妹急不可耐,用牙签扎了一个紫红的杨梅放在口中,酸甜的汁液覆盖了所有的味蕾。“真好吃,我总想起我家院子里那棵杨梅树,今年也不知道挂了多少果。往年可是不熟就被我吃尽了。”
“好了,下次我回去,只要还有,我让你妈全部给我摘下来,保你吃个够。”金梅说着又进了厨房。
雪妹开了电视,这边接二连三吃了好几个杨梅,口中的苦涩就没了,整个人放松许多一样。“要不要我帮忙啊?”雪妹冲着厨房喊。
“不了,尽帮倒忙,你就歇着吧。”金梅在厨房麻利地洗菜切菜,锅里则为雪妹煮了牛奶和蛋糕。
很快几盘青菜小炒出盘,再后煮了玉米粥,待水开沸,房间充满玉米的香味。雪妹收拾了桌面,就帮忙拿碗碟。金梅则把温热的牛奶和蛋糕拿出来。
日子就是这样简单,金梅为了保持身材,不喜欢吃荤腥的东西,多是青菜与果蔬。雪妹也不喜欢吃肉食的东西,牛奶、蛋糕、青菜就够了营养。
“我想了一个上午,决定去看看齐城。”金梅在给两人盛玉米粥时说。
雪妹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想去看望齐城。
“也不为什么,只是想他是不是真的隐居那里,看看他住的地方也好,想来他不该这么小的志气吧。”金梅说得轻描淡写。
雪妹看着金黄的玉米粥,用汤匙慢慢地吃着,她不想说什么,虽然她很想知道齐城的有关消息。
“实际,我也想了,应该让他知道他有一个孩子即将临产,不管将来怎样,你们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这种事情,应该是双方的责任,大家知道才是对孩子负责的态度。”金梅没有看雪妹,只是埋头吃饭。
“绝对不能,孩子是我的,不是他的。”雪妹一下子又变得坚决起来。
“没人会来抢走它的,它只会是你的。”金梅感到厌烦,并不是厌烦雪妹,而是对事情本身。
“我也没什么具体的反对意见,只是感觉大没必要,既然没有必要,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那就干脆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雪妹心中又矛盾起来,难道真的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吗?
“算了,我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只是我决定下午去看看他,或许他一下子变得可以理喻呢,那样你们可以亲自谈。”金梅吸溜吸溜把饭吃到肚里。“你多吃点,毕竟要营养跟得上。”
雪妹不再说什么,自己不知怎地也很想跟着去看看,毕竟自己曾经深深地爱着他。
吃了饭,金梅把剩菜放到冰箱里,把碗筷泡在水里,挤了点洗碗液就走了出来。
“你想休息就休息吧,我就去疗养院看看。”人说着褪下围裙。
“你去吧,不要提到我。如果他问到我,就说我回山东了。”雪妹看上去有些烦闷。
金梅擦了手,进了自己房间开始换衣服,也整理自己的头发。不需要化妆,只是往嘴唇上涂了润唇膏,让干枯的嘴唇湿润起来。又腾空红色的鳄鱼小皮包,往里面放了两包纸巾就走了出来。
“你自己多喝点水,适当地休息一下,你不困,孩子也会困的。”金梅毕竟是过来人,处理事情头头是道。
“你不用管我,你尽管去了。”雪妹装得很平静,好像什么都不关自己事一样。
金梅在雪妹面前旋转身体,那条咖啡色的套裙旋舞一下,露出纤长的玉腿。“我这样穿妥当吗?”
