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只是一个月,断了与薛子谦的任何瓜葛,与其说他是离开了我的世界,还不若说是他想放过我,我就像是个受宠的艳女,有周渝睿日日陪我,绝对不会有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感慨。蓦然念及清忆,心里就有可我问题:她是不是也过这种生活,是不是也会这样的想我。
幸福被现实蛊惑得太逼真,竟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一日午后,周渝睿的心情似乎很好,我也不错,在池边悠闲喂鱼,他容光焕发,一看到我就笑了出声来:“子菡,薛子谦这次遇到了些麻烦。”
“你在幸灾乐祸么?”我淡笑道,“说说看,怎么回事?”我拿过丝巾擦擦手,在池边的石桌上坐下:“那么开门见山,让我不禁怀疑你的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他也坐了下来,剑眉星目上下打量我:“子菡,我看你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别吊我胃口。”我淡淡对他笑,“薛子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沉瞥我一眼,接着说到:“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薛子谦是个天才,真正的人杰,什么事都能被他钻了空子,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他却养错了人。恐怕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继续说,我在听。”我淡淡道,“你说他养错了哪个人?”
“薛子谦手里哪个人最会惹麻烦?”他眯起眼睛睨我,“你心里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叶森!”我想也不想,拍了桌子,却还是吃惊,“他又犯什么事了?”
周渝睿突然笑了起来:“没得到薛子谦吩咐,叶森却杀了人!”
这必定不是件小事,我心提了起来,正色道:“他杀了谁?”难道是叶森杀吴翔的事传到京城了么?难道人尽皆知了么?若真是这等事,恐怕的确有麻烦,又会有一阵轩然大波,其实我早已经将这事给忘了,这中间的厉害关系我竟然不是那么在意,如今一想,叶森杀的可是都膨的皇子,就算他当时轻而易举地逃过,人家也不肯放过。这事又被周渝睿拿来卖弄,肯定化小不了,薛子谦说不定这回真的有麻烦了。
我脸色沉了下来,终究是我哥哥,他有难,我不会不帮的。
“都膨大皇子吴翔!”周渝睿一字字道,“这可是不个小人物,在都膨呼风唤雨的冷面王子,竟被那个叶森给杀了?他还真有这个胆子!”
我心里自是明白前因后果的,但也有其中曲折并不清楚,于是便问道:“然后呢?”
“人家找上门来了,都膨皇室明天就可以抵达京城。”他无所谓地笑笑,“都膨的人也不是都好惹的,不弄个水落石出能够罢休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这事闹的大么?皇上和薛子谦都有什么态度?”
“恐怕知道这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加上你算是六个。”他道,“这事我也是从陈大人那里得知的,看他样子挺急的,他也没有讲得很清楚。反正有那么回事就可以了。”
“哦!”我低头喝茶,心不在焉,目光涣散。
耳畔听周渝睿呼吸凝重:“子菡,叶森到底是为了谁杀人?有些空穴来风的话似乎和你有关。”
“那就是我了!”我想也没想,霍地看他,“我告诉你,他就是为了我而杀都膨皇子的。如何?”
“真的?”他倒也不急,慢慢地笑过来:“那你这一年可是去都膨了?”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焰。
“是!”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揪心之疼,算是再次逃避:“太多事情我说不清楚。”
“果然!”他轻轻地一笑,“你果然实话实说。”
“我并不想多说什么。”我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发生的事太多了。”
“皇上面前你肯不肯”他正色道。
“皇上!”我低呼,“周渝睿,你什么意思?”
“不用害怕,这样的神色不是你的作风。”他轻轻地笑,“这不过是皇上让我来请你一叙。一些话你也不必急着对我讲,到时候我会全部都听着。”
“皇上来找我?”我不信,愣愣地打量他。
“骗你这样的女人不是种明智的行为,我不会那么蠢。”他好笑,“我想,这事恐怕真的很麻烦,但祸是你闯的,我相信你也有本事把这天给变回来,而且,你只能靠自己。”
他这样说,我反而叹了口气。
“怎么?那么不相信自己?”他淡笑道。
“我不知道!”我长长地吐出几个字,“我真的不知道。”
他琐眉不语,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安慰没有冷言冷语,只有沉默和听之任之。他必定也是不知道怎么帮我,不是他不肯,只是有些东西会弄巧成拙。
这事终究又牵回到我身上,这么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和我无关,却又密不可分,褪掉了少女的锋芒和决绝,现在只剩下按部就班的无奈。
这一生命的对局,究竟怪谁?究竟能够靠得了谁?一路走到现在,我反而怕了很多,惬了不少,眼底夹杂了迷茫的痛楚;唉,罢了罢了,走到这一步,该坦然面对与接受。
其实任何事情都得有个了断,人若自己骗自己也没什么,可是,老天毕竟不会让某些事情轻而易举地结束。
它的残忍不外乎于此。
第二日午后走入公堂的时候,我始终是坦然自若,周渝睿所谓的见皇上,就是在公堂之上,这一点,我还当真没有料到。这皇家公堂安静得叫人直打哆嗦。我举目环顾四周,总共才几个人,正对面坐的是吏部的曹大人,旁边的中年男子一袭黄袍,不怒自威的肃气,一把金鸾椅,不难辨别身份,不是当今圣上又是谁?
