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茵愣住了。不是我,难道他们故意在找你?
是的。那个陷阱是为我设计的,因为要杀我的人对我很熟悉。他了解我跳的高度和落脚的地点,所以如果是你去的话,就不一定能踩到陷阱。
可是谁要杀你?
一钩先生。
他为什么要杀你?你认识他吗?
他是一个剑客,所以他不希望我和丁棘的存在,而且他认为自己该死,觉得我迟早会去杀他。现在他还是官府的人,帮官府杀了两个杀手对自己当然有利。
昭茵痛苦的看着我,说,他把丁棘抓走就是为了要等你来,然后将你们都除去。
我点了点头。夜更黑了,已经没有了声音。我站了起来,朝昭茵微笑,我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你去哪?
我去找一钩先生。
一个一年只做几次刽子手的人是不会住在官府的,所以一钩先生一定住在客栈。住在客栈是剑客的习惯,而一钩先生本就是个剑客。我知道既然一钩先生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那他一定会减少被人发觉的机会,所以他应该住在离刑场最近的客栈。
我赶到了离刑场最近的客栈。客栈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堆着满脸的笑,因为这时候的生意是最好的。我把剑放在长袍里面,然后走了进去。老板看见有人来,连忙跑了过来说,客官,真不好意思,小店今天,今天已经客满了。
我说,我不是来住店的,我找人。
老板虽是会错了意,但也不尴尬,还是笑了。他问,你找谁?
我说,很特别的一个人,今天你这里有没有接待过这样一个人?
老板愣住了,他说,特别的人,什么样的人才算特别?
行为很特别,与常人不同。
老板摸了摸自己胖乎乎的脑袋,想了一会说,倒是有一个蒙面的人,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突然按住了剑,但马上我又松开了手。因为我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一钩先生。虽然一钩先生行刑的时候蒙着脸,但在客栈他也没必要这样,否则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我突然问老板,那你有没有看见官府的人和他来往?
老板又想了想,说,和官府的人倒没有什么来往。不过中午有一个人站在小店门口,官府的人倒是来找过几趟。然后这个人又上楼了几次,不过没有住下,可能是传个话什么的。
我没有再问老板什么,因为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一个客栈的老板不会问顾客很多事情,就像一个杀手也不会去问他的雇主一样。我朝客栈的楼上走去。楼上大部分客官都歇下了,只有一间客房还亮着灯,从门缝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丝光透出来。我刚往那房走去,灯就灭了。然后我听到房子里有人开窗户,我快步走过去,在门外问,是一钩先生吗?屋里没有人回答。更确切地说,屋里的人已经从窗户走了。我把门推开,跟着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我看见离自己十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影在窜动。我朝那个黑影追去,但那个人的跑的速度很快,而且故意变换方向,让我苦追。我又问了一遍,你是一钩先生吗?那人听了这话不再变换方向,而是朝一个方向飞去,因为他没有想到我以这样的速度在屋檐上跑动的时候还能开口说话。我继续跟着,可是距离却拉不近。
忽然那人跳到地面上,一弯腰,一颗小石子朝我飞了过来,那速度像是可以划破这午夜的宁静。我拔剑,挥剑,石子碰到剑转了方向打到了墙壁。可是当我再看前面的时候,那黑影人已经不见了。然后我跳了下来,前面有一间还没有打烊的酒店。一个酒鬼对酒总是有种特殊的敏感,就像剑客对他的剑一样。我走了进去,将自己的酒袋装满。夜风吹在身上,一股寒意,但这似乎已经无法再把我的疲惫吹走。我喝着酒,我知道我太累了,已经三夜没有合眼,刚才那一追更让我耗尽了体力。我回到了昭茵住的客栈,因为我需要休息一下,什么事可能都要等到明天才能办。没人是铁打的,我自然也不是。
一个剑客永远也不会睡得太死,否则他真的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第二天早上有人推开房门的时候我马上就醒了,我的手马上了按住了放在床头的剑。然后我看到昭茵朝我笑了,她说,不要紧张,是我。我苦笑着放开了剑。
昭茵的脸上突然弥漫了忧伤,她说,你的身份已经让你做不成自己了。然后她问我,你昨天有没有找到一钩先生?我摇头,然后站了起来。我说,我现在就去找。昭茵拉住了我的手,她的眼神很痛苦。她说,先吃了东西再去吧。我点了点头。
然后昭茵端进来了早餐。我吃东西的时候昭茵看着我,眼神呆呆的。我笑了,我说,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昭茵说,外面已经贴了告示了,行刑改在明天。
我知道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抬起头,碰到了昭茵的眼神。我叹了口气说,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昭茵勉强的笑了。
昭茵突然问我,那你现在准备去找谁?
