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草如飞燕,清风当马骑。
一个人的轻功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尚不拿来用一用,那实在是一种浪费。
叶一青不喜欢浪费。
尤其是对于时间,他自从师习武以来,就一直在努力做一个节俭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懂得好好珍惜时间,不断勤奋努力,那么即使他有再好的天分也不可能造就今天的成绩。
叶一青十岁从师,师父赵飞来是一个铁匠。这个勤恳的铁匠对待弟子的要求也和他对待火炉中的铁块一样,非得尽心尽力,将其打造成一件既坚且韧的利器不可。
幸好叶一青生来就是一块打造奇兵宝刃的好铁,加上他自身的勤学苦练,经过整整十年的磨练,虽然没有什么惊人的成就,但总算不负师望,学有所成。
这十年以来,师父赵飞来除了教他手艺和武艺之外,有时特意让他到外面去行走,好让他认识一些名人侠士,见识一下江湖世道,为他日在江湖中行走积累些经验。
这次叶一青离开洛阳已经有半个月了。他是奉师父之命,到嵩山去探望师母、师兄和小师妹。
在这之前,他还从未见过师父的家人,他自幼就一直跟着师父,两个人相依为命。师父身边从没出现过任何的亲人(关于家人的事他也只字不提),所以叶一青一直就以为师父是个孤家寡人。直到一个月之前,师父忽然叫他前去嵩山一趟,帮他打探家人的下落。
叶一青这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师父一家本来住在襄阳,家里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也是靠打铁营生。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师父离开了襄阳,几年年之后再回去时已经找不到家里的人,只听人说他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北上寻访亲友去了,他便一路来到了洛阳,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没法子找到她们。两个月前,他无意中打听到她们隐居在嵩山的消息,亲自走了一趟,却毫无结果。于是叶一青就有了这次出行的机会。
叶一青临行时,师父对他说:“这次让你代劳前往,一是因为为师年纪大了,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轻易出门;二来也是想给你一次出门的机会,记得在外面凡事都要小心,江湖人心险恶,吃一堑可要长一智!”
叶一青一直是师父眼中最听话的徒弟,师父的话他当然不敢不听,甚至还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揣着师父的交代和行李这才上路。
五岳中,泰山如坐,华山如立,衡山如行,恒山如飞,嵩山如卧,这是人们经过观察后对五岳的山势特征的描述。到目前为止,叶一青见过了西岳华山,这次来到中岳之巅,感觉果然又是另有一番体味,西岳太高也太险,要登上山顶固然很难,站在峰顶翩翩若仙,仿佛将一切都踩在脚下,然而却觉四面飘忽不定,好象随时都有可能落入一种空灵的境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而嵩山则不同,虽然也是奇峰林立,但其山势平缓得多,给人一种稳重之感。即使站在可以北望黄河的峻极峰颠,也能感受到来自脚下的那种坚实安稳的感觉。
嵩山东为太室,西有少室,共七十二峰,峰峰峻伟,山山壮观。
奇特秀美的山峦之间丛林密布,幽香遍谷。
叶一青就在这个绝妙的境界中走山探庙,寻访了将近半个月,终于打探到了师母一家三口的消息。
原来她们隐居在东边太室山的太阳山脚,一家人以采药和畋猎为生。
师母是个慈善可亲的老人——其实她一点也不老,虽然年近半百,但看起来却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师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成天只顾着玩。她生性活泼好动,根本没有一时半刻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叶一青最怕的就是她的任性,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别人跟她说的不管是有道理还是没道理,她都一样不会在意。就因为这样,叶一青的那把青风剑才会被她偷走,结果等他发觉的时候,那把剑已经被她弄丢了,找也找不回来。为此,她挨了师母一顿惩罚,但等惩罚一过,她又继续她的老一套做法。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师兄赵易出了远门,所以叶一青没有看见他,听说他投在女神医六芝圣母的门下,此次就是奉了师命到天山去采雪莲,要等一两个月才会回来。
师母交代叶一青回去之后务必要让师父前来看看他的家人,临走时师母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紫砂茶壶,托他带给他的师父——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此番心意相信定然有人能够明白!
