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第一次发现雨水竟然可以是热的。
那日从逸王府出来,虽是心甘情愿的,却也有着不舍。我是被周渝睿赶出来,前一刻我们深情款款共度春宵,后一刻随即一拍两散。我本就是个硬气决然的女子,在别人底上讨生活是万万不可的。
我无可奈何地离开,却也不敢回爵爷府,我对周渝睿没有了价值,说不准,薛子谦会杀了我。虽然我已中了不知名的奇毒,却想再多活片刻。
天地之广,落得个无处可去,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做个南宫夫人来得实在。
那里有那么多还不如?
长安街边冷飕飕的吹着一阵阵阴风,我突然觉得胸口似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连走几步路都很困难,慢慢蹲下身子,挪到街角,蜷缩起双腿。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指甲上一片黑色,更冷冷衬着肤色惨白如石灰。
很冷,我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像置身于冰窖,寒气铺天盖地在我身体里乱蹿,我知道是薛子谦的毒发作了,垂死之人应该是很狼狈的。
天公不做媒,下起了滂泊大雨,它们无情地打落在我身上,我竟觉得那雨水是热的,比我的身体热了很多,原来,我已经非常的冷了。
人,悲哀起来就是这样,临死,身边也不会有一个人陪着。世事无常,人情冷暖,男欢女爱更是要闲闲地视,淡淡地看,倘一相信,便要失望。我已经绝望了。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渐渐淡化,气息的涣散中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其实我还是谁都不珍爱的,若真的深爱一个人,那么我死之前一定会去看他,无论他会给我怎么样的表情和内容,我还是会去看他,而现在,垂死的边缘,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深夜,温室,暖床。
我睁开眼,原来自己的命又被捡回来了,只不过又昏睡了一天。
这床很熟悉,我四下里张望,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很沉,身子却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原来还是在周渝睿的屋里,绕了一圈竟是回来了,然后见面,该说些什么?
我的衣衫已经被换掉了,身子也被洗过了,所以感觉自己很干净。
有脚步声过来,我本能地转过身去。
“现在可好些了?”周渝睿朗朗的声音就在耳际,很远,真的很远,“昨晚你可把我担心死了。”
他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仿佛有些时过境迁的况味,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躲些什么,躲躲闪闪反而不清不楚,我自诩不是个敏感多情的人,我倒希望他也是这样看我的。
我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他,就像是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庆幸自己能够做到这些。
他在笑,清雅的笑容让我感觉恍若梦幻一般游离,我淡淡道:“怎么会是你?”
“当然是我。”他又笑,“或许只有我才会在危难之中伸于你援手。”
“今后自当重谢。”我哼了一声,坐起身子,不再理他。
他还真的当我一件玩具,心思又藏得那么深,哪像薛子谦,想利用我就直摆着说,想害我也明说,他永远都是一分为二的作态。
他不语,递了一样东西放在我眼前,轻轻叹口气道:“很遗憾,你的毒我无法解。”
我仔细打量,那是一只普通的棕红色的木盒子,花纹质地皆是一般,没有什么出挑之处,书房里我曾见过的那一只。
他一手捧着,一手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透明的玉石,灯光下瞬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照得我立刻闭了眼。
这样的一件东西,谁看了都会喜欢。我知道那就是价值不菲的深碧玉,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我转眸看着他,一字未发,他在干什么?
“给你的!”他温柔地朝我笑,盖上盒子,“拿去给薛子谦,换你一条下命,我可不希望你死于非命。”
我不置可否地继续沉默。天下哪有那么好的美事,我不过淋一场雨而已。莫不是周渝睿发烧了?
哪个人不要命,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盒子。
“你被雨淋傻了?”他没好气,“我那么低声下气讨你欢心,你就还在怨我?”
感动!我的脑海里全部都是热热的感动,即使有怒气都全部散了,他还是相信我的,至少他把深碧玉拿出来交给了我。
“男人变起来真是太快。”我自嘲,“怎么又眼巴巴地把深碧玉给了我?”
“总算说话了。”他一笑,将我拥在怀,温柔地吹气,“我可一直都没变,昨夜是一时气急,才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你走后,我就立刻赶出去寻你了。这深碧玉哪里比得上你重要?”
