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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王晓野把她带到里墙上的一幅油画边。敢跟人侃绘画的都算胆大的主儿,因为绘画与生活的距离很像音乐,虽然贴近生活,但其“艺术性”往往深不可测。试想:若单靠听觉和视觉来唤醒人的“觉悟”,一旦抽象起来可就玄了#涵能用语言把绘画和音乐表述清楚?再说,语言的局限也显而易见:具体、鲜活、深邃却歧义丛生。音乐的艺术性那个玄就甭提了,画也差不多。从莫奈、梵高到毕加索,越画越模糊、越歪,总之越不像个东西还越值钱,还愣说这就是艺术。于是小资们对这趟混水总是爱恨交加,一般轻易不涉猎,以免露馅。
    但王晓野属于天生胆大、生猛的一类,从不迷信专家和权威,他爱自己悟,决不人云亦云!比如,他笃信孙中山的“知难行易”论,而非大众认同的“知易行难”,他认为中国人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处在无知和偏信的状态,欠缺人类最最基本的常识。比如“自由”这两个字,初识字的人也认得,但教授也未必知其含义。一句话:知难!
    眼前这幅画不抽象,但有股明显的视觉冲击力。王晓野指着画一脸正经地说,“当你像今天这样心情沮丧的时候,多看这幅画,就会有种红色风暴席卷神经和毛孔的激荡感,任督两脉会更为通畅,继而热血沸腾,革命豪情会油然而生!”
    沈青青看着画,先是一愣,接着皱眉,然后捂住嘴笑起来,苗条的身子还抖个不停,笑声不仅没捂住,反而随目光一起散发出一种妩媚的波,与身体的抖动很和谐,像一种音乐的旋律。
    “天哪!这到底是红卫兵还是摇滚青年?‘文革’怎么被画成了这个样子?”她的话和笑中充满惊讶,眼神中掠过一丝校园里常见的迷茫。王晓野就欣赏女人的这种迷惑与迷离交织的目光。
    这是一幅人山人海的画卷,中国人一看那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会认出这是天安门广场。整个画面以红色为基调,红霞满天,红旗招展,无数身穿军装、腰扎皮带的红卫兵小将臂戴红袖章,手举红宝书,疯狂地从不同方向朝着纪念碑方向挥舞,神态激动,嘴型呈歇斯底里呼喊状,有的泪流满面,有的表情痛苦甚至呈快活欲死状:一种只有女人达到性高氵朝才难得一见的表情!
    王晓野说,“瞧他们那样儿!好像都到了性高氵朝一样。可是如果数万人同时达到性高氵朝,那是什么样的氛围啊?”
    沈青青看了一眼王晓野,掩嘴一笑,没吭气,然后眼盯着画,里面的人的确都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但不知他们的兴奋敏感点在何处?纪念碑的高台上,只见一个身着解放军军装、满面胡须的男人正怀抱电吉他,弯腰提膝,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却激昂,完全陶醉于弹奏的巅峰状态,颇有猫王的摇滚风范。因为弹奏者距离很远,所以面孔不清楚,既像老外又像老中,她想那一定是偶像级歌星。可在文革时期怎么会有摇滚演唱会呢?结果诧异在一瞬间化为笑#糊朝画面稍一凝神,几乎能触摸到快溢出画框的滚滚红流。
    “你听!”王晓野朝沈青青挤了挤一只眼,“这把吉他可不是一般的乐器,它的音色效果可以从画中人物的真挚表情上略知一二,那是一种令人恍惚、痴迷的东西,能掀起了一种波澜,好像红旗、红袖章和红宝书形成了一种红色海洋,疯狂却有节奏,像一种迷人心智的波浪,不断掀起‘革命的新高氵朝’。就跟‘性高氵朝’一样,这是当时全国人们共享的高氵朝!革命的幽灵和余音还时常通过这幅画在会议室里飘荡,不信你仔细听!”
    沈青青竖起耳朵,再环顾四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长长的会议桌和周围的高背皮沙发,一片宁静。她把头转向靠海的巨大窗户,只见繁忙的海湾对面有一片顶棚呈帆船弧线状的米黄色建筑,那是坐落在九龙尖沙嘴的香港文化中心,有点‘林肯中心’的意思,凡大型歌剧和交响乐都在那里演出。
    沈青青眼睛一亮,就着王晓野的幽灵问题信口说道,“是革命的幽灵吗?可我怎么只感到了《歌剧魅影》里的那个幽灵呢?我倒希望更多的音乐幽灵出现。不过,香港虽然难以产生革命,但也不易出现歌剧魅影啊!”