他看我的眼神是陌生与不解。皇子睿?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看他这个人就火大,他这人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自我看他第一眼便下了个结论。他正悠闲自在地坐在皇帝的一侧,身边是几个浓眉大眼的都膨侍卫,看他这日的穿着,已与那日不同,皇子翔死了后,他的好处也必定不少,少说也是个储君,这次前来中原一定是压服众议,树立威风。
不晓得我们这次会发生如何的交涉,一恍惚间,我竟然很期待。
薛子谦当然也在场,他必须是旁听之一,和周渝睿等同的身份,坐在一侧,镇定自若,笑容幽雅,全场就他见到我时还对我微微一笑,我心里发毛,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算是胜券在握还是叫我不要畏惧,还是一如既往地嘲笑我?
我倒希望是前一种。如今,一直以来,我都很相信他的;无论他兵败如山倒,无论他春风得意,至少,他对我,永远是真实的态度。一颦一笑,明眸皓齿,都那么贴近我的生命。如果,有人问我,最喜欢和谁在一起,我一定会选择他,可是,这终究是不可能。
身份的鸿沟,有谁能够逾越?即使我愿意,未必能够长久下去。
对于刻意尘封的心事,一再重复,就是亵渎。
周渝睿没有薛子谦的好气色,大概他的心里牵着我,于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上去竟然比平日里的薛子谦还要冷漠几分。
这样一个公堂之上,每个人心里都是暗怀鬼胎,包藏魍魉诡计,我倒要看看,这次,究竟谁能够扬长得意地离去,谁能够笑到最后。愿这次皇上的拍案,能让一切落下个结局。我等了很久了,或许我才是个真正的局外人。一个人,冷眼看时间匆匆。
我也不晓得在这样迥然的环境下,我竟然能够洋洋洒洒地想着那么多的事情,直到叶森在一旁小声地提醒了我一句,我才将思绪拉过来。
回过神来,全场还是寂静不堪,只不过我身上多了几双众人的眼睛,低头,便见叶森跪在我脚边,真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会在公堂之上。我愣了一下,也跪下,口里朗声道:“小女子谒见!”
这算什么开场白,没规没矩,可我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话说了。也不想再多用脑子了。
曹大人咳嗽了一声,道:“堂下女子,本官问你:你可是子谦爵爷的妹妹?”毕竟我还是有些身份的,那群官吏的问话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是”我轻轻答了一声,“小女子正是薛子菡。”
那曹大人头一扭,对那皇子睿笑道:“殿下,可是这位女子在都膨捣乱?”
“曹大人这话说得可是偏颇。”皇子睿柔柔一笑,眼波转到我的身上,“她一个端庄得体的千金小姐,大人怎会用捣乱这个词来形容?连我这位外邦的客人也看不过去了。”
皇子睿一向这种口吻,都膨人估摸都是如此德行。曹大人看了不露声色的皇上一眼,又冷冷地问我道:“薛子菡,你可认识身边的这名男子。”
他手一指,俨然是叶森的方向,我点点头:“认识。”
“他可曾叫叶森?”曹大人问道,“薛姑娘请把关于叶森的事情全部陈述于本官。”
周围谁都没有插话,众人直盯着我,索性我说个明白:“这叶森乃是子谦爵爷府里的死士,与我也颇有些交情。其余的事情,小女子一概不知。”
曹大人问道:“都膨皇子睿言道叶森曾为了你而杀害皇子翔,薛姑娘,可有此事?”
我并没有接话,浑身密密地起了小疙瘩,刚进来的时候粗粗瞧着架势,便知案子已审了一半,所有人召我来,不过是确认一下,顺便装模作样地罚罚我,偏偏在这样的关头,周围没有一个人在旁边帮衬着,冷眼看他们的脸色,虽然各有暗语,却也是千篇一律,没有一张是我看得透的。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余光扫过叶森俊朗依旧的侧脸,看清他脸上冰冷落寞的茫然,就似个不知所以的孩子,我知道,他已经认命。
我霍然抬头,镇定地说道:“皇子翔确是叶森所杀。”
说些实话,或许就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有时候满口谎言地去玩弄一个人,未必显得有本事,在我看来,出口务必要句句属实,一切计谋恶斗全部不得脱离“实在”二字,否则,必将自食恶果。
以前的我,或许是虚伪多了一些,才会步步泥泞,走到现在与人对簿公堂的局面。
“这不就结了。”皇子睿在一旁悠悠地开了口,目中无人的样子,“既然一切如小王之前所说,皇上为何不把凶犯叶森交于我处置?”