倘若初春还是一个淡妆打扮的少女,那现在少女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已经开始学会了浓妆艳抹,懂得用繁花和绿叶来装饰自己的发髻,用蓝天和丽日来修饰自己的容颜。
经不住引诱的冰雪甘愿为她奉献出一切,将自己化作一股清泉,轻轻地趟过她的脸庞,为她洗净那刚睡醒时的倦意,使她显得更加容光焕发、艳丽照人。
特别是有风吹来的时候,带来远处淡淡的花香,就像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此时已经是仲春了。
叶一青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风中的花香全都吸到鼻子里去,然后他忽然一跃而起,整个人好似鸟儿一样腾空飞了起来,在落地之前,脚尖在草叶上轻轻一点,这人竟神奇地像风一样地飞了起来,而且每一步都是落在草叶上,真的是身轻如燕。就连他脚尖所触碰过的草叶也丝毫未受损伤。
这正是叶一青最为值得自豪的轻功——燕儿追风。
远远看去,果然像是一只蓝色的燕子迎着风在草地上跳跃飞舞——叶一青穿的正是一身蓝衣。
飞过一片沼地,前面是一片密林,“燕子”忽然停了下来。密林看来已经是久无人迹,林边有一面峭壁,高不可攀,就算是真的燕子也没法子飞过去。
这里离嵩山已有五六十里的路程,叶一青来时也并没有从这里经过,回去的时候因为贪图欣赏沿途的美景才被吸引到此间来,他本来是以太阳的移动来判断方向的,可是现在太阳已经下山,而且这个时候的月亮是要到半夜才会出来,他如果在此刻改道而行,多半会迷失方向,且附近多是沼地,一不留心,就有掉进沼池的危险。
为保无事,叶一青决定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待明日天亮时再继续赶回去。
叶一青抬头望了一下那面石壁,只见崖面陡峭,略微显得有些光滑,虽然也有棱角突出,但若有人想从这儿爬上去的话,用手是绝对不行的——唯一能够爬得上去的就只有眼睛了。
崖下面长了一片青草,其中有一些看来似乎被人拔过,有些快要枯死的迹象。叶一青想正好可以把它拿来引火。
他走过去果然很轻易就将那丛草拔了下来,拔完之后他才发觉里面原来藏有玄机——竟然有一个山洞,洞口狭长阴暗,活象是石壁上裂开的一条缝隙。洞口仅容一人侧身而入。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洞口,确定那些痕迹都是人走出来的痕迹,又看见洞口旁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字,也许因为年久日深,石壁又长了绿苔,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叶一青看了老半天才约莫看出三个字:寒山谷。
字迹虽已模糊,但其形却未灭,隐约间仍可看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势,似乎是出自书法名家。
叶一青曾听师父讲过一些名人骚客的事迹,但凡诗作得好、字写得漂亮的人都喜欢在他游历过的名山大川上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就像题诗、写字,或是丹青,敢拿出来供大家欣赏的当然也就是他最为得意的手笔。
看到这几个颇有大师风范的字迹写在一个这么隐秘的山洞门口,自然就会令人想到它的主人极有可能会是一位隐世高人。出于一时的好奇,叶一青忽然很想见见这位隐士奇人,他在洞门口一连喊了好几声,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于是他大着胆子侧身走进洞去。
洞里面一片黝黑,森森然吐着阴气,也不知道藏了怪物没有——想象中总有那一大群的蝙蝠,或是一大窝要命的毒蛇,还有可能会是一种吃人的怪兽。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极不安全的感觉。
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叶一青还是试探着走了进去。
一踏入山洞,就感觉好似忽然沉入了地狱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四处只剩一片漆黑,伸手也抓不到半丝光亮,只有凹凸不平的怪石突兀起伏。通道依然很窄,两只手只要略微张开一点,就能碰到两边的石壁。在黑暗中摸着石壁往前走已经很不容易,偶尔还要来个急转弯,几乎把他撞得是晕头转向、头昏脑胀。
山洞狭小深长,而且似乎有许多岔道,等叶一青发觉不妥时再往回走却已经走不出去。
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洞口走进去竟然是一个迷宫!
在黑暗中被困在迷宫里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那种感觉除了亲身体验过的人以外,谁也无法想象得到。
叶一青只希望现在只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他迷失在无边的大漠之中——因为即使这样,只要等到天一亮,太阳出来后,他就可以认清方向,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可是现在这里却偏偏只是一个狭小急促的山洞,周围的黑暗永远也不会消失,而他已渐渐地感到呼吸困难,想喊叫却连声音都似乎没有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和恐惧。
人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知道着急,那他就实在不能算是正常了,但能在情急中不慌不乱的,却也没有几个。
幸好叶一青还算得上是这少数几个中的一个。他缓了缓气,用手掌将壁上突出的石块切下来,然后把它们摆放在他走过的路上——这样他就可以防止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逐一排除那些走过的路。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转了多少个弯,换了多少个方向,叶一青只觉得从洛阳到嵩山的路也没有这么长。走累了他就坐下来歇一歇,或是闭目打坐,尽量保持着体力——因为在这个时候如果随便就将体力耗尽的话,是绝对活不出去的。
也许是习惯了的缘故,叶一青感觉刚进山洞时的那种窒息感已经渐渐消失了,呼吸顺畅了许多。但这已是他感觉到累的时候了,这时若还不赶紧恢复一下体力,只怕还没等他找到出口时,人已经倒下了。
叶一青正想坐下来休息片刻时,忽然伸手看见了自己手指,他一阵惊喜,抬头望向前方,果然见到不远处传来一点朦胧的亮光。
对于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人来说,一线光明也就是无限的希望!
