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未及冷却,两旁的灯已经等不及似地亮了起来。
她出现了,从11路公交车上跳了下来,一个踉跄,往前跨了几大步,差点摔在一个猥琐的男子身上,那男子慌忙伸出双手,想要趁机抱祝糊。她猛地刹住步伐,转而撞在站牌下的那跟钢柱上,总算稳住了身子,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同时喘了几口气。那猥琐男子上前来,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她搓着手,冷笑着瞟了他一眼,说恶心死了。那男子在周围人的笑声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便趋近来,几乎是要压到她身上,骂了声骚狐狸假清高,脱了衣服上了床还不是一个样,呵呵。她歪过头,那男子的酒味太浓了,简直不堪忍受。那男子见她不作声,以为她已经被驯服了,向围观的人展示了一个胜利的标志性笑容,哼着肉麻的歌喜滋滋地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兀自楞了一会,才说恶心死了,这种男人,呸!人群见没什么戏唱了,三两下就散光了,一人一边,谁也不认识谁了,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她呢喃,人性坚强的时代#糊就着站牌下站定,拿眼瞅着行人,腿上、胸上、脸上、甚至是唇上,只要可以瞅到的都不放过。她一心想的是,人性坚强的时代,什么才是死穴!
在她身后是这个城市的电视台制作中心,大厦20层,每层都亮得刺眼、亮得夸张。方形似的保安木头一样坐在门卫室的椅子上,肥胖的双手笼在草绿色的袖子里,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的朝她这方向看下,顺带着微笑,似乎在计量着什么。
她知道那保安在瞅她,像要吃掉她的样子,这不仅不让她感到难受,甚至还滋生了一点点的满足,但如果那保安像刚才那猥琐男子那般,情形就不一样了,她肯定要狠狠地诅咒他,骂几句“恶心死了”,必要的时候还得给他一巴掌,严重点也可以考虑往他的命根子踢上一脚,轻轻的一脚就可以了,保证他一个月不能碰女人。她很满意自己的计划,甚至有点佩服起自己,对于男人,就是要狠点,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把自己往高点的地方摆。她晃晃头,将盘着的头发放了下来,并用手指小心地梳理好,使它们服服帖帖的。她喜欢头发乖顺的样子,就像喜欢乖顺的男人一样。
一个有着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靠了过来,低着声音说,注意你很久了,在等什么呢。她拿眼看了他一下,也低着声音说,先生你的链子没拉好,领带上的口红颜色不好,估计是劣质产品,几元一只的口红是低级妓女的专用品。末了,加上一句,你身上的香水味道也不好。绅士风度的男子低头看了下,链子都拉到顶了,领带还在另个女人的床上,至于身上的味道,有点。他的脸红了又白,瞬间失态又瞬间恢复,说幽默极了。她扬起眉毛,摆出一副高傲的不可侵犯的贞洁烈妇的模样出来。而他,俨然就是她的贞洁牌坊。
哦,他自己跟自己笑了起来,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连说几声“没想到啊”。她盯着他,直到他读出她眼底的鄙夷和不屑,才淡淡地说,这是一个人性坚强的时代。
适时,大厦的门打开了,她斜着眼,认真地看了起来,只见得男男女女鱼贯而出,保安打起精神,像个尽职的保安站在门口,向每个经过的人都要露出一个虔诚的笑脸,似要博得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好感,可惜没一个人理他,甚至连正眼看他都没,当然也没人对他报以哪怕是虚假的微笑。人性坚强的时代,坚强才是主题。和她搭讪的男子跟着她的视线,望了一会,便转眼看她,她穿着一件隐着牡丹图样红色的旗袍,叉口高高的,胸部既结实又丰满,令人产生触摸的的冲动,他的手指抖了几下,如果换个场合,他相信自己会做出惨无人道的事来。她没有在看到她要看的,回眼冷声问,看够了吗,是不是已经想到很远很深层次的地方去了。他点点头,干干脆脆。她鼻孔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往大厦大门不紧不慢走去。搭讪的男子自觉得无趣,也走开了。
垂头丧气的保安正要关门,她站到他跟前,直勾勾盯着他,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上来。他倒吸一口气,问,你想、想干什么?