“我为何要交由你处置?”一直沉默的叶森突然凌厉起来,寒气逼人的声音:“我是为了救人而杀人,错在何处?难道就你们都膨皇子是人,我们中原女子不是人么?”
“本王有说中原女子不是人么?”皇子睿傲慢地羽扇一抖,“那日薛子菡犯案在身,我皇兄不过如实问话,这也违常理么?身在都膨总该遵守我们当地的条规吧。好你个叶大侠,眼都不眨一下,就让我皇兄血溅当场,你这难道不是罪么?起码你们的薛姑娘还好端端地立在这里。”
他这话不说倒也罢,一说又揭起了伤疤,想起那日都膨皇子翔残酷的鞭刑,那种入骨彻肤的痛楚一下子蔓延开来,想起叶森不顾一切地救我于血光之下,我的感激瞬间点燃全身,溶溶暖意,再也忍无可忍,指着皇子睿的鼻子破口大骂:“屁话!那日皇子翔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若叶森再迟来一步,此时我便无法站在这里了,皇子睿有错在先,岂能怪叶森救我于后?请皇子殿下不要仗着都膨皇族的优势,字字句句出口冠冕堂皇,仁义周正的样子,我瞧着恶心。”说到最后我眼里多了不屑,皇子睿的面容也怒不可遏,无奈保持风度,强自忍住,只喝道:“你这个刁钻的泼辣的女人。敢这样咆哮公堂。”
那日的他与现在也确实不能够相提并论。那日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有了王者之风。恐怕立场不同了,看人的目光就会全变了,自己也不同了。
我与皇子睿似乎要迸出火花来了,“曹大人。”天子尚在冷眼不语当中,薛子谦似乎看不下去了,冷冷说道:“曹大人,圣上让你坐在上头是派什么用场的?”他显然不想多听我与皇子睿这些吵闹的滥词,终究是个清雅文俊的贵族,哪能接受这样的喧嚣。
周渝睿掩面饮茶,身后的小厮添了一杯又一杯。他似乎什么也不看,只是用耳朵在细闻。偶尔赏脸与薛子谦对视一下,泛起一层浅浅的笑容,有些男人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曹大人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听到薛子谦这样的埋怨于催促,索性吸一口气,惊堂木一拍:“放肆!还有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擅自在公堂之上大肆吵闹。”
“小女子知罪。”我妥协下来,悻悻道:“大人请继续。”
我低了头,莫名想笑出来,叫他如何继续?虽然我不清楚之前是如何审的,审到何处,但接下去的确有些棘手,态度手段皆要张弛有度,细节不得唐突,要碍着众人的面子,更不能失了礼节与中原官吏的风度,偏偏皇帝又聪明得如一个木头人,纹丝不动,曹大人心里也够呛,不过片刻,额前已缀了细密的汗珠。
可这官不是白做的,外邦案子也不是头一次审,曹大人干干地对皇子睿说道:“殿下刚才谈及薛子菡犯案在身,下官心想有必要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毕竟你们都膨私自对我们中原女子用刑也不合乎情理。”
他说得皮笑肉不笑,皇子睿脸上也难堪,不好再次大吵,勉强笑了一下,说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中原不是很早就有传闻了么?皇上差点为这事把战书都给接了,曹大人怎么还问呢?难道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印象了么?我都膨节度使慕容公子出访中原,奉命带回绝色女子,不料于归途被随行者所杀。”他长袖一挥,“而这个薛子菡就是当日随行的七女子之一,岂能不另我皇兄大起疑心?起初皇兄好言相问,而她一概不答,自摆派头,我们不得已严刑拷问一番,又有何妨?”
曹大人淡淡问道:“薛子菡,是这样么?”
“是的!”我作答,“可当初并非我有意隐瞒,是我自己尚在疑惑和惊恐当中,怎能信口开河胡乱说成一统?是他们都膨太操之过急,根本不晓得审犯人务必循循善诱。”
“现在你可曾明白了?”这回倒是端庄稳重的皇帝在一旁开了金口。
“还是一知半解。”我淡淡说道,“回皇上,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小女子愚昧,想不明白。”
“那好,你就将当日所有一些细细说来,谁是谁非,其中曲折弯道,曹大人自会断个清楚。”皇上微笑道,“也可还你个公道。”可那笑容却毫无温暖柔情可言。
这下,我可算真正陷入窘境了,该说实话么?那薛子谦将如何置身?是该隐藏些什么细节,还是坦诚公布所有一切?
我不由得瞥头看薛子谦,他单手拖腮,一派从容自若的姿态,我心里敲起了鼓,他是装的,还是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