叶一青忽然深深地体会到这个道理。他高兴得几乎想学着孩子时那样,在地上连翻几个跟斗,然后感谢上天依然让他见到了光明。
然而这些都顾不上了——他已经冲着那一线光亮扑了过去,生怕慢一点就会赶不上似的。
终于又重见天日!
叶一青现在才发觉,原来一个人活着,能每天都见到天空,是一件多么美妙、多么庆幸的事。
——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多大的挫折,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多望一望天空,你的胸襟就会开阔许多,心情也自然就会好起来。
叶一青努力呼吸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肚子早已空得简直可以装下一头野猪#蝴张眼望了一下四周,本想找些野果来吃,没想到却吃了一惊。
因为他发觉这个地方他从来没见过——他明明记得山洞上那面刀削般的悬崖,下面是一片被水浸着的沼泽。但此刻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大片竹木丛生的林子,地上不仅干燥,而且坚实得很,绝不会是沼泽地。隐约还听见远处传来水流的声响,像是不远处有一股泉水从山上冲下来时发出的声音。
看天色,现在已经不是黄昏,倒像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清晨时分。太阳将出未出,林间缭绕的雾气尚未消散,袅袅如天外仙境。
叶一青寻着水声走去,不见水,却见竹林深处有一群精雅的竹屋,水声似乎是从屋后面传出来的。他不敢贸然前行,因为他以前听师父讲过的那些隐士奇人,多少都是有一点怪癖,他们不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隐私,所以他们隐居的地方是决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的,否则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决定先绕过竹屋,到屋后面去找一些可以充饥的东西填一填肚子再说,这样就算呆会儿动起手来也不至于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有水的地方总会有一些鲜活的生命——生命的起源本就来自于海洋,因此在水的附近也就更容易找到维持生命所需的东西。
在这个四面环山、气温偏寒的山谷中,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竹屋后面那个水潭。潭水清冽,潭上有一股瀑布从山顶飞泻而下,远看仿如一条飘舞的裙带,让人误以为是仙女挥舞着长长的水袖自天上缓缓而下。
叶一青伸手接了几滴从山上飞溅下来的水花,水寒如冰。
原来瀑布来自山上积雪融化而成的水,雪水将冰凉带进了山谷,自然就会影响到山谷的气温。
——瀑布下面的水潭并不是很大,倘若不是因为瀑布的水会随气温变暖而消失,这个小小的山谷只怕早已被水浸没,成了一个大水潭。
叶一青在水潭边观察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有什么可以让人拿来吃的东西,只看到好几只癞蛤蟆在潭边跳来跳去。
他在地上找不到食物,便无奈地望到天上去。这一望,却吓了他一大跳——只见飞泉上忽然多出来一样白色的东西,随着水流的速度急速地冲泻下来。叶一青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那件白色物体已经掉了下来,而且正好就落在他的面前,他一伸手便就接住了——原来竟是一个人,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叶一青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天上掉馅饼的故事,没想到今天却碰到天上掉下个大活人的怪事,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若是别人,只怕就要以为自己抱着一个千年狐妖了。
他见那位姑娘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此刻正昏迷不醒,知道她必定是病得不轻,于是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将姑娘送到岸边,把她放在一块光滑的大石板上。
姑娘浑身早已湿透,一头乌发披散了下来,贴在苍白的脸上,让人难以看清她的样貌。
叶一青轻轻将她放下,正想拨开贴在她脸上的乱发,忽然间却听见一声娇叱:“大胆狂徒!竟敢伤我七妹,拿你小命来!”
比这娇叱之声更让叶一青吃惊的还是背后那股利器破空的声音,如旋风一般旋即而至,直扫向叶一青的后背心。他来不及回头,便就地一跃而起,一只寒光闪闪的暗器堪堪贴着他的鞋底飞了过去,紧接着另一道寒芒又已向他逼近。
发暗器的人似乎早就算好了叶一青会在什么时候跃起,而且连方向都拿捏得分毫不差,所以就在叶一青一跃而起之际,她便发出了第二枚暗器,方向正是叶一青的腰际。其速度之快、方向之准确,委实不得不令叶一青佩服!
