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城市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雨之后,我离开了那个铺满白床单的地方。至此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了。但是在城市的街头我还是经常可以看到那些记忆中类似的冷俊不禁的脸,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除了看到钱就没有其它多余的表情了。我还是喜欢透过窗户研究男人的脸,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我问自己,镜子里的表情那么坚定,我知道自己想见到梦境里的那个男孩。可是他究竟在哪里,我一无所知,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一席梦帘吧。
回家后的日子显然是无所事事,睡觉成了我每天占用时间最多的事情。
“妈妈,我想知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丢失的话,我以前是怎么浪费那么满的一整天。”
“傻孩子,你当然是去上学啦!你小时候每个学期都会捧回一大摞的奖状,然后要我给你奖励呢。宝贝学习可棒了。一直都是万绿从中的一点红。”
“那为什么我现在不用去上学,如果我总是呆在家里会很沉闷的。然后一直枯萎。人可以像花一样,花瓣干了,气焰也撅了过去。”
“呵呵,好啦,傻丫头。过段时间习惯了就不会觉得了。要知道即使你没有很高的文凭你爸爸也会想办法,我们家就你一个宝贝呢。不用应试教育也可以活得很好。”
“呼,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说完之后就灰溜溜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感觉陌生得无法触及,可是我还是表现出愉悦的样子,打开衣柜,打量着那些漂亮的裙子,但却丝毫没有想穿的欲望。我说,妈妈我的衣柜里怎么全是裙子,没有裤子吗。我不想再穿裙子了。母亲很忙只是迎合着说那就去给你买裤子吧。我想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曾经对我说过我是那么执着地迷恋裙子上的流苏。我看到书房里的电脑,也许是我太久没有碰它了,身上有一层很厚的尘埃。我坐在地上抬头看它的背脊,那挺直的轮廓里有我的至爱吧,但我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鱼,身体深处除了仅剩的血液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所以我现在不能动它,就好像我无法思考任何的问题,那会让我崩溃。
冬天很寒冷,我穿很多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常有一些人打电话给我,他们叫我落儿,那些名字似乎是过去熟知的,但是我却一下子不知所措,我说你是谁,是谁。话筒的那一头只有重重的叹气声,他们说你就这么忘记了吗,落儿,我在等你啊,大家都是很想念你的。我对着电话哭了起来。我说,妈妈,我害怕,他们怎么知道我是谁,他们要我回哪里去,我应该一直呆在家里才对。那仿佛是一个无形的沼泽,我在一点一点被吞噬。我想张开嘴说话,可是我的喉咙里疼痛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每每那个时候,母亲就急忙拿起手中的圣经,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如果你见过波涛汹涌、巨浪滔天的景象,就会了解这样的海面是何等的不平静。疑惑使人像翻腾的波涛一样摇摆不定;疑惑的心,就是不完全相信神的旨意是最好的,看神的话语如同一般人的意见一样,可听可不听。这种人在个人感觉、世俗观念和神的吩咐之间举棋不定。你若不想再三心二意,就要信靠神,全心全意地归向他,还要向他求智慧,并深信他必赐下。你凭这智慧去作决定,必然稳妥……
母亲依然在念,即使我睡着了,她还是会继续念下去。她说在神的引导下,我就永远那么安静,不会彷徨,也不会恐惧。
有时候我还是很知足在这种不需要思考的生活里,母亲像照顾一个初生的孩子一样,不让我做任何的事情,她给我买来很多的巧克力和一些好看的影碟。有时候即使生活再怎么枯燥也会让人乐而不疲。我坐在电视前睁大着眼睛捕捉瞬间,不谙世事的样子。多久之后我在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才对着镜子,颠颠复复地看过去。不过我是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悲哀因为记忆是空的。又或许我错了,是彻底的。聪明的人应该什么都不愿记得,记得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我在愚蠢和理智之间徘徊过久,渐渐失去分辨的能力。有时,我对自己说话,反反复复地念叨一些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我想听清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嘴唇紧紧地闭着,血一点一点渗出来。慢慢的,我就觉得自己有一点自虐心态,就像世人眼里的凡高一样疯狂,但是我远远没有他高尚。
我突然间疯狂地跑到房间,然后打开书桌的第三个抽屉,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整个房间凌乱不堪。母亲急忙跟着我跑进来。
“落儿,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母亲,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找东西,潜意识告诉我那样东西很重要。
“落儿,你在找什么。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啊,就是它了。”我看着那张写着日语字体的影片封面,那下面嵌着几个带着金黄色线条的中文字体——《东京日和》是日本最美的电影之一。
按了播放键之后,我就慌张地等待着,里面说得究竟是什么故事,为什么我要如此急忙地寻找。一段音乐霎时响起,简洁单纯,淡淡的,像微风吹过窗棂。电影的色彩极为清新。橙黄的墙壁,嫩绿的窗帘,朱红的街道,淡粉的花朵,浓绿的叶子,鲜红的小船……仿佛是童话中的色彩。男主角忧郁的表情,淡淡的忧伤,带来了温暖的怅惘。我看见那些画面中连续不断地闪现出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我一下子激昂起来,更像欢呼雀跃,有点手舞足蹈。母亲站在我旁边她不知道我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兴奋,但是她笑,眼成了小月牙,真漂亮。
画面过后,我就忽然转过身。我说,妈妈,我要去上学。我要去上北影,读编导,以后写剧本,做导演。
母亲有些惊讶,可还是点了点头。对于自己嘴里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心中也有些疑惑,也许有一种渴望是瞬间迸溅的,也许吧。呵,我就当自己是神经质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