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根据报纸上留的热线电话联系到方若兮，想看看方若兮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借口谈自己的感情。
    因是午后，方若兮约文秀到云上咖啡馆喝咖啡。文秀大学时曾经去过云上咖啡馆，是方永兮请她和陈文是一起去的。她感到有意思，好像他们方家，就知道一个云上咖啡馆，哥哥请喝咖啡去那里，现在妹妹也认定那里。
    文秀凭着记忆，顺当地找到咖啡馆。咖啡馆很安静，两个服务员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收银员则在柜后泛着秋困，似乎潜意识感觉到文秀进来，文秀刚进门，她就睁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文秀。
    “一杯爱尔兰咖啡。”文秀捡里面安静的地方坐了。
    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前天落了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层凉，法国梧桐落着树叶，还有本地槐树，地面浮了一层黄色的树叶，时不时被风吹起。
    文秀见过方如兮，曾看过她和陈文是一起逛街，一袭羽白的裙衫，幽幽地走着，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很安静的样子。陈文是则在一旁笑着，很开心。那也该是他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吧。文秀嫉妒过，可是也认定他们是最好的一对，这是天注定，谁想改变都是犯罪。后来，方如兮病倒，文秀哭过，可是也知道这是天注定。
    方若兮走进幽暗的咖啡馆，蓬荜生辉一样，让人眼前一亮。文秀看着她，愣住了，以为看到了鬼魅。她们是那样相像，宛如一个人。就连穿着也是一样，一袭羽白的裙衫，给人天使的梦境，提着月白的手提包，款款走过来，嘴角是笑容。
    “是文小姐吗？我是方编辑，省城日报的。”方若兮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很漂亮，明珠一样，光彩夺目。”文秀恬淡地笑了。
    方若兮笑了，对跟过来的服务员说：“来杯爱尔兰咖啡。”
    也是爱尔兰咖啡，文秀看着自己的咖啡，会心地笑了。这几天，她时不时感到焦虑，此时看到方若兮，忽地平静下来。依旧是命，既然躲不过，不碍尊重。这样想，感到很轻松。
    方若兮也看到文秀面前的爱尔兰咖啡，不觉笑了。“在我眼里，爱尔兰咖啡经过沉淀之后，就算不得咖啡，而是灼口的威士忌。”
    “只是上面太多的奶腥，压住了威士忌的干烈。”文秀也笑了。
    “也好，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坐在窗边看雪花飘落，喝一杯胶合着酒与奶汁的咖啡，回想曾经的爱情，就算是血淋淋，都是过往的事情，犹如飘过的雪花，只能沉落、融化。”方若兮很会制造氛围，幽忧地说，似乎想挖掘内心深处的伤痛。
    文秀看着方若兮，只能看到她眼中飘过的一丝哀伤，别的什么也看不到。她喝咖啡的样子很文雅，似乎告诉咖啡就该这个样子来喝。文秀一边看着方若兮，一边讲起自己的故事。
    方若兮悠闲地坐着，她没有插言，喜欢聆听故事，字字珠玑，散着哀伤的情感可以把人包围，让你透不过气来。随着故事，你可以走进别人的生活里，走进她们的心里。你不再是外人，而是其中的一个元素，随她们欢乐，随她们忧伤。
    文秀就想找个人倾诉，把自己的心拿出来让大家看。所以心中早编排好过往的任何细节，娓娓道来，把心中的无奈和困惑一一阐释。
    故事讲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方若兮放下咖啡杯。
    “或许我们应该来杯威士忌。”方若兮看着文秀，似乎已经理解了这个女人。
    “也好，纯正的威士忌。”文秀目光移向窗外，一阵风过，雪花又在纷纷扬扬，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方若兮就对着服务员招手，要了两杯威士忌。
    “你爱他什么呢，这么多年，你想过没有？”方若兮问道，她要挖掘里面的东西。
    “开始还知道爱他什么，他很英俊也很阳光，和他在一起，浮躁的心安静下来。可是后来他变得郁郁寡欢，我却还是爱他，甚至想自己起始并不是喜欢他的英俊或是阳光，这些不过是引起注意罢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他什么，也许仅仅是那份爱他的感觉。因为爱过他，所以才爱他。”文秀一直在考虑自己爱他什么，发现找不到理由，也许就是那份曾经真诚的感情让她义无返顾地爱下去。
    “那份爱他的感觉？”方若兮感到有些意思。
    “是啊，一份有过的感觉。爱就是这么奇妙，有过了就不会消失，不管是被忘记还是隐藏在什么地方，总会不经意闪现，让你回味。”文秀幽忧地说。
    “你们现在在一起，为什么不结婚？”
    “我提到结婚，他也同意，他让我选择日子，两人就去登记。”
    威士忌上来，飘过一缕淡淡酒香。
    “那为什么不去结婚？”
    “在他眼里，结婚就是登记；而我，结婚不仅仅是种形式，还是爱的结果。他不能给予，结婚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还要等下去。”