但叶一青的速度和变化之神速却更让对方惊叹。
眼见飞镖已经触及到他的腰带,他忽地伸手沿着腰间向后一划,划出一道形若彩虹、光似流星的曲线。他的人也在同一时刻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
落地时,一枚寒芒四射的流星飞镖已经被他夹在指间。
这时候叶一青才看见一个身着红衣,满脸怒容的年轻女子正站在离他丈外远的地方。
红衣女子见自己的两枚飞镖竟未伤到对方,而且还被他抓了一枚去,当真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她的飞镖自练成之日起,就从未失手过,像今天这样的对手还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而眼前这人也并非是江湖老道的样子,输给他又怎能叫人服气?于是红衣女子冷笑道:“有本事你便再接一次!”声落手起。
叶一青本想说两个“等”字,可还没等他说完第一个字,红衣女子手中的飞镖已经飞了过来。
这一次竟是三镖齐出,所取的方向是叶一青的双膝和胸口。三枚飞镖分别取三个不同的方向,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比先前那两枚有快之而无慢之,眨眼间就要制人于死地。
这样一来,叶一青左右上下的生路具都被封死住,而人纵有两只手,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接住三枚不同方向的飞镖。况且就是接住了,也很难保证人家会不会乘机再次出手,到时哪怕就算一个人有三头六臂也绝对逃不了一劫。
看来这一次叶一青必定要顾此失彼了。
幸好转机就在生死一线间出现了,只见他突地旋转而起,快如电击一般,脚尖正好碰到飞向膝盖处的飞镖,寒芒一碰即逝,随着“叮当”两响,叶一青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看来一点事也没有。两枚飞镖同时落地,剩下一枚又被叶一青接在了手里。
红衣女子却仍未肯服输,她冷冷笑道:“你连一半都没有接住,这也算么?”可是她脸上惊叹的神色却已无法掩饰得住。
叶一青道:“在下方才并没有答应姑娘的话,姑娘又何必一定要强人所难?”
红衣女子道:“接不住也不用找借口,这可算不得什么好汉。”她眼睛瞟向叶一青的脚下,笑道,“你看看你的脚下踩的是什么?”
叶一青自小到大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多,所以他也不太了解女人——女人,其实天生就是说假话的行家。
女人说谎也有好几种原因:一种是为了保护自己(也算是情有可原);一种则是为了伤害别人(有些人正处在罪恶的边缘却仍毫不自知,以至于有一朝终于沦落);还有一种人说假话是没有明确目的的,她们说谎只是为了一时的好玩,一时的兴起。
赵船玉便是属于这最后一种,她虽然也会时常说说小谎、耍耍小无赖,但那只不过是小女孩子的把戏而已,叶一青今天遇到的境况却并不那么乐观,说谎骗他的人似乎是存心不想让他好过,故意让他转移注意力,好乘机偷袭他。
偏偏叶一青心地过于善良,即使明知别人有意要害他,他也不会忍心让人家的希望落空,所以往往要因此被人算计。
就当他低头望向脚下时,一条细若网丝、几近透明的白色绳索已悄无声息地到了他的脖子上,绳子虽然很轻,但出手时的速度却仍快得惊人,只等它触及到叶一青的发丝时,他才猛地发觉。他下意识地一挥手,就将白索抓住了。
哪知那白索却并非寻常的绳索,一旦缠上任何一样东西,就决不肯轻易放弃。叶一青在情急之中用力地拉扯着,没想到反而越拉越紧,想甩却怎么也甩不掉。
相传在一百多年以前,有一位叫做绝情圣母的武林异人,将千年雪莲的藕丝和百年火山中所取的软铁混合在一起,用一种特殊的药水炮制提炼出其中最柔韧与最坚硬的精华,最后用名匠手中的铁锤打炼而成。据闻打制这样一条绳子整整要用八年的时间。
绳子外表看来浅色透明,内里却是软而坚韧,听说曾经有人用两头健壮的大水牛同时拉住绳子的两端向两个不同方向奔跑,结果两头牛都拉得受了伤,那条绳子却还是丝毫未受损害。它还有另外一大特征,那就是其性如灵蛇,无论缠上任何东西,它都不会轻易放松,仿如多情的少女缠上她的情人一样,不死不休,故而命名为“胭脂勾魂索”。
幸好叶一青那一扯只使出三分力道,否则只怕整个手都要被扯断!
他还想再将内力运于掌中,用十成的功力试试看能不能将白索拉断。
幸好红衣女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见他一抬手便猛地将绳子一拖。
叶一青一个没防备,被猛然拉得向前倾倒。
就在这时刻,四面八方传来一阵疾风破空的声音。叶一青抬头时,只见许多条几乎一样的白索同时向他呼啸而来。
这要命的白索,一条已经让我们的叶大公子吃不消了,更何况这许多?
眨眼间,叶一青已活象个粽子般被白索捆了个结实。
只听得数声娇喝,原来来者皆是女子,她们将绳子缠在叶一青的身上,然后又将绳子另一头拴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去,于是我们这位风度翩翩的叶大公子,就像猎物一样被人吊在了路旁的大树上。
他这才有机会看清楚那些把他绑在树上的五六个衣色不一的年轻女子。
这群女子虽然个个都是貌似天仙,可惜全都面含惊怒与冷酷,令人观望一眼后就已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幸好她们也毫不给人多看一眼的机会,抢着奔过去探看那位被叶一青从瀑布中救出来的白衣女子。看她们的神情似乎都挺着急。
那红衣女子跑过去看了一下,又跑回来,忽然拿出一把锋利得连寒芒都会杀人的匕首,抵住叶一青的腰眼——只因叶一青被吊在高处,她抬起手来也只能触及他的腰部,否则只怕她早已恨不得一刀插在他的胸口上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伤我七妹?”
