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京路途很寂寞, 我一直钟情与观察沿途的风景, 渐渐消失了江南的钟灵毓秀, 而多了干燥和冷清, 我有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来。薛子谦在路途中告知我, 父亲去了后, 他的妻妾以及待嫁的小姐们依旧居于相府, 消失了从前的门庭若市与车水马龙的热闹, 日子倒也安静了许多。
我也被安置在相府, 初到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迎接, 更没有什么欢宴, 很普通地见了家中的几个长辈夫人, 就这样了事了。
相府很大, 我不能够出府, 也很少有人会来登门拜访, 若真有人来也只是些闲话家常, 大话桑麻的多嘴女人罢了, 况且她们找的又不是我。
起初我好奇心作祟, 总想溜出去看看这京城的奢华糜乱, 被府里的高手侍卫抓回来了多次, 好奇心自然而燃也就熄灭了。一过, 就是三年。我当初后悔过, 可是却没有了退路。
府里的女人实在很多, 我都数不过来, 她们似乎很幽闲却总很忙碌。我时常与她们擦肩而过时总能望见她们目光里的死气沉沉, 一度灰败得没有任何亮色, 三十零几的女人们, 我觉得都已经老了, 美人迟暮后剩下的只有苍凉。女人一旦懂得安分懦弱与墨守成规, 她们的结局就不会是平静光滑, 而是索然无味。
我本想从南宫府摆脱那种平淡的生活, 结果到了相府竟然是比以往更加孤独无聊, 至于薛子谦则从没有来看过我。
他的任务便是和颜悦色地把我接回相府, 连哄带骗, 以后再没有责任来嘘寒问暖了, 这也是常理。
在朝中涉足的人同父异母的兄妹很多, 估计有时候彼此见了面都不认识, 家族太庞大, 反而通通陌生了。
春暖花开, 却微微的冷冽, 一季愁雨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这满圆的繁华景致实在绕人心绪, 这里毕竟不同与苏州的温情秀美, 我开始怀念那一圆美丽的景致。我频繁地练剑, 努力地打发自己的寂寞, 这日我舞起一柄剑, 四周皆是我的剑气击起的娇嫩花瓣, 飘散着萧索的芳香。这二年的独居生活, 翻天覆地地改变着我。
“满圆春色宫墙柳, 人情薄, 世情恶, 一杯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这首我依旧记得, 觉得很像此刻的我。
漫天的落花下, 隐隐约约闪出了三夫人伊秋月的身影, 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 据说还是现任兵部尚书的千金, 出生的优越, 以及给薛仲尧出谋划策而得宠, 曾经她总在府里颐指气使, 旁若无人地孤芳自赏, 视我们如粪土及尘。现今, 不晓得当初的锋芒是否依旧。
她不过三十如许的姿色, 这日却是一身黑白的劲装, 婀娜多姿的身条, 脸上依旧是张扬跋扈的笑容, 永远都是高挑着眉, 斜睨着我。爱美的女人, 总是那么的娇艳, 无论身边有没有男人。
我木然停下动作, 平淡地看着她, 当看到一个陌生人, 能有怎么样的表情?
她走过来, 冷笑: “看见长辈都不行礼, 你那个娘是如何调教的?”
我不答, 还之冷笑, 眼里似有金光无数。这个女人, 听闻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棘手人物, 府里众多女子都吃过她的苦, 我根本无法低声下气对她。人, 总是有一股傲气, 弄不好会化成一种怒气, 我想我已经这样了。
她不语, 大概强忍住怒气, 柳眉细目盯我好一会儿, 才道: “你也会用剑?看来在苏州的时候也是放浪惯了罢。”笑着围着我转了一圈, 幽幽道: “这女儿家应该本本分分地守着香闺, 攻于女红细活, 不若你这样的舞刀弄剑! 到时候你若嫁不出去, 难道还让我们相府养你一辈子么?”
真是个尖酸突兀的女人, 我只不过沉默为上, 她就借题发挥, 硬要打我软肋。咬住一口, 不肯罢手。 “你是以五十步笑百步。”我冷哼: “堂堂相府如夫人这样打扮, 传出去不怕辱了门面, 丢了家法!”