    “等下去？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呢？”
    “也不会，或许他又找到自己爱的人，那样我就死了心。”
    “他还在寻找自己爱的人？”方若兮有点吃惊。
    “他或许已经找到。”文秀幽怨地看了方若兮一眼。当她看到从不看报纸的陈文是开始每天留意省城日报时，她明白他的心开始活过来了，这也是促使她找方若兮的原因，也因为方若兮跟方如兮错了一个字，所以她感到绝望，不得不来。
    “已经找到？为什么这样说。”方若兮吃惊地盯着文秀看。
    “一些转变，虽然我不能说出他改变了什么，但是能够体会到他在改变，例如眼睛骤然闪现的灵光，例如忽然的沉默，例如无望的叹息。”
    “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或许你就是他找到的爱人。”方若兮微微一笑。
    “该不是我，该是一个和他的初恋情人一样的女人，她们很像，她是已经死去的女人的替代。”文秀喝口威士忌，她有些嫉妒方若兮，可是就在看到方若兮标致的脸庞的时候，她又为她表示同情，她不过是她姐姐的替代。
    “你见过另一个女人？”方若兮好奇起来。
    文秀迟疑了一下，后来目光转向一侧，缓缓地说道：“是的，见过，她们是姊妹，她很像她死去的姐姐。”
    “哦，就是说你男朋友爱上一对姊妹？”方若兮陷入故事里，一点也没有警觉出来。
    文秀喝口威士忌，淡淡地说道：“是的，她们是姐妹，而且是孪生姐妹，那个女人不过是她姐姐的替代，爱情替代。”
    文秀说完，感到莫名的委屈，也为自己这样的心机感到疼痛，她也是一时起意，想让方若兮能够知难而退。
    “哦，有意思，替代，爱情替代。”方若兮若有所思。
    文秀没有说什么，忽然感到后悔，不该说什么替代，不该说见过那个女人，也许，只有这个替代，才会彻底挽救陈文是。
    方若兮也不再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小口威士忌，没有加冰的威士忌有些辛辣。
    文秀又看了看窗外，雪花还在簌簌地飘落。
    “我该走了。”文秀拿钱包。
    “你不用买单，由我来了，我还约了另外的朋友。”方若兮拦了文秀。
    “另外的讲述者？”文秀笑了笑。
    “是啊，非常感谢你。有时感觉，感情就是那回事，只要真诚过，就试着感动自己。”方若兮安慰文秀。
    “也谢谢你，能够耐心听下去。”文秀站了起来。
    方若兮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握了握文秀的手。文秀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方若兮看着她出了门，这才坐了下来，关了录音笔，傻坐了好久，喝完威士忌，就给电话陈文是。
    陈文是去法院交换了证据才回到所里，正在整理资料。见是方若兮的电话，也就接了。方若兮约他去云上咖啡馆喝咖啡，他就答应了。
    他把资料整理完毕，锁进抽屉这才出来。把车开出车库看到文秀驾车过来，没做理会，呆在一旁看她下了车库，也就驾车离去。
    到了云上咖啡馆，方若兮坐在那里睡着了。陈文是就在对面坐了，见面前有半杯威士忌，那是文秀留下的。又看方若兮面前的空杯，不知她和谁在一起。他连忙坐到一旁的位置，不知道另个人会不会再过来。
    这样，陈文是正对着外面，可以看到雪花不停地飘落，心如止水，能够听到方若兮平缓的呼吸。服务员过来，陈文是就要了一杯蓝山咖啡。随后斜了眼睛看着方若兮，她们是那样像，就连睡觉的样子也是这么一样。
    隔了好久，方若兮才醒过来，见陈文是已在一旁，就歉意地笑了。“怎么不喊醒我？”
    “你喝了酒？”陈文是没有回答她。
    “是啊，一杯威士忌。”方若兮端坐了身子，脸上顿时有灵光起来，似乎不曾睡过觉，没有一丝倦态。
    “还有别人？”陈文是问道。
    “已经走了。”方若兮招手服务员，要了一杯蓝山咖啡。
    陈文是不再说什么，喝了口咖啡。
    “你是不是和一个女人同居了。”方若兮看着陈文是。
    陈文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件事，嘴巴哆嗦一下，嘴角渗出一滴咖啡。他拿了纸巾擦了嘴巴，迟疑好一会说道：“是的。”
    方若兮看了他好一会，目光黯淡下来。“我姐姐死去不过半年多。”
    陈文是面如死灰，良久才说：“不，她死去三年了。”
    “三年？”方若兮吃惊地看着陈文是，旋即明白过来，是啊，她活着的最后两年，也许已经在他心里死亡了。如果爱已经死亡了，那就是死了。
    “是的，已经三年了，在我心里。”陈文是压低声音。
    方若兮想想也是，不该对他苛刻要求什么了，他该是不幸的，他没有对不起姐姐。这样想，也就心平气和了。“你准备和她结婚？”
    “和谁？”陈文是没有明白过来，还沉浸在过去的哀伤中。
    “就是同居的女人啊。”方若兮看着陈文是。
    “或许吧。”陈文是缓口气。
    “或许吧？这就是你的态度？”方若兮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陈文是想着文秀，是该和她结婚的，雷打不动的。虽这样想，可是他感到很绝望，没有挽回的余地，似乎一把钳子的两个合页就在眼前一张一合的晃动，发出咯嚓咯嚓的声音，随时都会套在脖子上。