——她的七妹自然就是此刻正昏迷不醒的那位白衣女子。听她的口气,叶一青简直要以为自己杀了个人,现在正被严刑逼供着呢。
他如实说:“姑娘误会了!在下叶一青,路过此间,恰好见那位白衣姑娘被瀑布冲下来,顺手将她接住,实无伤害之意!倘若不信,待令妹醒后一问便知。”
“这个我自然会问,用不着你提醒。要是让我问出你是在说谎的话,会有你好看的!”红衣女子手上轻轻一用力,叶一青的腰上立刻就长出来一条红色的口子。
她仿佛认定了叶一青不是什么好人,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才行。
幸好那位白衣姑娘这时候醒了过来,红衣女子赶忙奔了过去。
“七妹,你怎么样,伤在哪里?是谁伤了你?”
白衣女子被众人扶着,仍在欲醒还昏之间,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刚好一眼就看到了吊在树上的叶一青。她挣扎着说:“姐姐,你们为什么要把那位公子抓起来?刚才我在恍惚中好象有个人救了我,是不是他?”
红衣女子这才有些相信叶一青,于是将他从树上放了下来。但她却仍未肯放他走,而是叫人把他带进屋去。
替叶一青带路的是一个被称作“六妹”的女孩子,从她的样貌便可以看出,她是众人中最友善的一个。她的芳名叫摇月,她的脸也正像圆圆的月儿,笑起来还可以看见两个酒窝,让陌生人见了都要感到亲切。
她把叶一青带到一间幽雅得像个香闺的房中。里面有个大浴桶,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一缸温热的水,水中还飘着缕缕清香。摇月对叶一青说:“公子路上风尘仆仆,一定累了吧,在这儿洗完澡好好休息一下,待我们弄好了酒菜再过来叫公子过去。”
叶一青有点受宠若惊地谢过了人家。摇月姑娘便调皮地眨了眨眼,指一指那个装满温水的浴桶,笑着说:“公子慢用啊。”她出去时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叶一青这一路以来,旅途劳累,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见到这一缸热水哪里还能经得住诱惑?
温热的水可以给人消除疲劳,淡雅的花香能够让人神清气爽。叶一青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再穿上衣服时,感觉好似刚刚睡了一觉起来。他整好衣裳,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因为他在里面洗澡,怕有人闯进来?还是因为怕他逃走才把门锁上呢?叶一青不明白,他也没有去仔细想,他已经很累了,反正出不去,他干脆就躺在床上休息片刻也好。他一碰那张床,睡意立刻就来了。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却见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正站在他的床前。她见他醒来,忽然笑了。
叶一青一下子愣住了,仿佛忽然看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在他眼前盛开,然而这张美丽脱俗的脸上的笑却比任何鲜花怒放时都要迷人得多!叶一青不觉竟看得醉了。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坐起,白衣女子却示意他不要起来,俯身在他的胸口抚摩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
叶一青见她要走,想起身追赶,谁知一个翻身掉在地上,跌得他好生疼痛。他揉一揉眼睛,才发觉原来刚才是在做梦。梦醒才知道屋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连房门也都还是跟原来一样锁着。
正觉失望间,忽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一阵惊喜,紧盯着门口,却看到摇月探头进来。她依然和刚才笑得一样天真友善,仿佛刚刚做完一件善事回来,而绝非是把人锁在屋里,说:“叶公子,现在已经到晚饭的时候了,我们在前院东厢房里准备了一点薄酒,请公子你随我过去吧。”
叶一青不禁暗暗有些失望。
他想不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他想到这里的人心也不知是善是恶,况且师父还在家里等着他,若不尽早回去,只怕又要惹老人家担心,因此更觉得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他说:“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师已在家中久待多时,不便耽搁,还望姑娘见谅!”
摇月指着外面说:“现在天色已黑,公子再怎么急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走了。再说我们的酒菜都已经摆好,公子若是不去,我那几位姐姐一定会怪罪我没有招待好客人,公子总不会忍心见我被姐姐怪罪吧?”
叶一青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委实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确实不便久留。”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人,决定了的事很少有更改的时候——有时甚至用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单凭摇月一张小嘴又怎能说服他呢?
幸好这时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进来了:“大家已经在客厅等着,摇月妹妹怎么还没有把客人请过去呢?”
