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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曹玉辉
    《有爱如我》
    惹事的是个毛头小子,骑着借来的摩托闯了红灯,由于车速太快,我当时就不省人事。救护车将我送到医院时,经检查多处骨折和挫伤,好在没有伤及内脏。晚上九点,意识开始清醒,看着我躺在病床上,家人和朋友焦急的守候在身边。因尾椎受伤,腿又被作了牵引,为减轻我的痛苦,他们轮流用手托着我熬过了五个度日如年的日日夜夜,剧烈的疼痛仍让我生不如死。我开始担心,以后还能不能活得精彩。与走廊里灯光作伴的长夜是如此漫长,当阳光一点点洒满病房,窗外的梧桐拍着巴掌,舞动在雪白的墙,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看那一枚叶子尚能舞动一片阳光,那这满树的叶子能带给我些什么呢!
    我不再整日里因伤痛而呻吟,决定自己要坚强一些,为了身边爱我的人、为了减少些许因此带给他们内心的疼。由于不能动,又无法补充足够的水分和水果我开始便秘,腹部胀痛难忍,大夫提醒家人用正确的方式为我排便。当爱人用手一点点帮助我排出时,他竟然毫无嫌弃笑言:“这对咱们来说比黄金还珍贵,因为能让你的肚子舒服些”,满眼的泪终于忍不住哗的留了下来。
    作完手术80多天后伤病开始逐渐恢复,我拒绝使用双拐,我仍然无法接受现实,心里隐隐害怕自己真的就此成为残疾,宁愿扶着板凳一步步勉强挪动,当第一次挪到凉台,看到那棵梧桐的时候,当太阳又一次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美啊!活着真好,而我竟然差点与其失之交臂。护士巡视时提起,隔壁病房那个脊椎患病的老人,今天终因年老体衰、绝食而死了。
    我躺在床上合着湿润的双目,有些揪心的痛,他是那么决绝的去死,竟用如此无奈而又痛苦的方式,这究竟为了什么——如果他有“爱”如我一样,他还会去死吗?生命存在如此之多的偶然是如此短暂,倏忽间即逝,我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着活,我不再给自己任何机会让自己错过。
    在家人和朋友的精心呵护下,半年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小家。爱人打开家门的那一瞬,我的眼猛然间充盈着泪,我不敢相信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间里,竟然挂满许多彩纸折成的仙鹤,我拿下来数了数,正好一千只,真正是千纸鹤,浪漫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祝福呀!我相知的爱人,我挚爱的亲人,我将用一生的关爱、一世的情缘盛满心中那千只纸鹤,但愿我们今生今世平安相守。
    又是一个初夏,我仍然无法从家里走到目光所及的院子里去,我挪动双拐从窗口望去,院里绿意正浓,爱人在窗前种下了一棵梧桐,树下的太阳花正扬着小脸沐浴在夏日的晨光里。我相信自己明年的这个时候也一定人如此花,自由自在徜徉在所挚爱的晨光里,有满树的叶为我遮风、为我挡雨。此情此景但愿天下女人“有爱如我”。
    《奶奶这一生》
    又到清明了,我随丈夫回老家祭奠奶奶,全家如有默契般从各地又聚在了一起——奶奶的墓前。公公带领他的子孙把精心准备的祭品认真摆好,燃起一炷香,青烟缓缓缭绕,似乎要把生者对死者所有的记忆都萦绕在这哀哀余烟中,久久不忍散去。
    我与丈夫相识十余载,初到他家时,奶奶尚健在,只是被偏瘫折磨的已骨瘦如柴,但精神依然矍铄,像个孩子般拉着我问长问短,并伸出骨节突出的左手,示意为她剪指甲。老人家大概还想考验一下未来孙媳妇的贤惠与耐性吧!又伸出了左脚要修剪,当我第一眼触到那只畸形的脚时,心仿佛被坠痛般骤然缩紧,那是怎样的残忍裹就得!曾从书本描述中略知三寸金莲的由来,但没想到是如此残酷,只一个大拇脚趾伸展着,其余四个已折断,被紧紧扣在脚掌下……看着有些愣神的我,奶奶乐观的笑言,那个年代的女子都兴裹足的,不然寻不到婆家。以后,奶奶再没提过让我为她修剪脚趾甲,她大概看出了当时的情形对我的震惊吧!