风蓝。
风蓝住的地方还是老样子,他的人好像也并没有老去。河水在他身边缓缓流过,他的剑依然在他的身边。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风蓝摇摇头说,你本不该来的。
我说,我不来又怎么会知道谁是一钩先生?
你怀疑我?你认为我就是一钩先生。
我没有摇头,笑着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你一样会对我的剑法和行动这么熟悉呢?
风蓝说,你是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吗?这一剑你一定会刺过来。
我慢慢的走过去,剑已经在我的手上。但风蓝没有站起来,他还是躺在那把藤椅上。我停了下来,然后回头。我听到风蓝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一直躺在藤椅上是因为你已经站不起来了,所以你不是一钩先生。
风蓝苦笑了。他说,你知道思柯弟弟的手是谁砍断的吗?是我。而我也因此断了一条腿。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帮你杀人?
因为他们要利用我的名声得到买卖。不仅是他们,我手下所有的杀手都在靠我的名声得到买卖,所以他们也从来不会去告诉别人我的腿其实已经断了,再也杀不了人了。
我转过头看着风蓝,他的脸色苍白如雪。一个杀手要靠自己的名声来生活,而不是剑。这难道不是悲哀吗?我离开的脚步加快了,风蓝在我身后说,还有一个人对你很了解。
我问,谁?
丁棘。
可是他现在被抓了,人在天牢。
风蓝叹了口气说,他是一个很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在他被抓之前交过很多朋友。你可以保证他没有拿你炫耀过吗?
我的嘴角抖了抖。这无疑增加了找到一钩先生的难度,所以我放弃了。我要直接去救人。
官府的囚牢是重兵把守的,尤其是死囚牢。我没有绕道,因为我知道从任何一个地方进去都会有部署。既然都一样,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进去,这样陷阱说不定还会少些。我从囚牢墙外直接跃了进去,然后我看到已经有一帮人在那等着我了。我落地以后马上又向后滑了几丈,笑着说,让各位久等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长得很彪悍,看到我笑了。他说,很久就听说左剑洛崖的名字,今天能见到,多等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说,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镖局的镖师,我叫卡伊。
我吐了口气。这个世界上除了有杀手替别人杀人之外,还有一种人专门保护别人,他们叫镖师。我又笑了笑说,你们怎么官府的生意也接?
卡伊笑了。有钱我们自然要接,你们杀手不也一样,我们从来不会去管找我们的是谁。
那如果我给你们钱,你们是不是可以把人给放了?
卡伊摇了摇头,说,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无论你给多少钱我们也不会这样做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的光线还是很刺眼。我说,你认为这笔钱你们能挣下来吗?
卡伊听到这句话倒退了几步,脸色泛白。他知道自己肯定挡不了我的剑,所以他又皱了皱眉头。然后他说,银子我们是肯定能拿到的,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让我们有命去拿?
你们怎么这么肯定你们一定能保住这趟镖?
卡伊把眉毛打开,得意的说,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镖,有也最多是这一间空牢房而已,你不会要把这间牢房也搬走的。
我的头突然很痛,牢房里根本就没有人,他们留人在这里只是想拖延我的时间而已。我转身想离开这里。卡伊笑着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托镖的人是谁吗?
我笑了。我说,你要告诉我吗,这好像也不是你们的规矩。
卡伊点了点头。确实不是我们的规矩,但在先前我们就和这次托镖的人谈好了,只要你到这里来我们就有权告诉你。
我想了想说,你要我拿钱给你你才肯告诉我?