我听话地依偎着,没有动静,他的那些话不过是后话,如果我在昨夜去找了薛子谦,他的看法肯定又不同。
“昨晚怎么不去找薛子谦?”他不出所料,轻轻地问我,“如果我再晚到一步,你就死掉了。”
“找他?”我愣愣道,“也是无济于事,他的心没有人比我懂,或许他会给我解药,再养在府里,却还是不肯浪费我这个资源,我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这可是气话!”他笑我,单手抚上我的脸颊,不是没有心疼,“无论如何,活着总是最要紧的,你宁愿一个人死在长安街口,这样的做法很是让我佩服,总算我没有爱错人。”
“饿么?”他轻轻道,“想吃什么?”
我摇摇头,这世上有这么一个肩膀可以暂时依靠,才是最好。
他径自道:“明早你就去把东西给他,然后一定得再回王府来。”
我忍不住刻保蝴:“难道王爷是怕陪了夫人又折兵?”
“是是是!我当然怕。”他捏了捏我的脸,笑骂,“好好歇息,明早再来叫你。”
“薛子谦为什么要深碧玉?”我忍不住,问他。
“他是为了讨好都膨王,以便有了后台,使他在朝中位高一等。”他淡淡道,“本来这样的事我可以做,可是这机会只要让给他了。”
“后悔么?”我闲闲地问了一句,“说实话。”
他沉默了,终于还是说:“不后悔!”
我的笑容灿烂若花。
总算拿到了深碧玉,在爵爷府里又见到了薛子谦,与他见面,我从来没有感觉一丝的窘态,一切,那么自然,即使他下一刻又会害我。
“子菡!”薛子谦轻袍缓带,一见我就笑,“你可真会拖,今天是最后一天,前几天估计很难受吧?要么就提前几天来把东西给我,想着你受毒药的折磨我心里也不太好受。”
“那你不给我下毒不就好了。”我没好气,“还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肆无忌惮。”
“子菡啊,你是真的不明白。”他笑,“什么事都是逼出来的,得有一件东西压在身上,他们才会全力以赴,直捣黄龙;古往今来死于毒药的人恐怕是微乎甚微吧,所有被迫的人几乎都完成了任务,无论能力好坏,所以我倒希望你不要把毒药看做是见血封喉的,它未必不是一种良药。”
似乎他做的事,全部都仁义周正,说的话,那一字一句都有理可寻;不过,那些,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走过去,把木盒放在书桌上,淡淡道:“幸不辱命!爵爷自当兑现诺言。”
他接过,仔细看了几眼,又盒上了,笑着指指砚台旁的一杯茶:“这就是解药。”
我看着他,心很疼,他竟然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难道我是生来就要被他利用么?我一口饮尽茶水,冷冷地看着他:“从此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被周渝睿迷住了?”他诡异地笑笑,闲闲道,“怎么会去喜欢他?他真的有那么出色么?”
我不响。
“子菡!我们不是兄妹么?这关系怎能说断就断?妹妹替哥哥做事不为过吧?”他亲柔地唤我,一连串温柔的问号,“令人快慰的是,你真的很不错,竟然能从他手里取得我梦寐以求的深碧玉,原本我以为你办不到,如今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你这份实力真让我刮目相看,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我还是不语。
他倒也不急,幽幽喝了几口茶,淡淡道:“你想再回逸王府么?”
“是!”这次我坦言,这个男人还是让我害怕,不能一问三不知地打发他。
“你有点傻。”他含笑看我,“王公贵族们的情话哪一句当得了真?你千万不要自欺欺人。”
“我看是你又在一贯的自欺欺人。”我冷冷顶回去,“路是子菡自己在走,子菡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你若想用言语再困住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兄妹关系固然断不了,那也只限于家事,在外头,我们各行其是。”
“你会后悔的!”他突然冷冷抛出几个字,“你不相信我,终究是要后悔的!”
他嘴里的嘲讽传到我这边:“子菡若是信了你,又能有什么用?你的居心难道我会不懂?子菡还是回逸王府随便地做个女人好了,才不要在爵爷手下那么劳累,处处险境,不得安宁。爵爷当初怎么说的?不是要我好好待在逸王府么?”
“那好!你还真会抓我话里的把柄。”他爽快地淡淡笑道,“当下我就放了你去,想必周渝睿也是在等你,之后的事我们之后再谈。”
我以为自己可以一身轻了,仿佛赢了那么一次,浅笑着,回了逸王府。
他其实也不会把你所有的余地都斩断,总会给你留一些自己的空间。单这一方面,他还是让我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