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辉从前跟我一个班的。高二那年,他说他参加了一个很厉害的聊天群。”
“……那年我的母亲跟我爸的客户出轨。那姘头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就住在名湖水库下的小区里。陈凌辉知道我恨那个姘头,就问我,想不想让那男人去死,他说他有办法让名湖水库决堤,淹死那个姘头。”
这是一个孩子对自己母亲的报复。
高二那年,余肇璟对母亲的姘头起了杀心。
母亲背着爸爸跟别的男人幽会,被他看在了眼中,记恨在了心中,少年人血气方刚,他要把报复付诸行动。
他开始鬼混、不学好,跟全校有名的“坏学生”陈凌辉走的很近。也正是陈凌辉,介绍他加入了这个名为【诺亚方舟】的聊天群,说群主可以帮他实现梦想。
【诺亚方舟】是一个在“校园通”软件上的加密群。陈凌辉曾说,他是通过学校贴吧一个楼主的介绍,才加入了这个聊天群的。
他们利用一周四节的电脑课,和群里的人取得了联系,【诺亚方舟】上的12个人曾经一起讨论过摧毁水库的具体方案。
【诺亚方舟】聊天室的签名是一句话:人人生而有罪,唯洪水可以涤荡。
陈泊宇问道:“那你为什么把你正在上高一的堂弟余肇飞也带进去?”
余肇璟主动交代了起来:“……聊天群的群主对我说:想要摧毁水库的堤坝,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买通关系。我的零花钱不够支持他的计划,所以,我把我的堂弟小飞也拉进了群里,一起凑集资金。”
没错,余肇飞是为了支持堂哥的报复计划,才进入了【诺亚方舟】聊天群。
这个群主的代号是【巳蛇】,所有人都叫他一声“蛇哥”。
进入了聊天群以后,余肇飞就崇拜起了蛇哥,他说:“蛇哥是个真正能干大事的人!”
蛇哥确实很有本事,他是他们11个人的领袖,并且具备卓越的领导才能。
乃至于八年过去了,谈起蛇哥这个人,余肇璟都要佩服地赞叹,“蛇哥的智商很高,我们11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的聪明,小飞把他当做偶像。”“蛇哥说出来的话,你就是不得不服。无论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能很快回答出来,他的大脑堪比计算机。”
蛇哥组织起了这艘诺亚方舟,并且用自己的言论,蛊惑了所有成员都为他所用。
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以后,堂弟余肇飞对蛇哥死心塌地,他也对蛇哥深信不疑。
有一天,蛇哥忽然说:诺亚方舟计划启动需要买通几个内部人员,需要一大笔资金,于是,他们两兄弟毫不犹豫地再送给蛇哥一百万元。这就是蛇哥的超强人格魅力。
关于怎么把这么大一笔钱汇过去的,余肇璟道:“蛇哥说了一个地址,让我们把钱存进一张银行卡里,再把银行卡邮寄给这个地址,密码就设置为聊天群的群号。”
陈泊宇问道:“什么地址?”
“一个废弃的轮船厂门口。”
余肇璟报出了那个地址,陈泊宇去查了查,那地方早就拆迁,现在改成了居民楼。
还有群里的其他人,余肇璟说:他们或多或少都捐了钱,或者直接利用家庭关系帮了蛇哥,他们都是溃坝案的参与者。
但他们在群里没有名字,十二生肖只是他们的代号,彼此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余肇璟告诉他:“……我在群里的代号是亥猪,我弟弟小飞的代号是戌狗,陈凌辉的代号是子鼠。我只知道我们三个人是谁。”
陈泊宇点了头,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问题:“你们以12生肖为代号,这个代号是按照什么来分配的?进群的顺序吗?”
余肇璟摇了摇头,“应该是系统随机分配的,陈凌辉的代号是子鼠,但他并不是第一个加群的人,我的代号是猪,但我也不是最后一个加群的人。”
陈泊宇继续审问:“你们在群里都聊过什么?”
余肇璟仔细回忆了下:“我们先是聊了聊怎么弄垮水库,大家讨论了不少方案。但是蛇哥都说那些爆破计划都不行,会给警察留下证据的。我们要做个最完美的犯罪,让警察觉得这只是一桩意外。”
陈泊宇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其余人是怎么帮助这个蛇哥的?”
“我也不知道。等蛇哥拿了那一百万以后,就把我、我弟弟还有陈凌辉三个人单独安排到了一个聊天小组去,和其他人分了开来对待。诺亚方舟群里其余8个人做了什么,蛇哥并没有告诉我们。”
“你们不怀疑这个蛇哥是个骗财的骗子吗?”陈泊宇问道。
余肇璟苦笑了下,“哪里有那么博学的骗子?蛇哥……他是我们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蛇哥还教了小飞不少毁灭证据的方法,例如利用大雨冲刷脚印等。”
陈泊宇了然,原来余肇飞的作案手段也是跟这名蛇哥学来的。看样子,蛇哥还是个作案的内行人。
余肇璟继续道:“后来我们等了很久,终于有天,蛇哥告诉我们:计划已经安排好。当梅雨季节开始以后,好戏就开场了。”
每年的六七月份,长江流域有个绵长的梅雨季节。蛇哥说:当潮水涌来的时候,就是罪恶被洗涤的时候。
而那一年的汛期发生在7月下旬。
到了7月26日,长江的水位线涨到了最高峰。那天晚上,名湖上游就发生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水库的堤坝破开,滔滔江水,一泻千里……
这就是他知道的关于溃坝案的全部内容。
他跟弟弟余肇飞所做的事,就是给蛇哥寄去一张卡,卡里有100万。
后来,警察把溃坝案定为意外,他们也希望:这件事永远只是个意外,谁也不要发现是人为造成的溃坝。
可是两个月前,当陈凌辉被捕的消息传来以后,他们兄弟两个坐不住了。
关于后来的事,余肇璟也坦诚交代:“……陈凌辉高中毕业以后,一直跟我弟弟保持着联系。后来有天,陈凌辉忽然打来了电话,说有两个男的去了他家,好像是要查当年的溃坝案。他用我弟弟给他的枪打伤了他们,问我弟弟能不能帮忙,让他逃去外地。”
“我弟弟骂陈凌辉没脑子,警察根本没证据证明那溃坝案是人为的,他到底为什么开枪?简直是一个蠢货!”