    王晓野觉得爱听歌剧的女人是可爱的,哪怕听百老汇的歌舞剧也好。如果她还爱听京戏和昆曲,王晓野就会觉得她有品味了。他顺势说,“看来你的灵感不错,歌剧的幽灵的确即将光临本港。为了庆祝英国人班师回巢,香港不仅把歌剧《阿衣达》的全套人马请来,甚至还制作了一个跟原型大小一样的狮身人面雕塑,就在露天开演。不过古典歌剧已经被弄得像马戏团的杂耍了!”
    “是吗?就跟这天安门露天演出的红色摇滚一样?”沈青青故意问道,“你说这画中的歌星是谁呢?发型像中国人,可满脸的胡须又像老外。那时谁可能这么前卫呢?”
    “我猜那可能是‘猫王’,但‘猫王’没留胡子。他的胡须有点像马克思,所以有可能是老外,因为那时美国、英国、法国的学生都在游行、示威。也有可能是美国歌星被邀请到中国交流革命经验。连当时最大的敌人美国总统尼克松都被毛主席邀请到中国,所以邀请歌星应该更容易。再说毛主席一向我行我素。他接见尼克松时就明确告诉他支持共和党,让这个反共老右派都目瞪口呆。”
    “可是毛主席又那么前卫吗?”
    “毛主席是个诗人,诗人前卫有什么奇怪的呢?他连长征途中都没忘了写诗,从湘江岸边到井冈山头,从延安窑洞到北京红墙,他诗人的浪漫色彩从未减弱,而文化大革命正是他浪漫主义的高氵朝。天安门广场本来就是搞群众活动的地方,所以举办一场摇滚晚会很正常。当诗人同时又是革命家的时候,逬出的火花可就大了#葫以中国的烈火一烧就是半个多世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虽然我也经历了‘文革’的尾声,可我一直不理解红卫兵为什么比现在的追星族还狂热?按理说中国人的国民性普遍保守、内向,可为什么老的少的都比吃了摇头丸还疯?”
    “也许因为骚动的青春需要宣泄吧!那时宣泄的渠道却如此单一!偶像就一个,物以希为贵,狂热也属正常了。估计当年的红卫兵现在都散落在中国特色的股市内外,不是被股份化了,就是在炒股。而红卫兵的后代就是现在的追星族!”王晓野将历史与现在连在一起。
    “可现在的年轻人只觉得老一辈可笑、可悲!也许历史被这样画出来,以摇滚的形式,他们就更好理解了!”沈青青感慨地说。
    “中国就是个谜!被压抑得太久,物极必反,能量是守恒的呀!当领袖的偶像比比皆是,遍布所有的城市、街道、家庭乃至每个人的衣服时,人们唯有崇拜偶像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可如今人倒是酒足饭饱了,却活得没什么激情,而没有激情的生活就是没劲!每一代人好像都爱回忆从前的理想和奋斗,批评现代年轻人的轻浮、功利和物质主义。”
    王晓野说,“其实这几代人的理想和激情都是病态。而我们从一出生就发育不良。尽管我们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甚至留过洋,可思维方式已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所以我们插翅难逃!”
    沈青青陷入沉思,然后问道,“那你说中国人在这世界上过的日子好玩吗?”
    王晓野说,“从古到今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比如春秋时代就好玩,因为没统一,所以百家争鸣;统一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戏了,尤其在汉代‘独尊儒术’之后。只有唐朝还凑合,也是因为对外开放,人种杂交,佛道并行,当时的中国到处是老外。有本叫《宽容》的书这样开头:在无知的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中国也许是地球上最大的一个无知的山谷。”
    沈青青隆起的细眉舒展了,但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惆怅,似乎若有所思。她爱听这个男人说话,甚至迷上了他那天马行空的风格和肆无忌惮的批判。银行家中居然也有充满情趣的男人!
    “这画从那儿弄到的?反正不可能是国内画家画的吧?”沈青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王晓野脸上略显得意之色,“六年前我在纽约的SOHO逛画廊时发现了这幅画,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我认为精神食粮越被共享价值越大,所以就把它放到公司里与大家共赏。这幅画既帮我们了解中国国情,又激励大家斗志昂扬,然后春潮激荡,向高氵朝进军。”
    “这真是个野性十足的男人,果然跟林洁说的一样!”,她暗想,心里掠过一种狂野而隐秘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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