不,我想看看你的剑。
卡伊的话刚一说完,他的脖子就感到了一股冰凉。我的剑已经驾到了他的脖子上,没有人看清楚我出剑,甚至跑到卡伊面前的过程都没有看到。我说,你还想让你的头试一下这把剑吗?
卡伊的身子在发抖,他说,不,我不想试,我已经看到你的剑了。
然后我把剑从他的脖子上拿开,身子又往后滑了几丈。我说,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了吧?卡伊正要张口,我突然又跳了起来,像大鹰一样从卡伊的头顶飞过。当卡伊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他的身后了。剑平握在我的手里,剑上平铺着两把梅花镖。我笑了,说,暗中的朋友,事情不能太急,总得让我问完该问的话再动手。卡伊的脸上冒出了冷汗,他也顾不得庄严,用衣服不停的擦拭。然后我又转过身来笑了,我说,卡伊,你又多看了一次,可是占了便宜,现在可以说了。卡伊好久一会才回过神来,他说,是,是,托镖的人是西城铁铺的瘸子。
西城只有一个铁铺,铁铺里也只有一个瘸子。一个很有特点的人总会引人注意,瘸子不但腿瘸,脸上还有几道伤疤。他的手很稳,拿着铁锤狠狠的敲打着火红的铁。火花溅开,倏忽即灭。我走了进去,问,你认识一钩先生?
瘸子的手没有停下来,他说,是的。说完这两个字瘸子没有往下说,他似乎并不想说太多的话。
你和他什么关系?
瘸子没有看我,他只是盯着他手中的铁。他说,我负责给他传话。
我笑了,我说,那个在客栈前给他传话的也是你?
瘸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他说,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而且你已经知道了很多,太多了。
我摇了摇头说,是知道一些,但还不完全。譬如,你和一钩先生什么关系,一钩先生到底是谁?
瘸子把打好的铁扔到水里,一股热气哧的一声冒了出来,接着瘸子把手伸进水里去拿铁块,边拿边说,这个问题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最好去问一钩先生自己。
我叹了口气说,你不怕我的剑?
瘸子还是那种木木的表情,他说,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去强迫别人做什么。
我苦涩笑了,说,但我也可以让他永远也做不了这件事,一个死人就不会有人再强迫他了。
瘸子又摇头。而且你也不杀那些不该杀的人,所以你不会杀我。
我走出铁铺。也许一个人的优点也正是一个人的缺点。瘸子继续说,一钩先生让我告诉你,明天的行刑已经改在庙前了。
我想问瘸子是哪个庙前,但我没有再问,因为瘸子既然只说这么多,你就休想再多问一些东西出来,没人会去做徒劳的事。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昭茵哪也没有去,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我笑了,说,你果然没有走。昭茵愣了愣,然后笑了。她说,因为我相信你的话,我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不会害怕。那是一双永远充满着坚定和信心的眼睛,有一丝凄痛,有一丝忧郁,但永远也不会有颓废。
我说,我没有找到一钩先生,也没有救出丁棘。但我明天还会去救人的。
昭茵点了点头,她已经不需要问太多。然后她给我倒了一杯茶,醒酒的茶。只有人带着酒走,但却没有人会身上带着茶。我没有醉,我永远也不会醉,但我却把茶水给喝了。酒是男人随身带的,但如果男人身边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总会为他准备着一壶醒酒的茶。我似乎已经麻木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的寂寞和无奈。我突然盯着昭茵的眼睛,那眼神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一样的信任,一样的快乐。尽管昭茵也知道只要丁棘一被救出来,我就会走。丁棘有很多朋友,他出名以后,和很多的剑客交了朋友,因为他是一个喜欢热闹喜欢名声的人。任何一个想出名的人总不会忘记将自己推销出去,但买账的人永远不会很多。这一次买账的人只有我,因为我只有一个朋友,而且我也不想失去。
我看着窗外,猛烈的秋风把干瘪的树丫刮驼了背,天空黑了下来,一场雨似乎就要来了。昭茵问我,你今天见到丁棘了吗?我摇了摇头说,明天的行刑改在庙前了。
庙前?哪个庙前?