瞬间, 伊秋月恨恨地, 脸上有无限的阴霾: “薛子菡, 口气不小, 指责到我头上了, 你可知家父是兵部尚书, 他的堂堂千金若手无缚鸡之力那才叫做有失体面!”
我皱眉, 冷道: “兵部尚书算什么东西, 我爹大小还算是个丞相! 况且我又在苏州受训十几年, 我又为何不能碰这些东西?”
“哈!”她瞬间笑得天花乱坠, “薛子菡, 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老爷都已经走了, 此一时非彼一时, 你怎么就不明白? 你的大小姐脾气可别往我身上撒。”
我发怒, 本身就无聊得透顶, 霍地拿剑指她: “伊秋月, 你也不过是个寡妇孀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自命清高做什么?”
“现在我可是这府里的主人, 纵然它冷清得不成样子, 但至少还算是一个家, 你若不听话, 我照旧可以罚你。”她柳眉一拧, 眼里似有毒箭, “可别拿剑指着我, 你若手痒, 我可以奉陪。”
“好!”我不遗余力地应着。长剑顺势在空中化成一个个完美的弧度。
一柱香之后, 她明显败下阵来, 身行只有退的份, 脚步凌乱, 看她的神色已有了点到为止的慌张, 我本想停下, 却剑气未收, 这剑尖直直地刺过去, 她的衣衫瞬间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 若在偏离半寸, 她便有生命之忧。
我暗中叹气,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惊魂未定, 浑身香汗淋漓, 急急喘气。
顿时, 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劲风向我直逼而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 只好侧了身, 手臂上便多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破肤很深, 鲜血狂涌而下, 瞬间红了大片白衣, 阳光下, 似开了朵绝美妖冶的花。
这突发的情况让我怔住, 扭头, 看到了晨儿, 她便是伊秋月的生女, 我曾经见过, 十三岁的光景, 一身华丽的翠蓝锦衣, 红扑扑的小脸, 头上一个精细幼稚的发髻, 手上沾着我的鲜血, 牢牢地捏着一柄沾了血的刀, 我这一刀就是拜她所赐, 当下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咬牙切齿: “你竟然敢对我娘不善, 你到底什么居心?”
天真的童颜上浮动着世俗的血丝, 看我, 像是罪大恶极的人。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晨儿这般年幼, 已然让伊秋月调教坏了, 这么小的孩子便懂得了如何置别人于死地, 如何不被别人杀死, 再大一点不晓得会如何地变本加厉。
手臂生疼, 我紧紧捂住, 掏出布巾为自己包扎住, 终于自己处于下风, 但未曾做错过什么, 一切也心安理得。伊秋月恢复神色, 被侍女扶起冷冷地走向我, 换了种嘲笑的口气: “我没有带任何居心, 你反而心思叵测啊! 若不是晨儿恰好撞见, 我岂非命丧你手!”
“娘!”晨儿清亮的声音响起, 却是冷酷残忍的, “让晨儿来替你训训这个人吧, 别叫她想我们好欺负!”
“好!”伊秋月脸上一阵奸险的笑, 点点头, 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悠然地喝起了茶, 不再理会我。不知何时出现了多个侍女与家丁, 站立一旁, 将我团团围住。
我的面前便是这冷漠的晨儿, 她换了一付姿势, 双手背负着, 像个提刑官。
我冷冷地笑: “预备如何处置我?”也不多解释什么, 一切, 注定好的。
她甜甜地笑出声: “我娘怎样开心就怎样惩罚呗! ”突然间又厉声叱责: “薛子菡, 你可知错?”
“你到还真有判官的模样!”我放松地笑得明媚: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如今我也不过如此的境遇, 知不知错都逃脱不了你们的欺凌, 既然多说无益, 你们想怎么罚, 随便!”
“真是大义凛然!”她冷讽, “你犯了家规, 肆意对长辈动手, 按家规你必须要跪下来, 给我娘赔罪, 直到她免了你为止!”
“决不! ”我不假思索, 声音很坚定, “你娘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角色? 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条家法? ”这家规定是她临时说出来的, 听起来便荒谬绝伦。
语毕, 旁边一个年老的侍女冷不妨给了我一巴掌: “敢对夫人无理, 跪还是不跪?”
