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悻子带着我穿过幽静的街道,12点的小镇安静地要人命。转弯,迂回。我走在悻子的身后看到她今晚穿上了裙摆很大的舞裙,她跑起来,回头对着我笑,落儿快来。我跟着她的脚步奔跑起来,她是如蝴蝶一点轻盈的女子。再又一个拐弯处,悻子停了下来,拉着我走进了一个叫做“同名女子”的酒吧。与其说这是一个酒吧,不如说是一个镜子馆。这里的墙壁上装满了镜子,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悻子一直笑,一直笑,笑着拉着我的手走在人群之中,这里有很多穿着舞鞋的女子摆着一字码坐在地上,手上端着漂亮的高脚杯,她们的裙衣紧紧地束着花一般盛开的身体。她们也在笑,看到悻子越发笑地灿烂。悻子笑着和她们打招呼,而我却不知所措地看着心酸,她笑得让我觉得疼痛。
我盘着腿坐在悻子的身边,她问我喝什么,我说随便。她叫了两杯冰水,后来又迟疑了一下,对老板说还是要两杯咖啡吧。老板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芭蕾舞服装,头上还有金亮亮的皇冠,倒酒的姿势很优雅。听到悻子点冰水的时候笑着说丫头,姐姐我请你喝冰水可以免费的,可是你怎么招待朋友呢。悻子把冰水改成咖啡之后,老板说,一个跳舞的人没有足够的睡眠还喝什么咖啡呢?不成,明天的表演你是准备迟到了吗?迟到了可不要怪姐姐不和你老师说情呢。悻子嘻嘻地笑,最后老板亲自端来了两杯鸡尾酒,说是喝了不会醉的,酒精量比较低。
悻子的指尖如行云流水一般滑过我的脸,很轻。我抬起头看到她忧郁的眼。酒吧里播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协奏曲,悻子在舞池里优雅地舞蹈,她踮起脚尖,旋转,再旋转。有一些黑压压的人头在灯光黯然处耸动,喊着悻子的名字,我看到她欣喜的表情,盘起来的短发随着旋转的姿势而落在肩膀上,纠缠着一些汗水滑过她的脸颊。
我在黑暗中写眼前的这个女子,一个与帕格尼尼有关的女子,一个光着脚舞蹈的女子。题目是:帕格尼尼的指尖。
帕格尼尼的指尖,怂恿着的泛红
她在他的指尖舞蹈,音乐依旧
或许帕格尼尼爱她
所以他说血算不了什么
那些斑驳的鲜红在水中泛起艳丽
人们用扭曲的脸看她的狂
她笑,诡异的光闪现
人们用湿淋淋的手愤怒地攥起拳头
于是,她在帕格尼尼的指尖消失
在孤独的角落里摆好枯萎的姿势
成为一尊只会微笑的雕像
恒古的美好,并肩而立
守在帕格尼尼的小琴旁
他依然在拉
他早已忘记了她曾经在他的指尖撒过野
记忆退色逗留在十二月阳光的阴影里
数着他的发,发白的痕迹
她的男人身上只有音乐纤细的灵魂
原来,原来从前不过是——
灵魂沉重的狂舞
使她的游荡也变得更加粗糙
她再也无法踮起脚尖,因为红舞鞋已经和爱情一起流浪
帕格尼尼还在孜孜不倦地拉琴
他看不到她,所以她只能等待黄昏
黄昏中霞会用嘶哑的歌声制止他的小琴
抬头时,他就会看到他刺眼的红
可是黄昏还很遥远
梧桐树仍以决绝的表情出现
她只能代表干涸的记忆沉淀
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熟悉的面具落满灰尘
帕格尼尼的指尖上再也找不到舞蹈的丑小鸭
她用锤头叩响了自己
终于雕像碎了,倒了
亲爱的男人,那个有着精致鼻子的拉小提琴的男人
他只看见尘埃扬起,灵魂沉重地在飞舞
所有的一切面目全非
我忘记歌曲换过了多少首,只看到悻子不停地舞蹈,一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音乐终了,人群散了,悻子才缓缓地停下来。一些一起跳舞的姐妹拥过去,她们像离别一样拥抱。悻子微笑着跑向我,低头,我看到被血浸透的脚尖。我真想狠狠地责怪她,可却听到她带着微笑的语调告诉我,落儿,我太高兴了,你终于来了,来帮我收下屋顶上晒太阳的舞鞋,那双红色的舞鞋,她带着魔咒的悲伤会被你美好静静洗去,然后重新在我的脚上生根,发芽,结果。我的生命应该是用舞蹈结束的吧。
她在说话,一直说,说得泪流满面,只有我站在原地,看着她颤动的指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一步一拐渐渐地走远,直到消失在江南的尘雾之中。我还以为悻子不会悲伤,可是现在她却比谁都难过,只是怎么连难过也模棱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