“没什么不妥当,又不是相亲!”雪妹顿时有些急躁。
金梅也感到自己紧张,就笑了笑。“那我走了。”
“走吧。”雪妹若无其事地开了电视。
金梅只好出来,可是到了楼下,却忽想:为什么要去见他呢?没有明确的理由,好像上午并没有说要去看他啊,怎么吃饭哪一会就有了念头哩?金梅站在楼下,抬头看,见雪妹站在窗前正在注视自己。见她在抬头看,雪妹就拉了窗帘。
金梅感到怪怪的,为自己奇怪的念头吃惊。好像他早不关自己的事啊?金梅还是出了小区,拦了的士就去车站。至到上车,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去看齐城,但是似乎大有必要去看他,所以径直上了车。
大约半个多钟,就到了疗养院所处的山麓,金梅下了车。去疗养院的免费电瓶车要半个小时一班,金梅看着指示牌,感到目的地离这里并不远,所以就决定走过去。水泥路面平平整整,走起来不辛苦。只是路旁的水杉才栽下不久,没有什么树荫,阳光直射地面,感到有些闷热。金梅打把蓝色的遮阳伞,缓缓前行,心中思量见了面怎样说话,与这样的木头圪塔说话,再风趣都是无聊。
路上鲜有人烟,只是偶尔可以听到黄鹂的叫声,但是看不到鸟的影子,它们都藏在路沟里的竹林里。这是一段无趣的路段,什么都没长起来,所以风景相当单薄,没有愉悦的感受。金梅感到郁闷。
路段确实不长,很快就看到疗养院的院门。疗养院大概有几十多座洋楼构成主建筑群,间隔在树林里,水榭旁,站在高处,可以一幕了然。这里风景还像样,远望之下觉得美不胜收。
进了疗养院的院门,走上一段就到了大堂,金梅在那里查找齐城住处。服务台小姐很礼貌与她打招呼,随后查看电脑记录,很遗憾地说:“对不起,我们的住客里面没有您要找的齐先生。”
“不可能,他在这里好久了。”金梅着急起来。
“那他会不会已经离开呢?”那小姐提醒她。
“该不会吧,他应该一直在的。”金梅心中却嘀咕起来,是啊,说不定真的搬走了,或者今天不在呢?不觉怪自己粗心大意。
“那你有他的电话没有?”服务小姐提醒她。
金梅就拿了手机拨号码,结果听到对方提示该号码还没装给用户使用。金梅只好罢了,关了手机,愈加感到自己粗枝大叶。
这时一个服务生过来说道:“你看看是不是住户?我印象早些时候是搬过来一个姓齐的住户。”
服务小姐就问金梅:“请问你要找的人是住户还是房客?”
“我也不知道,难道还有区别吗?”金梅一时不解。
“有区别,住户就是买了房子,房客则是一时租住这里。”那个服务生解释说。
服务小姐很快搜索一下。“哦,有了,翠峦A栋十五号,齐城是不是?”
“是啊。”金梅高兴起来。
“请问你是他朋友还是家人?”那小姐说着拨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
“我是他朋友,过来看看他。”金梅微微一笑。
“对不起,他房间没有人,你需要等一等。”服务小姐抱歉地说。
“只要在就行。”金梅心情紧张一下又放松许多,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该不该见他。
在指引下,到大厅隔壁的西餐厅坐了下来。为了不使自己过于无聊,就点了一杯冰茶。一边浅饮,一边透过玻璃墙面看着外面的风景。在这里,放眼看去,风景相当迷人,湖水的一隅,白色的西洋别墅,融合在一起,给人油画的感觉。
金梅看着,感到齐城真会选择地方,即便隐居也有恰如其分的理由。这里太美了,换了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也不会过分,这样心中对齐城的反感减退许多。
我难道来真的只是充当说客,让他不要这样消极颓废,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敢于面对现实,作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来?让他不要再悲哀了,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时间会过滤一切的?我怎么这么俗气啊,难道一个男人非得有所作为吗?上帝造男造女就做了这样的预设吗?金梅啊金梅,你一边仇视别人小瞧女人,可是你自己心中也把女人视为弱势群体啊。金梅这样想着,感到自己很可笑。不就是见他而已,怕什么呢?