我笑了,神多的庙,只有神多的庙鬼才会多。
昭茵疑惑的看着我,她说,为什么?
我苦笑着说,弥残庙,那里面神像多,外面树多,这样的地方是最好埋伏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会去那里。
昭茵的眼里散落出痛苦,她说,他们真的想要你死吗?
我看着昭茵笑了,因为我不想让她担心。我说,没事的,不管他们埋伏多少人,我救的毕竟只有一个,其他的人我何必去管。
请让我和你一起去。昭茵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
我没有拒绝,她应该为自己的朋友做一些事情,否则她会内疚的。我说,我今天晚上就去,看着他们埋伏。你明天午时前一刻再去,我要是救不了,你再出手。
我到弥残庙的时候官府还没有开始行动,我心里暗自发笑,官府做事也要等到深夜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做。弥残庙的外面是一片森林,虽然叶子都掉光了,但还是显得特别的挤,藏几个人应该是个好地方。弥残庙里的神像是最多的,所以来往的老百姓也是最多的,难到官兵会故意扮作信徒?我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既然这里要行刑,官兵肯定会把弥残庙围起来,信徒自然是不让进来的。我在庙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喝起酒来,有些时候等待要比猜测好。
到了半夜,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埋伏的官兵已经到了。我跳了起来,伏在庙的大柱梁上。那些小兵进来以后也不用吩咐,各自找到一个神像,钻了进去。原来那神像背后早已被人开了一条小门,显然是早安排好的。所有人都躲进自己的神像以后,庙里又进来一个带头的,那人咳了咳说,一钩先生吩咐了,看见洛崖你们就吹迷烟,到时候自会有人关住大门。而且你们记住了,在我没有发号令之前绝对不许出来。我仔细的听了听,正是铁铺瘸子的声音。瘸子说完一瘸一拐的走了。然后我淡淡的笑了。箭没有剑快,所以改成了迷烟。迷烟会漂浮在空气中,无论多快的剑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轻声的跳了下来,然后走出庙宇。月亮很圆,透过散淡的月光我看到树下面有很小的果子。我顺手捡了很多果子,再次走进庙宇。神像的一侧有一个小孔,我想应该是用来出迷烟的,于是拿果子将小孔堵住。神像下面是空的,人在里面不会死,但却没有办法吹出迷烟。当所有神像都被赌好之后我舒了口气,然后我跳上了庙宇的大柱梁,喝酒睡觉。
第二天上午官府就没那么鬼鬼祟祟了,开始在庙前搭个行刑台。行刑台底下是没有陷阱的,这个我昨天晚上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同样的错误是不会犯第二次的,这个官府自然也明白。弥残庙都被官兵给围了起来,水泄不通。晌午的时候丁棘被带过来,脖子上套着枷锁,脚上带着铁镣,蓬头垢面,像是受了很大的苦。前来围观的人还是同样的多,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戏就不会演完,免费的戏总是不会愁没有观众的。今天的戏又添了新把戏——超度。给丁棘超度的僧侣有三个。一个拿着追魂棒,一个拿着天机条,还有一个拿着剑。三个人围着丁棘不停的打转,口中念念有词。我挂在横梁上,倒也看得清楚,然而这个时候我也看到了昭茵。她带了剑,而且手按在剑上。我不知道她的剑有多快,但我绝对不能让她出手。她的眉毛轻锁,似乎已经忍耐不住。于是我只有先动。我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然后踩在神像上再一次跳起。行刑台前坐的官员回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得意地笑。但这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庙门没有关,我也没有晕倒。
我笑了。我说,你们不用看了,门我已经让它永远关不上了。至于神像里的人,现在可能自己已经迷昏了自己。
我说话的时候给丁棘超度的僧侣并没有停下来,他们越转越快,最后几乎已经看不到丁棘了。我不知道圈子里面的情况,所以我跳到了行刑台正上方的树上,接着俯冲向超度圈里直直的飞下去。三个超度的僧侣突然跳了起来,朝后退去。中间只剩下丁鹏,枷锁不见了,铁镣不见了,但他的手上却多了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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