她点个头,说,你冷静点,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刚才的场面你见到了,我是身不由己。
他摸着下巴,围着她走了一圈,招摇,太招摇了,成什么模样。接着把目光定在她的胸部及腰之间,那地方特凹。
她呼出憋久了的那口气,保安先生,你多久没有女人了。
他闻言一下就蔫了,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老婆难产死在医院刚好一个月。
她打住话题,道出自己的目的,就是想上去找个人而已,说几句话就下来,并保证不影响他的作息。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有的人都快憋死了,有的人却暴殄天物,简直是变态。
她知道这保安会让她上去的。果然,他说,你上吧,要快,我可不想等太久。
谢谢。她笑了一下,迈着轻快的步伐往电梯走去。
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第10层左数第10个玻璃格的房间,上面挂着一个藤牌——休息室,一翻,赫然是“总制作室”。她满意地笑笑,摁下门铃。
许久,门开了。
她闪进去,顺手把门掩上。屋里的摆设以白色为主,主人是一位中年的男子,裹着纯白色的袍子,刚沐浴完的样子。他看了她一眼,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他的原则是任之随之。在女人面前,他是一个婉约的男子。
他看着她,猜着她的一切,包括年龄、职业、婚姻状况、床上得分等。不出他所料,她是一个对什么都熟练的女人,她从橱柜里挑出一只高脚玻璃杯,斟了八分高的红色葡萄酒,往前,斜靠在白色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吮吸着,眼神不安份地瞟着,两条纤细的腿从旗袍里探出,搁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他眼前一片已白,很是刺眼。
他托着下巴,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这是一个无辜的婴儿,一个懵懵的女人。突然,他扑向她,抱紧她,用力吻着她冰凉而红艳的双唇。红色葡萄酒泼了出来,滴在他的身上,湿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很喜欢也很想享受这一切,但她挣扎着,推开他,吃吃地笑起来。她把空杯子搁在茶几上,不冷不暖地说,你以为我是谁?或者说你把我当成谁了,我是一个诗人,一个爱流浪的诗人。
他楞了一下,甩开纯白色的袍子,露出魁梧的躯体,大着声音说,诗人,什么是诗人,只年头还需要什么诗人,我就是诗人。说罢,抱祝糊,并试图解开她的领口扣子。
她一手顶着他的胸膛,一手抚着他的额门,无限怜惜地说,不要这样。声调很苍老,很苍老。她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他的胸膛,那之间长着一簇非常漂亮的毛,纯黑色,长度适中,好象鲁迅的胡子长错了地方,竟跑到他胸膛上来,精神得很。她不禁出口,我喜欢你的胸毛,就像喜欢自己一样。说完,她低下了头。他的吻雨点似地落了下来,极尽温柔。她闭上眼睛,流了眼泪。
他停住,倒退一步,直直地盯着她。
她仰起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而来,难道不值得你问吗?你的好奇心哪里去了?你究竟是怎样假想我的,一个送上门来的女人,就这样,仅这样?
他耙了几下头发,不着边际地说,事实上,我就是遭遇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女人。我对她没什么想知道的,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比如呢,她问。
假如到最后,我发现你竟然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或妹妹,随便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女人,都会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光景,所以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对你都是有利的,这是常理,做为高级动物的人是必须熟记在心的。他说的全是实话。
果然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似笑非笑。
难道你不能见得我自私吗?是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搞不好你比我更阴暗。他第三次抱祝糊,但没了先前的冲动和温柔,冷冰冰的,你是一个寻求快乐的女人,我是一个好的服务员而已。我们之间非得有什么才称心吗?不可理喻的女人。在他眼里,女人大抵是一个样的。
她踮起脚,主动吻了他的眼睛、鼻子,耳轮,她在他耳屏嘀咕,我已经30岁了。话罢,开门而去。
他一把拉祝糊,问,你不想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吗?比如安慰啊。
她说谢谢,该来的早晚会来,得怎么样的终究会怎么样的,现在不到时候,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他为她付出的。像是下了一道魔咒,将他下面的生活和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圈定了。
他定在那里,到底谁能证明有一个30岁的女诗人在他的房间逗留过?只有那留有暗红唇印的高脚玻璃杯,他一抹眼睛,手背全是红色,银红银红,空气中流荡着一股处女的味道。但是,这世界上还有30岁的处女吗?
