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齐遇城,我们下榻在以前我和神仙弟弟一起住过的那家客栈,我和苑娘要了一间上房。洗澡时,苑娘礼貌地在房门外等我,我草草地洗完就去客栈前边点菜了。菜还没上齐,苑娘已洗好出来。
“相公,吃过你做的菜,这些简直难以下咽。”我挑剔地说。苑娘刚才嘱咐我,在外要唤她相公。不过第一次叫人相公,还是对着一个女人,真有点别扭。
苑娘一愣,筷子僵在了空中。随即展露出一个灿烂炫目的笑容,那笑意深入眼底,幸福流溢而出。
“娘子,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做给你吃。”苑娘长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这声娘子让我想起了神仙弟弟。神仙弟弟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不知道神仙弟弟此时正在干什么?过得好吗?有想我吗?我的神思不禁恍惚起来,直到苑娘的话唤回我的思绪。
“娘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闷头吃饭,不过一向嗜吃的我,此时却觉得饭菜突然没了味道,随便扒拉了两口,便回房了。
苑娘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内侧躺下装睡了。她利索地脱下衣裳后,便躺到了床外侧。我虽闭着眼睛,却感到苑娘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我的“睡容“挪开过,让我感觉怪怪的且十分不安,所以迟迟不能入睡。
大约半个时辰后,苑娘轻声问:“美矜,你怕我吗?”见我仍闭着眼假寐,苑娘幽幽地说,“其实我是个男人!”
男人?这个惊天变性内幕一下子让我兴奋起来!难道你是泰国国籍?我眼睛睁得溜圆,注视着他,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
“你怎么没喉结?”
“我习过缩骨功,不过以后再不用乔装成女人了。”说着,喉结突现,身形也瞬间壮了一圈,吓了我一跳。
“那天在饭庄,为什么他们没看出你是男的?你的胸怎么伪装的?”
“你去送菜后,我就预感到可能会有事,所以在以往的软棉包袱里又装了些有弹性的猪肉。”说完,侧过脸避开我惊讶的目光。还挺懂行!我哪天也搞两块猪皮给我胸部加加码!
静默了一会儿,苑娘凝视着我,轻轻地问:“美矜,你可愿听听我的故事?”我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似乎有种力量,牵引着我飘进了他尘封的记忆。
“我尚在襁褓中,娘便已过世,曾祖母将我一手带大,她就是罗所门的上任圣女——萦馨。除了星毒老人刘清教我武功,我很少接触罗所门的其他人,那时的我幸福且单纯。直到五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跑去厨房,没想到碰到厨娘的儿子林靖,他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们玩得很开心,我和林靖约好转天在后院梧桐树下再见。入睡前我从生日礼物中选了一颗琉璃彩珠准备送给他。转天,早早的,我便坐在梧桐树下等他,手里紧紧地握着琉璃彩珠,有种把幸福全部攥在手心的感觉,满心期盼林靖的到来。可是他没有来。
“我不肯走。天快黑时,视线中模糊地出现林靖朝我奔来的身影,我激动之极,可等他走近,正想递给他琉璃彩珠时,却听他怯怯地说:‘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娘说你是孤星,会把人克死,不让我接近你。你娘就是你克死的!’”