“夫人?”我怒目瞪她, “她左右不过的个三姨娘, 夫人还健在呢, 你们溜须拍马也不要颠倒是非!我瞧着恶心! ”
“下贱的东西! ”晨儿上前给了我重重的掴掌。
她人小力气不大, 但声音干脆凌厉, 我一生中极少被人如此打骂过, 从前是那么的养尊处优, 如今面颊发烫如灼烧, 一路引着浑身血液往上冲涌, 似乎不能够抑制。
“谁是下贱的东西? ”我直直地盯着她, 动了真格: “今天你倒要给我说说清楚。”
我步步逼近, 她毕竟是个孩子, 终于害怕起来, 可尤自硬撑着, 叫道: “你想干什么, 我也算是堂堂的相府小姐, 你这样一个外来的女子竟然敢如此威吓我, 来人, 给我好好管教管教, 莫让我们相府出了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子! ”
我气竭, 什么时候我的身份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想必她们, 是从来没有承认过我。
身边早有几个侍女过来伸出几只手来拉我, 我伤口还在流血, 被众人七手八脚拉了个牢牢实实。这一刀可是重创。
我瞥眼看那伊秋月, 她依然悠闲地看着这一切, 眼光如今却是万分得意。
晨儿见我被缚, 立刻得意起来, 冷笑: “你是几年前才来这的, 身份不明也就算了, 你不修身养性, 深居简出, 倒先给我和娘脸色瞧了, 这相府里本来女子就多, 但本小姐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犯上的呢, 看来不给你个教训你是更加不会明白的。”
她说话的口气哪里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看样子伊秋月的言传身教真是一丝不苟, 与时具进啊, 我不由得冷笑。无须多言, 因为我已失了身份, 那么永远难以高昂着 头。
侍女们听她此言, 俱一起心领神会将我推至园中水池边, 我仍想挣脱, 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池水不深, 我本来也会水, 但在三月冰冷的天气里, 这池水简直如同利刀般伤人,我的伤口嫩幼软触了冷水立刻散发出锥心疼痛, 甚至苦楚过一剑刺体, 水下肩手不能动作, 径直向池底沉了下去。
直到此时, 我倒也不害怕, 甚至在看到绿幽幽的水草时, 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 “也许死了也不是件坏事, 我本来就可悲得要命。” 我对自己说: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来救我了。”
我想起南宫夫人温和的笑颜, 莫名的怀念与心痛, 可是后悔没有用。
于是索性不再作任何努力, 放任身体向下沉了下去, 耳旁有水声, 渐渐感觉生命如树叶归根般飘坠, 突然, 身后伸出只手, 那是属于男人的强健而修长的臂膀, 它紧紧地拥住我的腰, 拉住我又向上升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 有那么一个男人出现, 来救我这样的一个陌生的落寞女子, 这件事该是值得我感激一辈子的。
那男子奋力把我带回到了岸上。我软倒在地, 不住呕吐, 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 五脏都要吐出来了。
有人拿了一件衣服来, 在我身上包住, 男子轻轻地问: “子菡, 你还好么?”
我已吐不出任何东西了, 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只看见一个风神俊逸的男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有着一双极俊美的眉毛和媚人的容颜。
薛子谦, 我心一怔, 若没有他, 还是他! 是他把我从鬼门关拉了过来。
我只是喘息, 不住地发抖。
薛子谦一手将我抱了起来, 进入房间, 几个侍女上来扶住我, 然后他走了, 直到那些侍女为我脱掉湿衣, 浑身擦干, 用布条细细包扎了伤口, 又用两条厚厚的棉被把我包住, 我才停止住那种要命的抽嗦。
我慢慢暖和了起来, 手脚又可以动了, 同时有眼泪落了下来, 心无比愤怒。她们竟想杀我?!在南宫府, 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门开了, 薛子谦走了进来, 他也换了件干衣裳,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爵爷, 那么会精致装扮的人, 几年不见又长了几分干练的气质。一身银色绣月锦袍, 外披黑色纱衣, 腰下还垂了一条璨色的丝带。富贵公子哥的模样, 径直走到我面前, 俯身问: “醒了, 怎么样?”