他点起一根烟,陷入了思量。
他有种预感,说不上好的还是坏的,但绝对是关于这个女人,也许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点什么。他突然滋生了怨气极浓的悔意,他觉得应该从她嘴里掏点什么,随便一点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名字也好。他知道如果他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一定可以问出点什么,可他总觉得这样做的后果是留下笑话,在她面前会矮一大截似的,没必要去冒这个险,不值得#蝴很满意自己是一个富有理性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深思熟虑,哪怕是负于全世界,也不愿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女人负于他。他时常为自己坚强的自我保护膜感到无比的自豪,甚至是沾沾自喜。他从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的男子,等于承认自私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全世界自私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这点让他有种不被重视的不快,但一想到现在所拥有的、别人所没有的,又不禁乐了起来。自我调节,知足常乐,也是他的原则之一。人生苦短,他就为图一个名和位。当然,钱是首要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眼前浮现出几个女人的脸,有老的有年轻的,有微笑的有哭泣的,也有愤怒到极点的,她们像预约好似的,齐唰唰地扑上来,在他眼膜上逗留片刻后,又像约好了一样齐唰唰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内心涌出了昙已一现的快感,他不敢想象没有女人的世界会是怎样,如果没猜错,没有女人的世界,只有疯人院和变性医院可以财源滚滚并稳居世界首富之位,什么比尔*盖茨、什么猫王,全都见他们的上帝去吧。
就在他的思绪像断线风筝趁风扶摇直上的时候,指间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灼痛,那烟已经不耐烦了,直烧到他的指上。他将烟头用力压进烟灰缸,思绪就像万丈高楼在瞬间瓦解了。他带着痛恨的神情,一会看看洁白的烟灰缸,一会看看被灼伤的指间。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戒了多年的烟又吸上了?这时候,电话响了,他呆了几秒,看了下号码,脸色沉了下来,并没去接。他现在整个心都湿湿的,足可以捏出一高脚杯的水。
她下到大门口,那保安还在,手里捏着一罐青岛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落寞极了。见她出来,眼孔缩小了些许,仿佛要将她夹在眼里,关上一辈子。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对他露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快步出了大厦。直到她上了公交,她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略带着贪婪和不解的眼光。同时,她又感受到了另一道隐藏于车上某个角落的眼光。一股熟悉的味道冲进了她的鼻子,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专注地看着这城市的夜景。下了车之后,她走了约百米远,便有一条粗壮结实的胳膊从后面揽住了她。
她挣扎了几下,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胳膊主人发话,是浓厚的东北腔,陶已,是我。她从心底到鼻腔哼了一大声,也不挣扎了,整个身子挂着他,一句话儿也不放,似乎早已决计不理睬他。
他有点埋怨,说,陶已,你老是让我担心。
她呼口气,没理由的,你大可以不管我死活。我们之间本就可以不相干的。
女人做得出的事男人不一定做得出。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什么男人什么女人,什么做得出什么做不出,屁话连篇,胡扯。她情绪波动,声音提高了几分贝,你又为什么跟着我?女人做得出的事男人不一定做得出,那用我的话来说,男人做得出的事可比做不出的事多着呢。她又自顾笑了一阵,讥笑成分很是明显。
你在恨什么,还有什么是值得用心去恨的吗?一个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花大把的时间去恨的,另外,一个会恨的女人最后总要靠回忆来过日子,并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悔意中。说话的男人好像很了解女人的样子。
这几句话就想打发我,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她歪着头,无不幽怨地想道。
他知道她又陷入了无休止的意想中,在他看来,他遇到的是一个活在梦中或者童话中的女子,这女子很骄傲,拿捏不得。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陷入无休止的意想中,她耸耸肩,没答话,靠他更近,她知道他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