    “你爱她吗？”方若兮想知道一切。
    陈文是想了想，是吗，我爱她吗？文秀应该是百分之百的好妻子，可是我爱她吗？“我不知道爱不爱她。说实在，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感觉一切都很好，可以一辈子，就这样。”
    “可是她不那样看，她需要感受到你的爱。而对你来说，即使她不存在，或是换了另外的女人，你也能够一辈子。你可以想一想，你在没看到她的情况下，你会想她几次？即使终天没有看到她，你会不会感到丢了什么？”方若兮看透了陈文是的情感，这不是什么爱，也不是一辈子的问题，而仅仅是他忽视了生活，对生活没有太明确的要求了。
    “不是那样，我会想起她，只是想起她时我感到是无奈，是烦躁。”陈文是迟疑了好久，似乎想起自己对文秀的感情。
    “那是因为你感觉对她亏欠很多，所以你感到即将承受的不是责任，而是压力，这种压力有时让你缓不过气来。”方若兮逼视着陈文是，不容许他反驳。
    陈文是沉默下来，也许她说的都对，文秀给他的都是压力。
    咖啡已经凉了，陈文是打开糖包，往咖啡里加糖，用汤匙搅拌了好一会。
    “你还在寻找爱吗？”方若兮问道。
    “寻找爱？”陈文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方若兮。他感到在她面前不该隐瞒什么。
    “我不知道，至于还有没有所谓的爱，都不重要了，有过就可以了。”陈文是叹口气。
    “不，你在寻找，而且已经找到，只是你不敢承认，也不相信她就摆在面前。”方若兮不给陈文是反驳的机会。
    “你不是我，也不是男人，你不会明白我的。”陈文是笑了笑，内心却长起茅草来。
    “可我能够感觉到，因为我是女人，女人的直觉往往不会出错。”方若兮像个心理学家一样。
    陈文是不想争辩，都无实质意义。女人吃亏总是因为她们相信直觉，陈文是想起某个哲人说过这样的话。方若兮是女人，也不例外。
    “与那个女人分手吧，不要误了人家，不管你跟她是结婚还是不结婚，都是错误，伤害的都是她。”方若兮似乎在命令。
    陈文是看着方若兮，见她那样看着自己，就有些恍然。“你不理解我们男人，你不会理解的。”
    “不，你不想跟她分开，那是因为你们自私，你需要她，却不爱她。你们男人都很自私。”方若兮直言不讳。
    “你懂什么，你如果恋爱过，就知道感情不是简单的味剂，什么样的事情都发生，包括不可思议的事情。”陈文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我正在恋爱，我正是用爱的眼光来辩明是非。”方若兮冷冷地瞧量着陈文是。
    “你正在恋爱？”陈文是看着方若兮，惊愕在脸上一闪即逝，随即一脸平静。
    “为什么不呢？”方若兮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文是。
    陈文是低头喝咖啡，不再理会她。
    “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不是姓文？”方若兮换了一个姿势，那样可以更好地审视他。
    陈文是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问：“她找过你？”
    “那该是她，你面前的那半杯威士忌就是她喝剩下的。”方若兮估量的不错，自听了文秀讲的故事，她就感到与陈文是有关，所以其后她打电话给陈文是。
    “她来干什么？”陈文是感到疑惑，她怎么会知道方若兮的电话，找她又会干什么？
    “来讲述她的故事，一个因为爱，而使自己满身伤痕的女人，故事很平淡，但是却带着浓烈的爱，只是有人不会欣赏罢了。”方若兮瞧量着陈文是，似乎洞穿他的灵魂。
    陈文是不再言语，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她看到方若兮时，她一定明白更多，她又该怎样想呢？陈文是不知怎地想回去看看文秀，可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那杯黑色咖啡。
    喝罢咖啡，方若兮招手，服务员正在奇怪地审视这两个人，她们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坐在这里一个下午了。还有那个女人，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女服务员还是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
    “一共155元。”
    方若兮拿出160元。“不用找了。”
    女服务员说声谢谢就走开。
    “请我吃晚饭吧，咖啡终究不能当饭吃。”方若兮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陈文是。
    “嗯。”陈文是似乎想了很多，整个人还在遥远的地方。
    方若兮把录音笔放进皮包，看陈文是还在傻想，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文是这才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方若兮，方若兮正对着他笑吟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