“但再怎么蠢货,我弟弟也知道:我们必须保住陈凌辉,他是我们进入诺亚方舟的介绍人,他绝不能落入警察手中。”
“于是,我弟弟联系了一艘游轮停靠在码头,让陈凌辉走水路到达古渡口,再从古渡口上码头登船逃亡外地。”
“那游轮就是比哈尔号,比哈尔号的租凭公司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他们老板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但是陈凌辉还是失败了……从那之后,我们就在担心,担心陈凌辉会把我们两个给供出来,担心溃坝案会被警察旧案重提,更担心你们掌握了真相。”
“我弟弟小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说,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杀光查这件事的警察,就没人再敢碰那起溃坝案。”
“后来,小飞打听到警察参加了唐家的感恩宴,他就躲在车库里……”
只是那一次暗杀,余肇飞也失败了,还不小心在物业仓库留下了臀部痕迹和车库里的弹道痕迹。导致了一招输,满盘皆输。
时隔八年,余肇璟终于承认了当初的罪。
只不过,他还是高喊那句话,“我跟我弟弟不是主谋!”“那个蛇哥……他才是主谋!”
蛇哥?
陈泊宇想。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会让11个少年帮他击溃大坝?
蛇这个代号,真的很符合此人的性格。
——他是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精心策划做下了这种大案子,从头到尾都悄无声息地指挥别人替自己卖命,自己却以逸待劳,一直都藏的静静悄悄。
此人的心思之缜密精细,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的爸爸陈中良都是第一次见。余肇飞那点手段,只不过是学到了蛇哥的皮毛而已。
还有个问题,陈泊宇也要搞清楚:“你弟弟余肇飞为什么要给陈凌辉一支枪?”
三个月前,正是那把手枪打伤了他的师兄周楌还有陆嘉然,他要问个清楚。
余肇璟想了想,就道:“好像是……陈凌辉说他的爸爸死的很蹊跷,他觉得身边有危险,所以跟我弟弟要了一把手枪来防身。”
陈泊宇不明白:“陈凌辉的爸爸不是意外落水死亡的吗?”
余肇璟摇了摇头,道:“他跟我弟弟说的是:他爸爸不是意外落水,是水里面有水鬼,那天晚上拖他爸爸下水淹死的。”
“水鬼?”
陈泊宇记得:陈凌辉的爸爸叫陈正韬,正是溃坝案当天码头的值班人员。但公安局的档案上记载;陈正韬一年前在江边失足溺亡,当时有监控证明是意外。
他再次问道:“你确定陈凌辉说他爸爸是被水鬼杀死的?”
余肇璟点了点头:“陈凌辉还说,他的工作地点靠近长江,他很怕水鬼也来找他算账。所以,他需要一支枪来防身壮胆。”
陈泊宇明白了,陈凌辉是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像鬼。
但是,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他之前办案的时候,也见过疑神疑鬼的受害人。但事后都证明:所谓的鬼,只不过是嫌疑人用来掩护犯罪事实的幌子而已。
哪里有什么鬼?他只见过那些堪比鬼魅的人心,不可直视。
——
夜深了。
陈泊宇走在去招待所的路上。
余肇璟说的这些证词,他相信都是真的。由此可见,那个“蛇哥”,才是这起溃坝案的主谋。
然而,对于蛇哥是谁,他们还没头绪。
还有那陈正韬的疑云被翻了出来,给7.26案子再次蒙上了一团阴影。
他打算跟颜蕾好好聊聊,说不定,她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现在格外信任她的推理能力。
要不是颜蕾的话,他们根本无法给死难者一个交代。
可是当他走到了招待所大门口,看门的大爷告诉他:“颜小姐下午回到了陆家去……”
“……”
陈泊宇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微痛。
他有自己的私心,希望颜蕾可以跟陆嘉然分个彻彻底底。然而,颜蕾还是回到了陆家去,回到了陆嘉然的身边去……
认识到这点以后,陈泊宇有些烦闷。
好像什么复杂的情愫占据了思维,大脑都无法专心想案子。
于是,他转身往回走,却没注意到一辆计程车刚好擦肩而过。
其实陈泊宇前脚刚走,颜蕾就带着亲爸小朋友回到了招待所。
计程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招待所的后门,却跟走前门的陈泊宇正好错过。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今晚被陆嘉然给气的,所以也没打听陈泊宇是否回来的消息,而是回招待所就蒙头睡了一觉,打算第二天再去问问陈泊宇回来没有。
一觉睡得美美哒。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颜蕾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亲爹小朋友打开了电视,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颜国华老同志当警察以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他要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洗脸刷牙,哪怕自己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娃娃,这个习惯也保持不变。
——这就叫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新闻声,伴着早餐。
颜蕾也陪着爸爸看早间新闻,看看昨儿本市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听帅气的主持人介绍道:“……据本台记者报道:今早,江岸巡防队在江面上打捞起一具尸体。据了解,死者是本地的一位渔民,该渔民前天晚上散步时失踪。法医鉴定为意外落水……现家属已经赶往了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