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百年变迁
大剧院的舞台宽敞又明亮,台下坐满了观众。
主持人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介绍道:“今年是2006年,省立一中成立一百周年!百年历史,百年变迁。接下来,初二(十七)班的同学,将为我们带来一场大型话剧节目《变迁》!”
舞台的灯光逐渐黯淡,江逾白从容地登场。
摄像机的高清镜头对准了江逾白,屏幕上显示了他的外貌条件有多优越。观众席果然变得安静,聚光灯落在了江逾白的头上。
江逾白面朝观众,状态十分自然。
段启言被江逾白感染,立刻入戏。他是新式学堂的新老师,也是顽固不化的老夫子。他手握一把戒尺,那戒尺是他威严的化身。他半抬起头,蔑视着林知夏,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骄矜自傲。
林知夏挎着竹篮,站在学堂的门口。她费尽口舌,为自己争取机会。她想接受新式教育,像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跨进校门。
她拔高音调,愤怒又无奈,哪怕她的眼中满含泪水,神情依旧清高坦然。她从竹篮中抓出一沓宣纸,那是她自己所做的文章。
江逾白拒绝阅读她的作品,段启言还在一旁冷嘲热讽。林知夏手臂一扬,宣纸洒了满地,她大声宣告:“总有一天,女人也能进学堂,女人也能为官入仕!”
剧院里采用了“地麦”和“吊麦”,扩音效果非常好。林知夏的呼声传入了观众的耳朵,前排有一批学生情不自禁地开始鼓掌。
林知夏演得太生动了。她是《变迁》1906年这一幕的核心人物。
到了2006年,整个舞台又成了江逾白的主场。观众的视线紧紧追随他的身影,和他一起挖掘百年前的历史兴衰。
他本色出演一名中学生。他和一帮同学激烈争辩,众人恍然发现——教育的意义在于提供更多的机会、探索更广阔的视野、缔造更平等的世界。
谢幕时,所有演员站成一排,齐声念出“博学慎思,修身明德”的校训。坐在台下的沈校长第一个站起来为他们鼓掌,剧院内的气氛顿时达到了最高峰。
初二(十七)班的班主任张老师,就站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满脸荣光地望着自己的学生。他的同事们都在客气地称赞他,说他班上的学生富有创造精神,立意高明。
放在平时,张老师一定会谦虚地回答,哪里哪里。但是,今天,张老师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十七班的学生思维敏捷,实践能力强。这个剧本是他们自己写的,我都没怎么管他们。”
说完,张老师站直身体,享受着同事们羡慕的眼神。
十八班的班主任王老师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就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张老师的身上。
不过,张老师知道,王老师为了校庆,特意指导十八班的学生们演了一出《绿色蝈蝈》。
《绿色蝈蝈》是初一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这篇课文的作者是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王老师想通过《绿色蝈蝈》,表达一种“关爱动物、关爱自然”的精神。他这个想法,当然是很好、很优秀的。
然而,这一出戏,放在舞台上,就显得不合适。
十八班的演员们戴上了绿色蝈蝈头套,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复横跳,模仿一群活泼可爱的蝈蝈。观众们全部笑成一团,没人在意蝈蝈们讲了什么台词——从某种意义上说,十八班的演出也很成功。他们在喜剧方面的造诣很高。
十八班谢幕之后,演员们纷纷退场。他们摘下绿色蝈蝈头套,刚好在后台撞见了十七班的剧组。
十七班的剧组就像一支小团队一样聚拢在一起,林知夏站在中心地带,兴高采烈地说:“我太开心啦!你们听见了吗?观众鼓掌的声音有多大!他们都很认同我们的观点,就连沈校长都很喜欢我们的表演。”
金百慧冷不丁来了一句:“沈校长是沈负暄的妈妈。沈负暄是你们十七班的人。”
沈负暄被金百慧点了名。他皱起眉头:“校长是我的妈妈。怎么,惹到你了?我妈妈不能给我们十七班鼓掌吗?”
金百慧抬起一只手,托住绿色蝈蝈的头套。十八班的众多同学站在她的背后,她与十七班针锋相对:“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说,你们并没有表现得很好。”
“笑死我了,”段启言一把推开沈负暄,抢先一步和金百慧吵了起来,“我们十七班演得不好,你们十八班的绿色蝈蝈又有多强啊?”