话音落处只见一个身着黑缎衣服的女子站在门口,她脸上洋溢着一种亲切的微笑——亲切得就像是自己的长辈一般。但其实她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二十七八,气质端庄中带有些许的严肃,颇有大家风范。摇月一见她就几乎要扑到她的怀里,甜甜地叫道:“梅姐姐,你来得正好,叶公子说要走呢,我留他不住,你快来帮忙劝劝他吧。”
黑衣女子挽祝糊,轻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客人面前不要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就不怕人家笑话么?”
摇月果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退到了旁边去。黑衣女子这才问叶一青道:“公子不肯赏光前去喝杯水酒,莫非是嫌弃这里的乡野之食不合口味么?”
叶一青知道这位黑衣女子就是白天遇到的那群姑娘的首领,也就是这个山谷中最重要的一位主人——要离开这儿当然就要得到主人的同意。他解释说:“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是因为有师命在身,不敢耽搁,辜负了姑娘的一番好意,实在抱歉!”
他的话刚说完,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道:“难得我们大姐亲自相请,难道公子连这个薄面有不愿给么?”
叶一青用不着看也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只因为这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还曾经拿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祝蝴的腰,逼着他招供。幸好这时她手里抓的不是匕首,而是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她脸上那种冷酷的神情也不见了,还有点笑容,总之一看就是比先前要友善得多。她对叶一青抱拳一礼,道:“在下姓萧名萧,刚才对叶公子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要怪罪!”她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叶一青,道,“这是我们自己在山上采来的草药制成的刀伤药,功效倒也还可以,望叶公子不要嫌弃才好。”看她言行倒也像是江湖中人,很爽直,做错的事绝不会故意回避不提。
听说是自制的刀伤药,好意难却,叶一青将小瓷瓶收了下来,道:“多谢!姑娘言重了,小小一个误会何必记在心上?”
萧萧又道:“刚才因为不知道公子的来意,多有提防,将公子锁在房中,萧萧在此一并表示道歉!”
原来把门锁住的人是她,叶一青差一点就误会了摇月。但事情既然已经弄清了,他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他说:“只要姑娘不要再误会在下就好了,其他的倒不重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不知令妹她伤势如何?可有请大夫帮她医治?”
萧萧叹了口气道:“这里与外面阻隔不通,想要请大夫来也困难,幸好我们这些姐妹都多少认识一些草药,七妹的伤已无大碍,萧萧在此代她多谢公子关心。”
叶一青忍不住问道:“恕我多言,七姑娘她到底为何会从瀑布上面摔下来,那瀑布在悬崖顶上,一般人又怎能轻易上得去呢?”
他这话似乎问住了萧萧,她看看了梅姐姐,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
梅姑娘开口道:“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兴许是七妹她找到什么特别的路径可以直接通上悬崖峭壁,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要等她伤好以后才能问得清楚。”
摇月在一旁似乎想插进来,道:“我们不是——”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还没等她说完,梅姐姐已经打断她,道:“这些问题还是留着以后再说,现在酒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她特意对摇月道,“你二姐和四姐还在厨房,你过去看看她们要不要什么帮忙。”实际上她是担心这个六妹小孩子家不懂事,乱说话,因此才把她支开。
摇月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大姐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她撅着嘴巴走开了。
盛情难却!叶一青只好跟主人到了厅堂,只见这厅堂清雅别致,温馨而洁净。厅的正中墙上挂着一幅《梅雪争春图》,画中傲骨的梅花和清冷的白雪各显其真色,虽然丝毫看不出有争夺的意思,但彼此却谁也不肯谦让谁。画工精细,笔迹纤柔,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叶一青近前细看,见到落款处有“梅雪”二字,萧萧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们大姐所画。”
原来那被称为“梅姐姐”的黑衣女子芳名叫做梅雪。
叶一青道:“好一幅‘梅雪争春图’,果然别俱神韵,姑娘妙笔丹青,在下佩服佩服!”
有谁听到这样的赞扬能不开心呢?梅雪姑娘笑着道:“多谢叶公子夸赞,拙作让公子见笑了。”
叶一青道:“哪里的话,应该是姑娘的佳作让在下大开了眼界才是。”
这句话虽然听来很客气,但也属于实话。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未语先笑的青衣女子已经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壶酒,道:“你们怎么迟迟不来啊,我这新酿都快变成陈酒了!快坐下吧,再不喝这酒就淡了。”她温柔而大方,任何人看她一眼,都觉得她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三姐萧萧连忙过来倒酒,说:“是呀,快来试一试二姐的杜家新酿!”她满了一杯,递给叶一青,“公子请!”接着自酌一杯,举杯道:“在下对叶公子多有冒犯,特以此杯向公子致歉,还望公子海量,切莫怪罪。”说完一饮而尽。果然有侠女豪风!