我含泪看他, 痛恨为什么有人会想置自己与死地, 全然没有了再次看到他的喜悦, 他轻轻安慰: “不要怕, 没事了, 过两天就会全好的。”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熟悉, 令我想起生病时南宫夫人看我的样子, 也是那么小心翼翼地,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碎了一样, 此时再看见这种眼神简直会令我发狂。
我扑在他的怀里, 激动得说不出什么。
他轻轻拂着我的云鬓, 淡淡安慰: “真的没事了。”
我好些了, 点点头, 经此小小一役, 感觉真的太累, 外面是世界真是腥风血雨, 不过一个小小的相府, 竟然也会丢了性命。
然后是兀长的沉默,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曾经是他带我来这的, 三年不见的距离, 那么远, 募地遇见, 彼此之间只存淡淡空白, 或许还留些杳远的熟悉, 而他却感觉从未与我分离。
“我后悔了。”我哀叹, 眼神盯着窗外墙边的云角, 语调都变了, “我还真的想回去。”
“胡闹! 在怨我冷落了你么? 素日忙与桌案书卷, 我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顾及你的事? ”他低喝, “你回去那里也早已容不下你了。你怎么不明白?人总是说一套, 做一套的。时间总是能洗掉一切。”
“埋怨总有个尺度, 你大可放心。”我低叹: “爹早就走了, 我本以为什么麻烦都没有, 还会想南宫府一样舒适, 但事与愿违, 这变故实在太大。唉, 离开了南宫家, 太多的东西都一路走失了。”
“爹是咎由自取! ”他不屑, 却也有了一些的伤感, 他淡淡地笑: “在南宫家, 怕是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什么罢, 若真正是你所拥有的, 断然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灰飞湮灭。他们之所以对你疼爱有加, 一是你出自相府, 二是南宫非喜欢你; 其他的, 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什么。”
他说话一向伤人, 我不解, 道: “那些奢华的生活呢? ”
“那些东西……”他沉默了一会, 笑我, “你从来没有过, 这是南宫圣给你的, 权利地位, 唯有尽力去争过才是自己的。”
我真的不明白, 只好低头不语, 末了迸出一句: “你常来么? ”
“这里不适合我。”他淡淡道: “今日被我撞见实在是你万幸, 换了别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纵观全事, 三娘确实很过分, 但我们做晚辈的不好教训, 到是晨儿却被我知会过了!你大可放心, 一切都会好的!”
“如何能好! ”我自嘲, 掩了掩被子, “弱肉强食, 她们定是要与我分出个伯仲来的!况且还是深闺女子的无聊, 我是后来的余人, 她们自会拿来开刀。”我瞧了他一眼, 稍稍有怨恨道: “而你, 终究也帮不了我! ”
“想的到是明白!我可没想过要帮你。”他微微点头, 换了种口气, 也不想把我当小孩来哄, “只希望你可一直都明白下去, 那样, 我保证你永不会吃亏! ”
“但愿!”我笑, “可惜, 有时候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身不由己! ”
“豪门内外深似海, 女人多的地方又事多!”他缓缓道, “你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
我冷笑, 凝视着他的坚毅的侧脸, 道: “我又为何要躲躲闪闪? ”
他瞥我一眼, 笑不可仰: “那可就是你不自量力了; 不是她们算计你让你寸步不得安宁; 说到底, 还是你不甘心?不甘心的人, 只好活不舒坦! ”
我不服气: “我这样有错么? ”
“没错! ”他微笑, 俊美得缭人, “可你得看的清事态的发展, 这是一桩好事, 某天若你可以傲视全场, 那么你一定可以不遗余力地赢得漂亮! ”
什么事都以身份为先, 失了身份地位, 便赢不了, 有些人为什么会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如此不服气?不过是受了身份的限制罢了。
我惨淡一笑: “说说你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
“想知道?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挂齿的事! 再说她们对于你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他轻描淡写, 把玩着指间的红玉扳指, “女人之间的争斗委实比男人更加惊心动魄, 但是缺少了某些硬度, 并且玩物丧志! 就像这玛瑙扳指, 很绚人心魂的颜色, 但是只要我稍稍一用力, 就会碎掉! ”
他轻轻一用力, 扳指便成了一些细碎的灰尘, 他掸掸手, 看了我沉默的样子, 又补了一句: “上不了台面!”