“琉璃彩珠从我手中滑落,渐渐地失去色彩,就宛如我的世界一般,我的幸福就在那刻从我身边逃走,林靖后边的话像风般从我耳际飘过,可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我呆呆地走着,幸福从此便遗失在那棵梧桐树下。”
他眼中闪动着泪光,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老套地紧握祝蝴的手。不过想想,如果我是林靖,你就送我个破玻璃弹球,和你玩才怪!古代迷信思想害死人啊!眼前这位就是受害者的典型。你也是的,真想不开,克也克死别人,你活得好好的,伤什么心啊,要是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我恍惚中回到房间,曾祖母见我沮丧归来,将我抱在怀里,叹息着说一切都是她造下的孽缘。她对我说,等我二十岁时,下任圣女就会出现,她将改变我的命运,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练好武功,等待她。
“之后,听说林靖大病了一场,从此几乎所有人都疏远我,避我如蛇蝎,我再也不去厨房了,我怕见到林靖,曾祖母又建了新的厨房,我开始自己烧饭,把做菜当成唯一的消遣。我开始不分昼夜地练武。
后来我慢慢知道,刘清在我刚出生不久替我卜了一卦,说我是孤星,只有二十岁碰到福星命之人,方能化解。于是,我又刻意疏远刘清。十二岁那年我开始修习‘冰凝花雨掌’。曾祖母过世后,我毫无留恋地离开罗所门,我想我是恨刘清的吧。现在,我终于明白,如果不是为我,我想他五年前便随曾祖母而去了。”
他拿出桃木簪子,温柔地看着,眼中仍有泪痕,眼眸深处闪着光彩,也许是想起了什么曾经的幸福,“现在你出现了,我应该会幸福了吧,你一定能将我世界的色彩归还于我,对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脸,从眉毛,到眼睛,到嘴唇,临绘着我的模样,宛如久久挣扎在痛苦中的病人终见良药般复杂一笑。这个掺杂着痛苦、希冀、解脱的笑容,绝美得瞬间夺去了我的呼吸,夺去了我的心跳,夺去了我的思想,夺去了这世间的一切色彩,苍穹间只余下这最极致的笑容,这笑容又好似融化了心上的万年冰雪,倾注了魂中的千年希望。
他的幸福在我这里吗?我这样的女人有能力给予他人幸福吗?可是看着他那双充满无限希冀的眼睛,我不忍像林靖那般残忍地再次令他的希望破灭。被善意的谎言欺骗也是一种幸福吧,那我就给你个海市蜃楼般虚幻的幸福影像,直到它有天幻灭,能多一天幸福也是好的。
“我一定能给你幸福。”我轻轻地擦去他随即涌出眼眶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虽然是个冷心肠的人,却从来都抵抗不住男人的泪水。我想,能让男人流泪的痛苦和幸福一定是更深刻更彻骨的。
这样一张美脸哭花了,我看着那个心疼啊,配合地一起哭一下吧。我们相拥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平复了情绪。既然说给他幸福,不如唱几首歌曲鼓励他一下。于是我先唱了首“幸福在哪里啊,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在我们小朋友的心里边。”又继续唱了首“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
我刚唱到劲头上,突然有人拍门。谁大晚上的来扰民!苑娘披上外衣,迅速易好容去开门。只听一个大嫂埋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要让你娘子再唱了!还是让她继续哭吧!”>_<
翌日,离开客栈,我们商量在齐遇城购置一处民居,暂时安顿下来。运气还不错,正好碰到一对准备去京城和儿子安享晚年的老夫妇卖房子,苑娘也没讲价钱就买了下来。老夫妇直向我们道谢,临走前还祝我们夫妻百年好合。苑娘听得脸上一阵窘红,随即又塞给老夫妇些银两。我在边上看着这个心疼啊!金啊银啊,我的心头肉啊!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你也太大方了吧。就说你做一个菜一百两黄金,可是现在你失业了,也没失业补助什么的,咱们得省着点过吧。
买下房子,我们把家中短缺物品列了个清单,然后上街采购。开始的时候,我还按照单子按部就班地买,后来我买性大发,见什么喜欢就毫不犹豫地买下,苑娘手上和身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路上的行人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是苑娘仍是笑容满面。最后东西多到苑娘也拿不下了,索性买了个三轮小推车。我正好也逛累了,坐在装满货物的小车上,让苑娘一起推着。感觉我们好似新婚夫妇在添置新房东西,好甜蜜。
突然,一人在我们车边倒下,捂着腿在地上打滚,嚷着我们撞到了他。我从车上跳了下来,好你个无赖,骗到你姑奶奶我头上了。你诈骗我,算你踩到地雷了!我蹲下身,貌似关心地问:“这位小哥,你怎么啦?撞到哪里了?”
“我的腿!我的腿!”无赖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我让我相公推车送你去看大夫吧,不能耽搁了。”
“不用劳烦两位了,我自己去看大夫便好,只是这医药费用……”
“你腿都伤了,自己去多不方便,还是我们送你去吧,看病的钱我们出,看好再给你些银两回去买药养伤。”说完,我示意苑娘把他扶上小推车。苑娘连忙把不情愿的无赖搀上了小车。
到了人不多的地方,我轻推了一下苑娘,示意他拐进小胡同,他心领神会地拐了进去。一进胡同,苑娘把车一停,我从车上拿起了新买的炒菜勺子。想当初,还是竹子他家的大厨教给我勺子的这个用处的。
那个无赖倒也不傻,赶忙从车上爬下来,战战兢兢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你说我们想干什么?”我踮着脚,拿勺子轻打着自己的手掌,一副流氓样儿,你个无赖想和我这个超级流氓斗?无赖被我逼进角落,我抄起勺子就往他身上招呼,他想还手,被苑娘挡住了。我没鼻子没脸地拿勺子把他臭殴了一顿,边打还边用脚踹,这个过瘾啊。
这时两个衙役打扮的人往这边走来,我大呼:“条子!快跑!”