她这样想,就拿出手机,给张伯逸拨了电话。
“喂。”张伯逸坐在办公室,不耐烦地接了电话。
“我说伯逸啊,有没有齐城的新号码?”金梅堆了笑容说。
“我就说吗,你怎么会给我电话呀?这电话一来却是问别人,什么他的新号码?房间号码还是其他?”张伯逸故意打官腔。
“得了,谁叫你是他的铁哥们,说一下,他的新电话号码,手机。”金梅也感到歉意,平日不跟张伯逸联系,一联系就是关及齐城的事情。
“这年头,交朋友也有错。好吧,我把新号码说给你。138,三个5,五个3,好记吧?”张伯逸长话短说,这些天为生意上的事情有些焦头烂额,已经动用了父亲的关系,想来不日就将摆平。
“好了,谢谢你,我也不打扰你了,知道你日理万机。再见。”金梅就挂了电话。
随后拨齐城的电话。齐城正和陈文是在房间下围棋,见电话响了,是陌生的号码,就接了。
“喂。”齐城此时心情平和许多。
“是我,金梅。”金梅听到他的声音异常冷静,还是他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没变。
“哦,是你,有什么事吗?”齐城平淡地问一句,没有热情也没有冷漠。
“我在疗养院的西餐厅,想见你一面。”金梅也平和一句。
齐城似乎思维迟钝,迟疑好一会才缓缓地说:“好吧,我过去会你。”
说着,齐城关了手机。
“朋友?”陈文是茫然地问一句。
“是的,像一个家姐一样的朋友。”齐城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去吧,改日再下。”陈文是也笑了笑,这些时日他也搬来居住,就住在方如兮生前住的房子里,这也是他的房产。
“好吧,我们改日再分胜负。”齐城说着起了身,对陈文是笑了笑就走了出去。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愣了一下,这才出来找金梅。
看到齐城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苟言笑,金梅多少放心了。
“有什么事吗?”齐城说着在对面坐了。
“只是路过,好久没见到你,所以过来看看周围的环境。”金梅低头吸了一口冰茶。
“是吗?从省城回来还是去省城?”齐城问道。
“原是准备去省城,只是到了这里下了车,待上一会,又需要回去。”金梅侧头看着他,没有什么变化,真的没有什么变化啊。
“哦,这样。”齐城不语了。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这里很美,我差不多也喜欢了这里。就是奇怪,来这里不过半个多小时啊。”金梅端正了身子,两手交叉在胸前。
“有段日子了,只是来这里并不是因为喜欢与不喜欢,暂且呆着愉快而已。”齐城憨憨地笑了笑。
“暂且?那下一步准备到哪里?”金梅趁机问了一句。
“还没有打算,不知道三两年,还是十多年,或许一辈子就呆在这里,只要感到快乐就行,你说是不是?”齐城好像一下子乐观许多一样,只是面上很平静,看不出忧伤与喜悦。
金梅盯着他看,找不到蛛丝马迹的讯息,只好笑了笑。“确实,享受生活的快乐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人活着不都是为了一个快乐。”金梅这样说,感到眼睛湿湿的。自己一直在要强地生活,可是要强的结果,自己似乎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快乐,这就是一味坚持生活的所得吗?
一些人生来是享受生活中的幸福,另一些人却是生来承受生活中的无奈与痛苦。这就是命,区分不了优越,区分不开雅俗,只要能够活下去,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你近来好吗?”齐城没有看金梅,放眼看远处的湖水。生活没有好不好的区分,只有好不好的感受。比及已经死的人,活着是另外一回事。你金梅是不会了解我的心情,你也不该来劝说我。
可是金梅在见到齐城的一瞬间,忘了此行的目的,实际此行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来看看,看看他健康地活着那就是了不起的事情。
“还是以前的样子。我该回去了,已经快五点了,看你很好我感到很高兴。”金梅笑了笑。
“谢谢来看我,只要不失望就行。只不过你这样来去有些匆忙吧?”齐城指着金梅面前的冰茶水说。那杯冰茶水还剩下大半杯。
“雪妹还等着我回去,她需要我做饭给她吃啊。”金梅随意说了个理由。说完,她的心怦怦跳起来。也许他会问起雪妹。
“那我送你。”齐城迟疑一下说。
“好吧。”金梅感到有些失望,他连问一句也不问,那可是他曾想结婚的对象啊,而今还为他怀着孩子。
两人绕过疗养院的会所,就看到停了一辆电瓶车。
“坐电瓶车吧。”齐城提议。
金梅没有反对,心中有想逃离现场的想法,感到自己很狼狈,难道来这里真的仅仅想看看他吗?看他健康地活着吗?可是雪妹却在那边忍受煎熬啊。
但是上了车,两人什么也没说,都无神地看着前方。
司机很快过来,没说一句话,就开了车,送他们出去。
轻车熟路,司机把车开得很快,风景来不及看,就到了山下。齐城让司机等一下,一会载他回去。
“你不用送我了,班车很快就过来。”金梅说道,可是心中若有所失。
“好吧。”齐城面无表情,只是轻摇一下头,就坐上电瓶车。“我们回去吧。”
司机就启动了车,一溜烟走了。
金梅感到失望,怎么说走就走,而且连回头望一下就没有。
转过一片树林,齐城叫司机停下,随后让他回去。看着树影,缓缓地往回走,偶尔,停下来,听白头翁婉转的歌声。这种鸟会学许多鸟的叫声,学的惟妙惟肖,非常动听,可是它自己的本声却很难听。
金梅望着那条通往山上的路,感到失落极了。她走过马路,望着省城的方向,车一辆一辆呼啸而过,但是班车却迟迟不来,以至于感到非常沮丧。
驶过一辆卡车,就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金梅留意一下,认出是夏至选的车。怪了,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碰到他呢?