我点头: “我懂了! ”
“那是最好! ”他畅然一笑, “之后的事你就自己小心应付着吧, 很早我就认定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既然不是省油的灯, 总会亮得光彩夺目。生命可不就是一场招摇过世的热闹? ”
我叹: “她们还不是有恃无恐? ”
“当然! 你在南宫府不也是高高在上么? ”他轻轻一笑, 握住我的手, 细细瞧我手心厚厚、的茧, 正色道, “你原来会武功? ”
“雕虫小技而已, 你难道没看出来? 是南宫圣以前精心栽培的。”我沉默片刻, 淡淡道。让别人看穿自己, 并不是件好事。
“也许。”薛子谦转移话题道: “我还有些事, 不能久陪。”
我开着他淡淡离去, 修长的背影, 华丽的锦衣, 映着火光摇曳, 他的言行间实在看不出什么浓烈的情, 在官场上混久了之后, 他的心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潭泥垢, 或许再也装不下太多的人。我只不过是他怜悯下面的一块石头。没有拌到他的脚, 便也是不存在的。
拌到了, 让他拾起来, 丢得更远。
想到这些, 便觉得自己的心波, 仿佛又荡漾开去了。
本想闭目好好休息, 一会儿却见晨儿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看她的模样实在清秀可人, 但那颗心让人如至冰窖。我打起了精神, 坐直身子, 笃定地盯着她。
她带着浅浅地笑容, 悠闲走到我的床边, 在薛子谦坐过的凳子上坐下, 大概是他的话真的很有用, 她竟然换了一种和蔼的脸色, 她笑着打量我: “感觉如何?”
“还好! ”我冷冷道: “你又是来这里落井下石么? 真想让我消失, 你下毒便可以了, 这样装模做样你不累么? ”
“我哪里那么卑劣过了? ”她笑得狡猾, “我特意来看看你, 看看我的杰作! ”
“可满意了? ”我一口怒气提不上来, 惟有冷笑。
她替我在火盆里加了点火, 我望见她秀美的侧脸, 那一刻, 我感觉她不曾十三岁。女子, 永远不能以实际年龄估算其真正的眉眼风霜。长大, 乃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平淡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实在无聊, 我唯一想修理一个人却还要被人处处管制着, 如今对你却是动不得! ……”
这样伤人心的话在她嘴里却是极其普通又冠冕堂皇, 怕是她这样的女子未曾把下人当人看过。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不欲与她罗嗦, 打断她, “我需要休息!”
“不耐烦了?”伊秋月也推门进来, 仅披一件丝制的锦袍, 头上一个高高的发髻, 脸上放肆的笑容, “我们只不过想来和你聊聊, 顺便知会你一声!”
我不语, 侧过头去。
她笑笑, 在床前居高临下拍我的肩: “子菡, 刚刚这逸王府派人来传话, 说是想收几名德才兼备的妙龄女子做侍女, 看看这丞相府是否有没有多余的人, 我想都没想就提了你, 过几日, 你就可以远离丞相府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心一怔, 终于还是要被赶出去的, 离开了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用再受她们的气。
我冷然心潮集堆当中, 伊秋月道: “是在琢磨着薛子谦吧?”
我瞪她, 却也被说中心事, 前一刻他救了我, 后一刻他便无能为力再帮我些什么, 还是自己一开始想的对, 他终究是帮不了我什么的。
伊秋月见我不语, 笑得更欢, 说得更畅快骄傲: “别以为他救你是和我对着干, 可知, 他做这个爵爷还是我的功劳呢!”
“可不是!”晨儿道, “如今, 我娘要将你送走, 他也阻止不了!”
她们说了那么多淡然无味的话, 我不理会, 淡淡道: “你们为何把帐算到我的头上?怎么就容不下我?”
