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长大就是不断明白自己是普通人的过程,这个道理柳词懂得更早。从不是独生开始,从上学竞选班委开始,从贺毓不断的新朋友开始,等到成年,她发现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替代品,少了那份独特,你马上就会被淘汰。
她的作品是她唯一的底气,也是她这么多年不断证明自己的存在。
可初衷居然是发泄。
“不是我的,我就不去强求了。”
她看向贺毓,她的轮廓和少年时代相比更加鲜明,婴儿肥褪去,成年带来的变化是气质上的如影随形,让她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不过她是写作家,这点悲和孤又变成了她的标签,反倒让追逐的人越发狂热。
“况且那个时候我就猜测我妈做的事,太难过了,后来是好几年的猜疑,等到她说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解脱。”
柳词闭了闭眼,“我总是叫自己不去想你,但那太难了贺毓。”
“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你每次对我好,我都会想万一你不对我好了怎么办。你别笑我,我就是这样的,我很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就是改不掉,怎么说呢,就…就是我家吧给我种下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劳而获是不存在的。”
“你的好对我来说是不劳而获,我要怎么样去权衡,留住你,可是一冒出‘希望你一辈子对我好’的念头,我就开始……开始害怕。”
“人会长大,我们楼下阿姨养的阿黄也会死,弟弟妹妹不会一辈子陪着我,我不知道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是自己的。”
贺毓听得心里发疼,她抿了抿嘴,别过脸,又再次看向柳词,柳词一边讲,眼泪从眼里滚出来,眼镜片不知道是被眼泪氤氲的还是被这鸳鸯锅的热气熏的,让她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知道自己喜欢你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柳词吸了吸鼻子,她的头发很软,不像贺毓的有点硬,别再耳后再垂落胸前,有一个柔软的弧度,“一开始很慌,我觉得我有病,那段时间我都不敢见你。”
贺毓喔了一声,“你间接性冬眠是因为这个啊。”
柳词瞪了她一眼,贺毓也看不到,“不过你神经大条,心大能跑马,根本发现不了,我也放松下来了。”
贺毓喂了一声。
柳词自顾自地说,她说得很急,喝水的时候淌过下巴,贺毓抽了张纸给她。
“其实当初我决心要走,除了听到廉晓礼跟你表白,还是因为思君姐。”
柳词想起那场大火,想起曾经在陋巷里相拥的两个人,想起沈思君慵懒的神情,想起刘闻声英俊的面庞,还有刘婶被担架抬出来烧伤却依旧保持着诡异微笑的面庞。
“这个世界上是容不下那种感情的。”
柳词顿了顿,“我当时好害怕,甚至觉得我也被这场火烧死了,哪怕最后新闻里提到他们遗体还是抱在一起的。”
“思君姐姐那么好,可烟行笼巷的大人就不喜欢她,说她过了该结婚的年龄还不结婚,说她妖里妖气,说不定是有钱人的二奶……太难听了。”柳词别过脸,她嗓子都因为情绪而发疼,“即便这段感情因为刘婶放火被很多人知道,很多人都还是认为是思君姐对闻声哥做了什么,我老做梦梦到那天,到后来我都有点怨恨闻声哥,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事好像都是女人的错,恋爱也是,女大男小叫不伦,可他们又……又做错了什么呢?”
贺毓:“爱是没错的。”
她当然记得沈思君和刘闻声,也记得自己知道的震惊。
可震惊之外也没别的了,那两个人看着太般配了,沈思君漂亮,刘闻声长得英俊,贺毓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交谈的场面,以前没注意,知道之后回想,却发现自己其实亲眼目睹过。
目睹过刘闻声看沈思君的眼神,她自己害怕爱,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美好。
“可他们没错,却还是被冠上骂名,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词抬眼看向贺毓,“当时我好害怕,害怕我喜欢你最后也落到这样的地步,会连累你,那干脆就放下吧,走了,不见你,我就会忘记,就会放过自己了。”
贺毓叹了口气,“你的放过自己就是熬夜,赶稿,日夜颠倒?”
“柳词,你不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你分明就是在消耗自己,你说你爱我,可你这么痛苦,我怎么也不会轻松的。”
“我知道啊!”
柳词大声地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所以我不敢讲,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可我又好贪心,又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当一辈子没有别人的朋友,是不是会更好?”
她的痛苦几乎蔓延到了面部,这种巨大的悲伤直接袭击贺毓,贺毓看着柳词,她不知道为什么爱会变成折磨。
折磨别人,或者折磨自己。
“但是晚了,柳词,我知道了,所以我才这么问你。”
贺毓抓住柳词的手,柳词整个人都颤抖着,好在这里太吵闹,她们这样的对话没人注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想逼你,我也不想的……”
柳词咬着嘴唇,哭的时候大家都不好看,她看着贺毓,贺毓很少看到这样的柳词,柳词是一个连哭都安安静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