苑娘一愣,随即把我扶上小车,推车就跑。跑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回头往无赖头上一扔,紧跟着“哎哟“一声传来,估计这无赖头上的包一定不小。我哈哈大笑。不过要是用石头扔就更好了!我的银子啊!
逃跑的路上,苑娘好奇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小条子?”
=_=|||晕~我喊的条子是警察的意思。
我挠挠头,干笑了一声,没答。
回到家,看着这一车我冲动之下买的无用东西,果然是“男人会用十块钱买价值五块钱的他需要的东西,而女人会用五块钱买价值十块钱她不用的东西。”不得不感慨:“女人果然是冲动消费型的购物群体,对社会的经济发展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经过我们的一番布置,终于把家弄得比较合心了。
小条子看我露出疲倦之色,就主动去给我烧水。我去洗澡时,小条子又忙着张罗晚饭了。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热菜已经上桌,小条子给我盛好了饭,我看着这一桌佳肴,唉~这简直就是帝王般的享受嘛,还有小条子的服务。
饭后,本想帮忙收拾,谁知道他抢先一步,接过我手里的碗筷,拿去洗了。感动啊!这种男人放在现代,简直就是熊猫级的二十四孝老公!我走了狗屎运了,避难竟然踩到这样的“屎”!
晚上,我主动和小条子东拉西扯地谈天。想到今天的购物,小条子花钱大手大脚,我决定趁此篡夺经济大权。
“小条子,咱们要在这里避多久你才能练成那什么掌啊?”
“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美矜,这里布置得不合你心意吗?”他闷闷地说。
“不是,只是想算算咱们的钱够不够用。”顺利转到我关心的话题。
他恢复了笑容:“你别担心钱的事,我带了足够的银两。”
“那是多少钱?”我就是葛朗台的女儿的丈夫的老丈人。(作者:绕了这么大圈子,还是葛朗台啊!)
“几千两。”
那么多钱!怪不得你大把大把扔呢,不行,我得要过来,也体会一下扔钱的感觉。我期盼扔钱和被钱砸死的感觉,就像刘若英的歌唱得那样:“好久好久”了。
“小条子,现在我们装夫妻就得像寻常人家一样。一般人家都是女人负责持家的吧。”我装出思考的样子。
小条子二话不说,爽快地从包袱里掏出一打银票交给我,还不忘把怀中剩下的碎银两一起递给我,笑眯眯地瞅着我,好像早就看透了我那点小心思似的。让他这么一瞧,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颤抖地接过,激动啊!内心澎湃啊!我要把这些银票全换成铜板,放家里慢慢数!
我还是有点良心的,抽出一张递还给他,碎银子也让他自己收起来。不过这小条子真厚道,连碎银子都上缴,哪儿像现代男人啊,拼死拼活地藏私房钱。你们好好学学小条子,锦衣而来,赤条而走,坚决贯彻好有钱一定要上缴的家庭路线方针!
把钱收好,我还处于兴奋状态中,决定唱几首歌抒发一下情感。我迈进院子,清了几声嗓子,小条子见我要开唱,连忙说:“美矜,我给你吹笛子听,可好?”
不好!人家乐盲嘛!记得当初在德国听意大利歌剧,回来朋友问我感想如何,我想了想,说了句“中场休息时的冰激凌味道不错。”从此,他们宁愿把票吃进肚里也不愿意送我了。后来又蹭到贝多芬音乐厅的音乐会票,进去才发现,外国人都穿得很正式,还有专门存外套西服的地方,我就穿了个薄衬衫围了一条小围巾,没衣服可脱了,只得递给服务生一条围巾。音乐会中途我竟然睡着了,最后在大家的结束掌声中醒来,回家后我感冒了。=_=
我正在回想令我痛恨的音乐史呢,小条子同志早已经开吹了。只见他修长的双手横握着一枝翠绿通透的玉笛,朱唇微启。笛声轻幽低沉,缠绵悱恻,悠然婉转,如泣如诉。沐浴在迷蒙月光下的他,沉浸在幽怨的笛声中,眼神缥缈迷离,乌黑的长发被夜风轻轻吹起,一股淡淡的哀伤就这般弥散开来。这一刻的他美得令人心悸,哀得让人怜惜。乐声滑过我的心田,有丝微微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