叶一青哪里还能拒绝,赶忙跟着饮尽这杯中之物。
叶一青不是酒徒,尽管师父经常在他旁边喝酒,他也及少沾染,但眼前这酒醇香异常,色如碧玉,让他忍不住一口喝了下去,更觉确非凡品,不禁赞道:“此酒可比杜康,叶某有幸得尝如此佳酿,实已足慰平生!”
青衣女子听别人赞她的酒简直比赞她自己还要高兴,忙给人家叶公子添满酒杯,道:“这是用我们老杜家祖传下来的秘方酿造的新酒,公子喜欢就多喝几杯吧,这酒不易醉人。”——后来叶一青才知道,这个杜家酿酒师的传人芳名叫做杜殊。
这时候正好摇月端了一盘鲜炒竹笋上来,接道:“叶公子只喝了一杯就已经足慰平生,何不多喝几杯,也好足慰来生呀。”
大家都笑了。
至此,刚开始时她们给人的那种神秘莫测、蛮不讲理的印象,在叶一青的心目中一扫而光。他甚至有些歉意,道:“在下今日到此叨扰,实在冒昧得很,各位的盛情更令在下感激不尽,叶某人无以回报,就借这杯中的美酒向各位表示谢意!”言罢先干为敬。
众女之中只有三姐萧萧和二姐杜殊能喝一些酒,所以她们也就成了代表。
三人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又有一人进来,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少女,脸上略带几分羞涩。她端了一盘清蒸全兔上来。
摇月替她介绍这道菜:“这是最后一个菜了,名为‘前途(兔)光明’,这名字起得好吧?”急着宣传是因为这个名字是她想出来的。
可二姐萧萧要宣传的却是她这位美丽的妹妹,她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四妹,叫西怜。四妹,给叶公子酒杯满上。”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做姐姐的难免也要为她感到高兴。
西怜姑娘不仅人美,手艺也非比寻常,桌上的每道菜都是她亲自做的,所用的材料也都是从山上找得到的,经过她的巧手烹制以后,单是颜色看起来就已经足以令人垂涎,待尝了味道之后就更加叫人难舍难弃了。
可是叶一青的心思却多半不在这野味上面,他的眼角不时地向门外瞟,好像还在等着有人进来。
这便提醒了主人,雪梅姑娘向摇月道:“摇月,你去把愔愔叫过来,她不能喝酒,就让她以茶代酒敬叶公子一杯吧。”
叫做愔愔的姑娘是一位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女,白天的时候叶一青已经见过她一次,因为她也是白天把叶一青当作贼人挂在树上的其中一位姑娘。但见她与摇月站在一起,一个面如冠玉,白中透红,一个却脸似苦瓜,而且苍白如纸;一个笑得灿烂,仿佛天掉下来也不会有烦恼,另一个就算是在她面前摆满鲜花,也不愿笑一笑;一个目若流星,顾盼神飞,另一个却神情冷淡,目光如痴。
这样两个似乎完全处于不同世界的人走在一起,任何人看一眼都不免要吃惊。但此刻屋中除了叶一青以外,并没有第二双眼睛因这两人的神色而意外地眨动一下。
摇月依旧笑着,快步走来,道:“如忆已经吃完药睡着了,她若不是有伤在身,我一定把她叫来给叶公子倒酒。”
如忆就是白天被瀑布冲到叶一青怀里的那位白衣姑娘。
摇月说着已经替叶一青满了酒杯,又倒了一杯茶,交给愔愔,道,“五姐,大家都知道你不能喝酒,只好勉为其难,让你以茶代酒敬叶公子一杯,算是为白天的事给他赔个礼吧。”
愔愔姑娘点了点头,接过茶杯,脸上却依然毫无表情。
叶一青已先开口道:“愔愔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先饮为敬1
愔愔微微点头示意,举杯将茶喝下,谁知茶杯仍未放下,她竟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她弯下腰去,苍白的脸上却起了一阵病态的红晕。
摇月和西怜赶忙上前扶着她。摇月轻抚她的背,道:“五姐,你怎么样啊?是不是我刚才倒给你的茶太凉了啊?”
西怜道:“先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赶紧扶她回去歇着吧。”
大家都因此而顿失酒兴。
梅雪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位五妹自小肝就不好,看了很多大夫都没能治好,如今以成顽疾,无人能治,只能每日吃药维持,也真是难为了她啊!”
萧萧看了一眼叶一青,道:“公子在江湖上行走,一定见多识广,若公子知道有哪位高人擅长医治这些疑难杂症,不妨告知我们,或可托人求张偏方。”她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如忆——”
刚说了两个字,却被打断了。梅雪道:“三妹不要刚顾着说话,忘了给叶公子倒酒啊。”
萧萧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倒酒。
叶一青以为她说如忆的伤势严重,不觉关切地问道:“如忆姑娘她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么?”