段启言话音落后,十七班的几位同学都发出“噗嗤”的笑声。
段启言与金百慧早就结仇了。今天还是百年校庆,是个大喜的日子,金百慧领着同学来挑刺,段启言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直接讽刺道:“就你们班那个剧本,我闭着眼睛,能写一百多个。你狂什么狂啊,金百慧?”
段启言简单的三言两语,深深加剧了两个班级的隔阂。
剧院的后台人多口杂。幕后工作人员还在附近走动。林知夏扫视四周,试图圆场:“金百慧,虽然你们班的剧本比较简单,但是,你们班的主体思想非常积极向上,展现了中学生的青春活力,台下的观众都笑得很开心……”
话中一顿,林知夏又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参加校庆演出呢。”
“我听说你要参加演出,我就来了。”金百慧拎着蝈蝈头套,与林知夏擦肩而过。
林知夏扭过头,遥望她的背影。
虽然,金百慧加入了十八班的表演团队,但是,她好像还是无法融入集体。十八班的同学们很少和她搭话,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事。她找到自己的书包,整理了一下材料,还掏出一本《英语单词掌中宝》。她把书包放在大腿上,坐到后台的一把纯木长椅上。借着一缕昏暗的灯光,她的嘴唇上下开合,寂静无声地练习着英语单词。
金百慧的坚韧精神,震撼到了林知夏。
林知夏怔怔地站在原地,江逾白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看到了勤奋刻苦的金百慧。百年校庆的热闹喧嚣都与金百慧无关。金百慧完全沉浸在孤独冷僻的世界里。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江逾白评价道。
“你在家也是这样的吗?”林知夏好奇地看着他,“我哥哥在家特别用功。可是,哥哥也喜欢玩游戏,他特别喜欢打篮球。他大概不会在剧院的后台背单词。”
江逾白描述道:“我在家……”
“嗯嗯!”林知夏连续点头。她非常认真地听他讲话。
林知夏和江逾白站在一处光线稀少的角落。江逾白的神情和动作全部隐藏在暗处。林知夏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笑意,心中升起淡淡的惋惜。他又说:“我在家里,经常补课。”
林知夏交握双手:“我佩服你,也佩服金百慧。”
江逾白却说:“你不用佩服我们这种普通人。”
这句话刚讲出口,江逾白感到一丝诧异。他竟然能在林知夏的面前,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两年前,他刚满九岁的时候,做梦都想打败林知夏,想让林知夏知道他的一切强项。
而现在,他才十一岁,观念已经改变了。
林知夏告诉他:“我佩服所有朝着目标而努力的同学。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向江逾白伸出一只手。江逾白鬼使神差也伸出手,林知夏立刻和他击了一个掌。她开心极了,就像刚喝了一瓶草莓酸奶。
对林知夏而言,“江逾白”三个字的意义,甚至超过了草莓。
*
九月底,省立一中的校庆活动圆满结束。各年级的组委会共同评审了校庆节目,选出初中部的一、二、三等奖获奖班级。
初二(十七)班的《变迁》荣获了一等奖。校长还在广播中隆重表扬了《变迁》传达的斗志和精神。那段时间,十七班的同学们在校园里走路都带风。
“百年校庆献礼一等奖”的荣誉小红旗也被挂在了十七班的教室正前方。张老师来给大家上数学课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他欣赏着那一面红旗,突然就说:“我请大家吃一顿饭吧。”
张老师侧身靠着讲桌,高声说道:“你们这次排练节目,我没花什么心思。本来我不指望咱班同学能夺得名次,结果大家表现得这么好。通过这次活动,我晓得了,咱班同学不是书呆子,你们热爱学习,有集体荣誉感,还有班级凝聚力,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届学生。”
张老师的这番话,触动了班上的一些同学。
江逾白合上手中的书本,也将目光投向了班主任。此时此刻,他的同桌林知夏去高中部参加集训了,他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起初,每当林知夏离开,江逾白确实会感到失落。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他以一种期待的心情,迎接她的归来,她的出现就成了惊喜。
第40章 qualia
2006年的九月底,省立一中的老师们拿到了高中数学联赛省级一等奖的获奖名单。林知夏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才刚满十一岁,就夺得了高联一等奖。
高中竞赛班的同学们最先听闻这个消息。他们难以用语言来表达心中的震惊,只是对林知夏充满了好奇。高二竞赛班的几个学生甚至去了一趟初中部,就像草原上的一群土拨鼠一样,呆呆傻傻地站在初二(十七)班的大门口。
江逾白具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他看着窗外那几位不速之客,毫不犹豫地拉上了窗帘。
高二的学长干脆在外面喊道:“林知夏?谁是林知夏?我找你有事!想问你的学习方法!”