果真,夏至选开了车门,走了过来。
金梅坐在路旁的石凳上一动也不动。夏至选走过来,屏着嘴,看了看她,也没说什么,最后依着路边的一棵树,掏出烟吸了起来。
车一辆一辆地驶过,他们像沉寂的雕塑一样,谁也没有说话,太阳渐渐隐于树间,一边是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一边却是幽梦样的寂静。太阳的红光透过树木,把地面隔出一条条纹理。
班车也驶过去,金梅看到却没有上去拦。她感到什么在自己体内流淌,而且在流出体外。不停地流着,自己即将剩下一副空壳。
吸了两只烟,夏至选挤灭烟头,走了过来。
“我们回去吧。”夏至选咬紧了嘴唇。
“夕阳真美。”金梅看着夏至选好一会说,她没有敌视他,目光充满柔情。
夏至选扭头看天空。是的很美,云霞都被太阳涂染了,像飞天一样布满天空。天又是那么蓝,明净深邃的蓝色,给人视觉上的惬意。
“我们回去吧。”夏至选柔情地看着金梅,有上前亲吻她的冲动,却害怕冒昧。
“好吧,回去吧。”金梅自己走了过去开了车门,便爬了上去。
夏至选又看了眼夕阳,他忽感到很绝望,似乎有洪水从自己的身中穿过一样,自己晃动不已。他走了过去,也上了车,坐在驾驶的位子。
空间的顿然局促,空气似乎一下沉滞,两人都茫然地看着前方。夕阳透着车窗把驾驶室涂抹一层橘红,给人温馨的感觉。夏至选感到呼吸紧张,嗓子眼似乎堵了什么,痒痒的。他启动了车,绝望地往前开,感觉自己在风中摇摆,无所适从一样。
一路上,再没有说什么话。随着城市的临近,金梅的情绪越来越糟糕,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上他的车,这是再奇妙不过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她为自己这种行为感到害怕,感到这是不能控制的。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操纵她,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再没什么比这糟糕了。
到了进市区的桥上,金梅再也忍受不了。“你给我停车,停车。”她激动起来。
夏至选停了车,茫然地看着她。金梅竟然流了眼泪,人开了车门,就下去了。依着桥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夏至选心疼极了,望着她那痛苦的样子,感到非常绝望。他启动了车,缓缓地开走了,这个女人落泪,比对他发脾气,更让人难受。
金梅停了好一会,才好受了。她看到水面上自己黝黑的倒影,清醒许多。转身拦了的士,往家赶。
回到住处,天黑了。房间没有亮灯。“雪妹,你怎么没有开灯?”
雪妹隐在暗影中,一动也不动。金梅开了灯,看到她坐在那里发呆,就关心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感冒吧?”说着上前摸雪妹的脑袋。
雪妹笑了笑。“哪里病了,你不觉得呆在黑暗中更感到安静吗?”
“你傻了啊,脑瓜有毛病了。”金梅这才放心了。
给自己倒水时,看到玻璃茶几上一堆杨梅胡。“真了得,三斤多的杨梅都让你吃了,你到底干什么,别不注意身体啊。”
雪妹嘻嘻笑了。“没办法,谁叫太好吃了,所以忍不住就吃完了。”
“好了,别像孩子了,就要做妈妈了。”金梅没好气。
不知怎么,也想痛快地吃它三两斤的杨梅,金梅站在房间一时倦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