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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愁心似醉兼如病(5)
    十二月,拓跋宏下旨,帝妹彭城公主下降宋王刘昶世子刘承绪,开春完婚。
    我一直都不知道。却是那日,袁贵人前来探病。甫一进门,便觉察到她眉梢眼角的喜气,我隐约感到不安。璎华坐下后,先是嘘寒问暖一番,然后笑道:“待开了春,宫里又有喜事了。”
    我点头道:“是。待小冯贵人和高贵人诞下皇子……”她轻轻摆手,望着我笑道:“非也,非也,是另有喜事。”我问道:“是什么?”心里同时思忖一番,却没个头绪。璎华笑道:“妹妹好好猜猜吧。”我胡乱说了几样,她一味地摇头,笑意却渐次加深。我终于有些倦了,移开目光,懒洋洋地说:“姐姐若有心想让我知道,就说吧。”
    她这才启齿:“彭城公主要出嫁了。”我心中一喜,却又疑惑。拓跋宏虽然答应过将彭城公主许配给冯夙,但并未正式下旨。他曾说,明年再为他们主持婚礼。那么,如今……我心中蓦然一沉,盯着袁璎华,无语。
    “皇上下旨,将帝妹彭城长公主下降宋王刘昶的世子刘承绪,明年开春就完婚。”那句话,她说得极慢,极重,仿佛有意要让我明白,让我清醒。
    怔忡片刻之后,我才缓过神来。口干舌燥,犹且不甘心,再问:“是宋王世子么?”袁璎华轻缓地点头。我心中一冷,顿时抿了嘴,不欲再说什么。
    偏偏璎华意犹未尽,道:“不知皇上是怎么打算的。刘承绪只是宋王的世子啊,北平王却是年纪轻轻就位列王侯了。”她停下来,望着我,有审视和期待的意味。我勉强说道:“世子必有过人之处吧。”
    袁璎华忽然大笑:“过人之处,是呀,是呀……”她的笑,婉转而娇媚。声线细而尖,一直刺进我心里去,轻轻地,却又狠狠的。她又说:“我听说,世子先天不足,脊骨弯曲,连正常站立都成问题呢!”
    我大惊,颜色微变。临去,袁璎华半是叹惋,半是幸灾乐祸,絮絮说道:“可惜了,可惜了。真不知道,皇上是怎样为亲妹子考虑的。难道北平王还比不得那个瘸子么?……”
    她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我却在余音里忍不住落泪,手指颤抖,紧紧地攥住被子,将头也一并蒙上。分明感觉,我输掉了一些东西。
    再见拓跋宏时,我的神情便只有凄然了。
    他终于向我解释此事:“宋王原是南朝宋文帝之子,封义阳王。因为见疑于废帝刘子业,才投奔我朝。这些年来,受先皇和太皇太后的礼遇,他先后娶了朕的三位姑姑,武邑长公主、建兴长公主、平阳长公主。”见我神色木然,他便停下来,问道:“你在听么,妙莲?”
    我恍然微笑:“臣妾听着。”
    他犹豫了片刻,又说:“太和初年,我朝与南齐交战,宋王主动请缨。到了前线,他四面拜诸将士,自陈家国灭亡,蒙朝廷慈覆。辞理切至,声气激扬,涕泗横流,三军为之感叹。那次,自然也是所向披靡。宋王对我朝,也是有军功的。”
    我一味低着头,不言不语。他又徐徐说道:“朕如今崇尚文治,礼待南士,不可不笼络宋王,而朕目前只有这一个待嫁的妹妹……”一时缄默,他苦笑道:“妙莲,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倚在枕上,缓缓答道:“臣妾懂得。”他叹息一声,却无话可说了。半晌,终于又接下去说:“这是出于政治考虑,太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够谅解。”
    我心中暗想,他提及太皇太后,是为了给我施加压力么?然而,他如此恳切地请求我谅解,我又能说什么?只是无声的微笑罢了。
    正对着,他的湛湛双目,掺和了愧疚与无奈,以及那么一点隐约的绝然。我到底忍不住,问道:“皇上可以不必顾虑臣妾,亦不必顾虑北平王——只是,您难道不该为公主打算么?”他未曾向我提及刘承绪的病体,只道我不知,此时不禁犹疑道:“你……”
    我笑了笑,满心的失落,终于轻声吐出一句:“您宁愿把公主嫁给一个残缺的人,也不愿信守诺言,成全夙儿……”
    他不禁惶然,急道:“世子刘承绪,是平阳长公主所出,也是朕的表弟。长公主为病儿筹谋,希望能与皇家再度联姻……”
    彭城公主出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仓促得出人意料。只为平阳长公主病重,希望能尽快看见新妇。于是,在冰雪未融的二月,拓跋宏最小的妹妹,也下降了。
    那日,我病体未愈,但精神尚好,便在翠羽的扶持下,前往太皇太后宫中请安。彭城公主恰好也在。听闻婚事,她霎时变色。她必然是知道刘承绪的。我心中哀怜,柔声劝她。末了,又悄声说:“或许,可以求求太皇太后……”
    彭城公主面色苍白,眼中隐约泛出泪光,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在公主出嫁之后,拓跋宏赐予冯夙太子中庶子之职。然而冯夙毕竟是孩子心气,此时已觉心灰意冷,连官署也不大去了。不过领个空衔罢了。
    这是太和十四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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