    后来,从夫家那里录录续续得知了奶奶孤苦无依、沧桑一生的坎坷经历——她十九岁嫁进书香门第的爷爷家,二十三岁时,考上黄埔军校的爷爷一去就再没了音讯,数年后辗转来消息说他在抗击日寇的战场上因伤病去世了。据说,奶奶听到这个悲痛的消息时,背着三岁的孩子,竟然没落一滴泪,固执倔强的她,不相信爷爷会死。人们常见她站在村口的槐树下向远处眺望,眺望那条通向这座村子唯一的小路,她相信爷爷会沿原路回来接她,这种固执的想法甚至也影响了公公大半生。奶奶去世的时候八十五岁,半个多世纪的等待耗干了她所有的血泪。临走时,她让人把爷爷那张发黄的老照片放在自己手心里,带一身的风霜、一生的相思,永远离开了我们。
    二十三岁,一个弱不经风的年龄;八十五岁,一个朽如枯木的年轮。漫漫长夜、无尽苦难伴随着奶奶一生,每每想起上世纪五十年代,公公都会忍不住老泪纵横。那场轰轰烈烈人为扩大了斗争范围的“土改”运动,把苦命的奶奶划入了“地主”成份,同时也推向了更加没有依托、没有援助的深渊,无人同情、无人眷顾。荒诞不羁的批斗方式从未因她们是孤儿寡母而手软过,“惩罚”是变着花样的:罚她颠簸着一双小脚在规定的时间内担满十多缸公用水,罚她在冰天雪地里不准穿棉衣去清扫大街,由这些渐渐演变为每天一次的批斗,批斗地主老财是如何坐享其成、搜刮老百姓民脂民膏的,硬逼着奶奶低头认罪、老实交待。
    其实爷爷家祖辈开的是油坊,完全靠着自己辛勤劳动积累钱财置成了数十亩田地,平日里靠自己耕种,农忙时雇人劳作的方式,过着自食其力、以耕养读的生活,从未有过所谓盘剥穷苦百姓的赊念。况且爷爷走后,家道日渐衰落,仅靠年迈博学的祖父开办私塾勉强度日。可在那个如火如荼的革命年代,贫下中农们的仇恨燃烧的如日中天,从没人考察过、验证过、清醒的认识过这一点。他们无休无止把能想出的所有罪过强加到奶奶这个弱女子头上。然而,所有这些反更坚定了奶奶活下去的信念,只因她无法忍受自己唯一的骨肉、唯一的希望独自面对苦难,没法眼看风烛残年的公婆无人赡养,注定了她要用并不坚实的脊背撑起这个岌岌可危的家,给孩子一片尽少委屈的天空、给老人们可依托暮年的栖身之地。精神上的歧视、屈辱;物质上的贫困、饥寒,都没能将她打倒,她含辛茹苦、步步沧桑,坚强的挺了过来。她为她的儿子娶了“门当户对”(同样是地主成份)的媳妇,一个贤淑,会持家的妻子(我的婆婆)。替她带大了所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在最小的孙子娶亲的第六天,离开了这个使她受尽磨难、历经万苦的人世。
    那天,我和丈夫带着四个月大的孩子也去了,我从未见如奶奶一样坚强的丈夫落过一星儿泪,可那天,我却见他哭了,哭的痛彻心肺,哭的旁若无人。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他们按当地风俗自觉的论辈份、依长幼向奶奶行跪拜大礼,送灵的人从远处山脚一直延绵到村口。大概是老人的善良、从不记前嫌,让一些人良心发现、让他们悔不当初吧!
    ——“她老人家的葬礼是这些年来当地最隆重、最风光的,八十五岁,原本就是喜丧嘛!”数年后,我与丈夫站在村口,村口的老农唏嘘着、感慨着从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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