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秦淮风月。没有了金陵的风花雪月,也就没有了江南的千古风流,正所谓佳丽竟艳,香风十里,画舫毗邻,笙歌不辍。尤其是月上中天,华灯并举,才更能体味到秦淮河的浪漫。灯火明灭,倩影如潮,歌舞笙箫也好,淫声荡语也罢,引得那些王孙公子,巨贾富商,文人骚客,江湖浪人,武林豪侠,不惜千金买笑,不惜拔刀夺美,让秦淮风月凭添了几许奢靡,也凭添了几多传奇。
根据张雪尼得来的资料,江南武林盟的总舵竟然设在秦淮河的一条叫做“盗心”的画舫上。据说“盗心”上一共有四十个国色天香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人都有一项自己的绝活,只要哪个客官登上了“盗心”,就会心甘情愿地让这里的女人把心偷走,从此魂不守舍,一直到把万贯家财都扔在这个脂粉阵里。普天下的男人都对这条船悠然神往,普天下的女人都对这条船噤若寒蝉,当时在民间妇女吵架的时候,最恶毒的骂人方法就是“让你男人去‘盗心’潇洒!”
我乘着小舟来到“盗心”,扯着嗓子高喊接头的暗语:“芝麻开门!”这是普天下男人都知道的秘密。
“公子可曾约好哪位姑娘?”船头探出一张女孩的脸。
“我不是来吃花酒的,我是来看看咱们船上招不招伙计?”我朝着那张脸挤出一个笑脸,然后点头哈腰一番。
“走吧走吧,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盗心’缺伙计,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小姑娘不耐烦地向我挥挥手,让我滚蛋。
“这位姐姐,你可怜可怜小生吧,小生家境贫寒,唯一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在昨天刚刚过世,现在尸体就在小船上无钱安葬,阳春四月,天气渐暖,隔几日就会成为一摊腐肉,让小生……”
“滚!真恶心!也不编一点新鲜的谎话!”小姑娘朝我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回舱了。
船舱里装死的张雪尼一骨碌爬起来,问我:“还装死吗,老大?”
我垂头丧气地回答她:“装个屁啊,这里的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得换个办法。”
“老大打算换个什么样的办法?”
“还没想好,但一定要投其所好……”
“老大,我倒是有个主意……”
一条乌篷船围着“盗心”划了几圈,我向里面大声吆喝:“专治妇科疑难杂症,杨梅大疮药到病除!”
张雪尼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我刚喊了几声画舫里便冲出十几个人,似乎要列队迎接。我整整衣冠,刚准备上船,就看见昨天那个的小姑娘排众而出,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骂人:“活乌龟、烂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后面的语言大半听不懂,但意思似乎是我和某种动物交配生了病,应该回到家里自己享受这些药品,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影响他们的生意。
女人足足站在画舫上骂了半个时辰,看我呆呆地站在小船上一言不发,觉得很无聊,就一跃到我的船头,但小船没有大船平稳,受不了她的重量,立刻开始倾斜。女人张开双臂在空中画圈,身体以双脚为轴前后摇摆,嘴里不停地叫唤:“哎呀……呀……哟……”最后保持着身体前倾、伸长脖子、撅起臀部的形象,终于在我的小船头站稳,“盗心”上的打手们看到她这个姿势,分别露出淫邪的表情,然后哄堂大笑。惊魂方定的女人俏脸一红,把所有害羞都变成愤怒发泄到我的头上,指着我的脑门嘶声吼叫:“你TMD什么破船!想暗算老娘啊!你这个¥※¥※%*^&^#※%-※#¥……”我实在受不了她的破口大骂,觉得头痛欲裂,一步一步向后退,终于脚下一滑跌进河里。出于危机关头求生的欲望,我在意识到落水的时候向前拼命一抓,于是那个正骂得不亦乐乎的女人也被我拉下了船,一起“扑通”一声落入秦淮河,水花四溅。