她笑得雍容华贵, 眉眼柔媚: “这话可说得突兀。曾经你娘是多么地得宠, 我若不好好出口恶气我怎么安心?那么晚才处置你到是我一时忘却了。
那些 “只见新人笑, 未见旧人哭”之类的争风吃醋到底有什么好记得的?如今我娘早已过世, 我也是个无辜者, 她们还是不想放过。
晨儿冷冷出声: “到了逸王府, 你可得伺候好了, 虽是个贱婢, 但也莫失了检点, 到叫外人说我们相府的人办事手脚不勤快!”
她说话永远刻薄刁钻, 一会儿我竟然成了贱婢, 我整整衣衫, 恢复了原先的锐气, 冷笑: “谁是贱婢?”
“这里有别人么?”伊秋月娇笑, “在这里捏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更轻松呢。”
“那你试试看?”我冷冷道, “不要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你好受!”
“说得倒好!可却是一席空话。本夫人也就不和你计较些什么了。”伊秋月嘲讽地笑: “你不再躺会儿?这么温暖的床, 你一辈子也睡不了几次的!”
我不再她们, 绕过, 作势欲走。
伊秋月似是惊奇: “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 “去我该去的地方!”
晨儿娇嗔道: “姐姐, 那么快就要走? 不从相府拿些东西走么? 这外头山高水远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一声 “姐姐’叫得太过招摇古怪, 简直是对我的一种羞辱。
“不劳费心!”我没好气。
在相府的几年权当作是外出游乐时步入了一个华美幽深的园林, 如今出来了, 又要到另外一处景点去。
人生, 可不就是不停地改变么?
“伊秋月!”薛子谦推门进来, 冷冷地喝, “你不要在这里独挑大梁!”他如今板着脸, 那种阴冷的声势非同一般, 不晓得为什么他又折身回来了。
伊秋月一见薛子谦, 微微笑着作福, 道: “子谦, 你还来管子菡的闲事么? 何不去忙于桌案文卷?”
“家事都处理不好怎么处理国事? ”薛子谦瞪她, 微喝: “你也太大胆了! 别以为这府里就数你还有些地位, 就可以作威作福了! 我适才的好言相劝你不听, 给你一杯羹, 你就当饭吃了? ”
伊秋月不顾, 媚笑着双手如蛇一样挽住薛子谦的肩, 在他耳边轻轻道: “怎么? 量爵爷这样的人也会对子菡感兴趣, 全力庇护她?莫不是爵爷想换换口味? ”
我的脸瞬间红透了, 他在水中抱我的动作就在眼前闪现, 那么亲昵暧昧的姿势, 我忘不了, 虽然血缘的鸿沟不可逾越。
“啪”一声响, 却见薛子谦狠狠给了伊秋月一个巴掌, 冷冷地一字字道: “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募地单手掐住伊秋月的脖子, 双眼似乎要迸出寒星, “你若不信就再说一遍! ”
晨儿见状, 急喊: “大哥, 你怎敢以下犯上? ”晨儿这话一出口, 我便觉得不对了, 她算什么东西?平日纵然再对下人百般虐待与刻薄, 她都不该这样对薛子谦说话。
薛子谦一怔, 放开手, 伊秋月便像一张纸般, 倒在了一旁。薛子谦俯身看着晨儿, 一阵柔和的微笑: “这样的话也是你说的? ”
我心知这事因我而起, 不想闹大, 淡淡道: “算了吧, 她只是个孩子! ”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还敢帮她们说话? ”他直了身子, 看我, 淡淡道, “再过两年, 我就把她嫁了! ”
晨儿似是不服气, 嘴唇张了张, 伊秋月受了委屈, 憋着一口怒气, 不好发作, 拉过晨儿, 悻悻而去, 想必她是恨极了我的。
“看样子你是好得差不多了。”他打量我一番, 走近我, 微微笑道: “你不用理会她们, 我必定不会让她们好生快活下去, 做人太嚣张跋扈总会栽跟头的。”
“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我苦笑: “终究是自己的家。若要离开, 反到懦弱了。”
许久。
“那好。”他淡淡地笑道, 不再强求, 温温道, “你自己定夺吧。”笑的时候一脸隐忍的克制, 风华绝代的伟岸身姿, 立在我的面前, 我的双眼又生出一番幻觉, 亦是平淡中所现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