林知夏刚要站起来,江逾白一把扯住她的衣角:“别理他们。”
那位学长还在喧哗不休:“林知夏!林知夏!”
江逾白走出了教室。他仿佛变成了林知夏的秘书,客气地招呼道:“林知夏很忙,我是她的同桌。你们想对她说什么,我可以代为转达。”
江逾白的这副派头,是从他爸爸的秘书那里分毫不差地学来的。江逾白对江氏集团秘书长的印象最深。他自认为很好地模仿到了秘书长的言行举止。
高二竞赛班的学长们却用一种复杂的眼光审视着江逾白。
又过了大概两三秒钟,学长告诉他:“林知夏获得了高联一等奖!”
江逾白并未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惊讶表情。他就像听到了今天的天气预报一样平静。他还问:“没有别的事了吗?”
学长们集体沉默。
高联一等奖……
还不算大事吗?
江逾白双手揣进衣兜:“我回班了。”
他潇洒地转身,走回初二(十七)班。
下课铃刚好打响,走廊上乱作一团,学生们边跑边喊:“上课了!上课了!”
这节课是十七班的美术课。林知夏早早地准备好了水彩笔。她将一张白纸铺在桌上,满怀期待地盼望着美术老师的降临。
美术老师的性格特别温柔,容貌秀丽又有气质,她是林知夏最喜欢的老师之一。美术老师刚刚站上讲台,林知夏就开心地喊道:“全班起立!”
众多同学齐声高呼:“老师好!”
美术老师微微欠身:“各位同学,上午好。”她抬起手,将一缕长发别在耳后:“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二单元。这个单元的学生作业是临摹一副自然风景画……”
林知夏捡起蓝色的水彩笔,江逾白忽然冒出一句:“林知夏,你是高联竞赛的省一等奖。”
林知夏点头:“我可能要去参加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了。”
高联竞赛成绩排名靠前的同学,都有机会参加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冬令营中的佼佼者将会被选拔为国家集训队的成员,并在国际竞赛上崭露头角。
江逾白为她鼓劲:“加油,林知夏。”
林知夏握住画笔,画出天空、沙滩、海洋。她笔下的大海蔚蓝而宽阔,倒映着粼粼光彩。她还用铅笔在沙滩上勾勒出两个人形。她说:“这是林知夏和江逾白。”
江逾白问她:“我们在海边做什么?”
林知夏一口咬定:“看海。”接着又透露道:“我从没去过海边。”
江逾白还没应声,林知夏兴致勃勃地说:“江逾白,等我长大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海边玩。你知道海边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吗?”
江逾白毫无保留地描述道:“我叔叔喜欢海上摩托。我妈妈经常在游轮上吹海风,我爸爸会和他的朋友们坐快艇去玩‘路亚钓’。”
“路亚钓?”林知夏若有所思。
江逾白解释道:“路亚钓的鱼饵,是仿生的假饵。快艇移动的时候,假饵也在动。大鱼会把假饵当成小鱼,扑过来咬钩。”
“我想和江逾白一起钓鱼。”林知夏直白地表达她的愿望。
林知夏一点都不矜持。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了。
江逾白已经习惯了林知夏的行事风格。他摊开自己的画纸,勾描出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两个人。他用直尺标出一条细线,并宣称道:“这是你的鱼线,林知夏。”
林知夏又拿起一张画纸:“江逾白,你快看,快看我钓上来的鱼!”
她的笔尖飞快地构造着线条,纸页上显现一条石斑鱼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