梅雪接道:“七妹伤势无碍,今日真是多亏了公子相救,待她醒来一定要她当面谢过公子。”
“这些还是待会儿再说吧,菜都凉了,你们还是赶紧吃吧。”坐在一旁的杜殊已经好久没开口了,她说,“菜色简单,请叶公子随便将就慢用吧。”
宴席虽然不很丰盛,但酒菜皆色香味具全,无不让人满意。
叶一青特别喜欢的当然还是那壶“杜家新酿”,令他第一次发觉喝酒不仅是嗅觉、味觉,更是感觉上的一种享受,而且这酒喝下去不易醉人,直到喝了最后一杯他才离去。
但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他才知道,酒其实都是醉人的,越好才越醉人——只因酒越好,喝得也就越多。
叶一青已不记得他到底喝了多少,也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来的,连自己的房门都还没有碰到,人就已经倒下了。醒来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院中的一块青石板上面。
其实这儿连墙都没有,更无所谓院子,只有一排排的竹屋,前后不相接,屋舍之间都有青石小径连接着,小径的旁边种着花草和瓜果,叶子长得繁密,我们就暂且把这个地方称之为院子吧。
叶一青住的是最后一排屋子的东厢房,屋前是一个很大的凉瓜棚,昨晚他睡的就是这瓜棚下面的一块青石板。
刚醒来,头还有些发晕,他努力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记起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刚想走回屋中洗洗脸,却忽然被一个奇妙的声音吸引住了。
屋后是个竹林,绕过竹林就是昨天的瀑布谭。瀑布落在潭中的声音还是那么激越响亮,但其中却似夹着一种动人的琴音。琴音虽不是很响却很奇妙,仿佛银针穿越发丝,毫不受阻,任你震天的巨响也掩盖不了它。
琴音仿佛来自古老的年代,正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故事古老而悲哀,任何人听了都难免会触发内心的哀伤——就好像触碰到人的旧伤口那样。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早晨,在这个阳光只有在中午才能照进来的地方。
叶一青深深地吸了口气,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又被另一种情绪所陶醉。他寻着琴音而去。
山谷的雾很浓,抚琴人果然就在潭边,正对着瀑布似是以曲诉怀。只见她一袭白衣,端坐于青石之上,仿佛坐在莲花上面的仙子。
叶一青轻轻地走过去,本不想打扰琴音,不料琴声还是嘎然而止。
抚琴的女子缓缓站起来,回头——却正是做梦都想见到的如忆姑娘。她轻轻一个敛衽,道:“如忆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语声如莺。
叶一青仍旧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只因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白羽纱巾,虽然藏了半张脸,却又多了一份神秘的美,加上刚刚那段琴音,便是神秘而凄凉的美了。
叶一青报之一礼,道:“姑娘不必言谢,能与姑娘相识方是在下之幸。”
如忆低头道:“公子这是在取笑如忆。”
低头间仍可看见她眉目中那丝愉悦的神情。
叶一青道:“在下怎敢取笑姑娘?刚才那一曲,琴音韵致幽远,能够触动人的五脏六腑,想必应是上古名曲吧,姑娘有如此绝妙的琴艺,怎不叫叶某佩服啊?”
他本不是个善用言语奉承别人的人,这话说得自然也就不会有假。
如忆道:“多谢公子夸赞!刚才一曲名为《广陵后散》,献丑了。”
叶一青虽未熟知乐事,却也并非一无所知。他说:“传说当年《广陵散》为嵇康所作,却也在他手中成为绝响,不知如今这曲——”
如忆点头道:“不错,嵇康作《广陵散》为世人所惊叹,但他却遭人陷害,司马昭要杀他的时候,他依然能从容地弹奏此曲,从此便成为了绝响,后人为了纪念他,凭着对那绝响的记忆,而作《广陵后散》,也就是刚才公子所听。”
叶一青恍然道:“原来如此!”
如忆又道:“这‘后散’之说虽难免有些附会之嫌,但曲还是好曲,所以才会被人留传至今,不知公子听后可有何感悟?”
叶一青沉思片刻,道:“但得朝夕闻琴音,宁可居竹舍金衣!古往今来,有多少名曲名作都是出自这些隐士高人之手,也只有这些淡薄名利、心境致远的人,才能作出那些超凡脱俗的佳作。”
不错,一个人若是将名利看得太重,那他就不能再用心去看其他的东西了,即使身处宁静致远之中,也无法体会其中的幽雅之趣,更不必说创作出超俗的作品来。
听了叶一青的一番感悟,如忆极是高兴,仿佛在迢迢的路途中遇到了同行的人。他说:“公子若不嫌弃,如忆就再为公子弹奏一曲。”
叶一青哪里能够嫌弃呢,他还求之不得呢。于是静静地坐下来听着。
琴音又起,仿如夏日的微风,又似春日的阳光,虽然柔和,但却能穿透那震耳的瀑布声响,清楚地传入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