通过这次落水事件,张雪尼明白了一个道理:杨天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的人不只一个杨天,被我拉下水的女人也不会。有幸失足落水,并且有幸得救的朋友们都知道,人在落水的瞬间会很慌乱,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死死地攥在手里不放开,然后四肢用力,无助地在水里扑腾。
我和那个女人掉进秦淮河的场面就是这样,他抓紧我的腰带,我攥着她的领子,在水里扑腾得浪花大作,营救的人根本无法靠前,只能围着我们游来游去。在这种危机关头,我的大脑率先恢复清明,伸出左手抓住张雪尼伸过来的船桨,拼命向小船方向用力。那个时候满口脏话的女人已经神志不清了,灌了好几口河水之后,只知道抓紧我的裤子不放,终于在一声惊呼中扯掉了我的裤子。
回手抓住那个女人是一个下意识动作,也就是说我经常会作出一些不受大脑支配,而且不考虑后果的行为,认为通常把这种情况叫做“缺心眼”,北方地区说成“虎”,不够文雅的说法叫“傻-”,书面化的说法是“侠义之气”,都是一个意思,主要指一个人做事不经过大脑分析,多管闲事或者管了不该管的事情,是个典型的贬义词。
我在河水里挣扎的时候感觉到小姑娘的惶恐,不经大脑过虑信息,就动了“侠义之气”,一把抓住惊惶中的女孩,并借着张雪尼船桨的力量把她拖到岸边,那个时候小姑娘昏迷不醒,不知道是因为溺水窒息,还是因为恐惧过度。不管什么原因,按照江湖规矩我应该给口对口给她做人工呼吸,尽管我不是一个流俗的人,但这种俗事做一次也不妨,于是深吸一口气,凑近她薄薄的嘴唇。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大叫一声,抬手一把向我抓了过来,然后看着我的形象全身发抖,喉咙里“呃呃”几声,就再次昏了过去。
身旁的张雪尼惊呼一声,一把就把我拉进船舱,划着小船飞速跑掉,连句场面上的话也没有交代。
“眼看就快取得他们的信任了,你跑什么?”我对张雪尼古怪的行为很气愤。
“老大,我的易容术不像江湖传闻的那么高明,被河水泡了半天,又让刚才那个小姑娘抓了一把,能吓死人的,小姑娘看了你一眼就晕过去了,估计不被吓死,也得吓疯,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回头看你。”张雪尼一边划船一边解释。
我在船舱里找到了一面镜子,小心翼翼地对准自己的脸:“鬼呀!”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从我的嘴里发出这样凄厉的声音,河岸上的纤夫纷纷闻声而逃,一时间惊起水鸟无数,据从此听觉受到严重伤害的张雪尼分析,比当年红叶谷惯用的“狮子吼”杀伤力强出数倍。
第二次混进江南武林盟的计划又失败了,而且经早春的秦淮河水的浸泡,感染了风寒,一病半月有余,加上吃不惯淮扬菜,金陵板鸭、龙池鲫鱼,没有一道吃得顺口,消瘦得不成样子。
两次都不成功,看来混进“盗心”当伙计的希望很渺茫,正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小寒到我这里来告状:“老大,你管不管,关浪天天进赌坊!”
“他姓关,自称关二爷后人,进赌坊也属正常,只要……”我突然眼前一亮,“让他放手去赌,最好能在金陵成里混出个名头。”
“老大……”小寒很不服的样子。
“此事一了,我让他戒赌就是了,回去吧。”
我打发走碧水寒,把下一步的方案告诉张雪尼。
“什么!去当嫖客?!”张雪尼张大嘴巴合不拢,“老大……我觉得……我觉得真的想去……不用找什么借口吧……”
“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装成很愤怒的样子训斥她,其实心思早就飞到“盗心”船上去了。男人其实活得很累,每天都要和各种诱惑做思想斗争,在欲望和理智之间左右摇摆,没有谁的心里真正古井不波。在色彩斑斓的大都市里,男人就像走钢丝的杂耍艺人,忽左忽右摇晃着身体保持平衡,偶尔在观众不注意的时候,落下脚稍事休息,聪明的观众会装作看不见,不聪明的观众就会起哄,结果大体有两种,一种是这个艺人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演,满脸陪笑忍气吞声,从此脚不点地,很憋屈地把杂耍表演完成;另一种情况是艺人很“大牌”,夫子庙的观众对他起哄,他一气之下跑到天桥去了。不管哪种情况,在地面歇歇脚,永远对杂耍艺人充满了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