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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王金凤回到办公室,看见于嘉平还没有来。和于海几句聊天之后,才知道于嘉平来又走了,仿佛被许成发的轿车接走了,一同去的还有于海山。于海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可以肯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知道吗?”于海语气幽幽地说,“西南寨的书记刘允中下台了。”
    “怎么会这样?”王金凤很是惊讶。王金凤认识刘允中,她自认为那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好书记。
    “他新提拔了一个副书记,正是这个副书记把他赶下台了。”
    “副书记好像叫做刘世明吧?”
    “不错。”
    “刘世明看起来是很蛮横的一个人,可是他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恩人赶下台吧?”
    “有些事,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刘世明表面上是刘允中提拔上来的,可是,你不知道,刘世明本来就被选上了支部委员。对于他来说,刘允中提拔自己只是为了稳定人心而已。可以说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你看,老党员里有许多位是刘世明的干爹,包括他们村的老书记刘志路,还有他们村鼎鼎有名气的面粉厂的厂长刘仁江。这些人对刘允中都是小有意见的。刘世明被选上支部委员可以说是他们集体意志的体现,可惜没有一下子把刘允中打倒在地。但是他们从中却看到了希望,这时候的刘世明的身份已经不能只是代表他自己了,他成了矛盾集中的焦点。刘允中看见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迫不得已亲自宣布刘世明为副书记,就是自己的接班人的意思。聪明人有时候会办糊涂事,你看,从我们局外人的眼睛看,刘允中是多么糊涂。他可以有许多条路走,他偏偏选择最对自己不利的一条路,而且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他也是为了安抚刘世明……”
    “我已经说了。刘世明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于海微微一笑,“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刘世明已经不是重要人物了,而是他背后那些支持他的西南寨的元老们,那些才是厉害所在。刘允中和你考虑的一样,所以,他促使矛盾激化,要知道,他的做法恰恰证明他的软弱——他不下台是怪事哩。”
    “刘允中其实是干得不错的一名书记。这几年他们村在镇上一直很闻名,从鼓励老百姓栽果树、搞养殖开始,到公益性的建设和投资,都是其他村子比不上的。”
    “老百姓是看热闹的多,哪里还有站出来说话的。堂堂一个七八百人口的村庄,就是让几个人就给操纵了。”于海叹息一声,“于嘉平现在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他走过去把通往财务室的小门关上,关门之前他朝里边探头看了看,没有对里边的于朋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就更不用说了。”坐回到座位以后,他接着说,同时示意王金凤往这边坐。王金凤坐过去,把身子面向窗户靠在桌子上。“眼看一年就要过去了。我在想,我没有家族势力可以选择,但是,至少我们是一起的……”他看着王金凤,王金凤对着他点点头,“应该说,于嘉平其实是很孤单的。只要我们两个联合起来,即使打不到他,至少也要让他做到财务公开。可是,你看看,我们争取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哼。”
    “他至少比以前收敛一些。”
    “收敛?笑话。我看他比以前还要嚣张!”
    “二叔的意思……”
    “大友和于福举一直要闹上访,你是不是背后阻止过他们?”
    “没有……”
    “没有?”于海微微一笑,“我们可以不支持,但也未必要去阻止。其实,这世界上很多事我们看到的只是它的表面现象,就好像一个剑客在练剑一样,你忽略了剑客本身,那么就只会看见一片剑花在飞舞。我说的你明白吗?”
    “多少明白一点。”
    “是的,假如大友他们是一把剑的话,那么谁是剑客呢?其实,你的忽略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促进。你何必要去阻止呢?看看刘允中多么容易就被赶下去,难道你从中看不出一点办法,获取不到一点经验吗?”
    “刘允中败在一个沾亲带故的复杂的关系网里,可是我们……”王金凤不愿意往这上面用脑,所以竟没有一点办法可想。于海不满意地对她摇摇头。
    “我是副书记,你是村长,我们对他要求财务公开不可以吗?如果我们真能够不顾一切去这样要求他,他还会这样张狂嚣张下去?其实,办法很多,就看你用是不用。还有……”
    “二叔,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于海并不热心,也许是因为王金凤打断了他的话。
    “我听说你认识咱们的市长……”
    “你怎么知道?”
    “二叔不要管我怎么知道,有着这层关系不用二叔岂不是……”王金凤笑笑,没有把话说下去。
    “陈广志……我这时候去求他还有什么用?”
    “二叔真是糊涂啊。”王金凤装着胆子说了一句,看于海竟没有因此而难堪。“于嘉平想给水库竣工搞个仪式,他这样做目的很明显,但是二叔为什么就不能请咱市长过来视察一下……”
    “你不要说了,我考虑一下。”于海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准备什么时候搞这个仪式?”他站到王金凤跟前问。
    “具体日期还没有定下来,不过这个好说,我们总能想办法提前知道的。”
    “我和咱们市长也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交情了,一直没有联系,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得我。”于海沉思似的说。
    “我们又不是要拜托市长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二叔怕什么呢?”
    “你婶子也一直要我去联系一下……这样吧,有时间你和我去一次……”
    “我觉得还是你和俺婶子去合适。”
    “她?”于海一笑,“她不行。”于海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这一次,我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我们年前去一次。”
    “这几天我准备出去看一下制砖设备,上次在村财务提的钱到现在还拿在手里,真怕于海山因此说我贪污。”
    “你真要办砖厂?”于海问。
    “一年的期限,一年以后,那片地就不属于我们的了。”王金凤侧面回答道。
    “我佩服你的胆量和计划。可是,依照我们村目前的经济实力,办这样一个厂子很是冒险的。我担心……”于海欲言又止。
    “这样一个砖厂,个人投资也办得起来,何况我们一个村集体呢?”
    “性质不同啊。”于海摇头,“于嘉平可能答应吗?那他这个书记还有什么颜面?”
    “他那里好说,我想,在水库正式竣工之前,他不会难为我的。你看他这段时间有多忙,他哪里有心思顾虑到我们呢。”
    “他忙是肯定的……问你一个事,最近咱们村结婚的青年可是不少,你被请过几回?”
    “没有……”王金凤摇头。实际上有过一回,王金凤却没有过去。凡是有喜事的家庭,王金凤都会安排郑新燕代表村两委提前送一些喜帖、喜对(类似于春联)过去表示一下祝贺。因此王金凤收到的喜饼并不少(有些是郑新燕转送的,大概那本来就是人家送给郑新燕的)。
    “我就知道……”于海仿佛早已知道结果似的微笑道,“我还被请过一回,可是于嘉平呢,咱自己村加上外村……多着呢。还有多少人是怕请他不到所以没有敢请,否则,我只怕于嘉平的身子要一分为二才应付过来呢。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是得人心,还是认识人多,还是备受重视?”
    “他两届书记下来,社会关系网是要有一些的。这一点我们应该能够理解他。”
    “你总是这样,理解,理解,可是于嘉平什么时候理解过你?”于海气愤地一转身,走出去几步又转回来,站到王金凤面前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这是需要理解的时候吗?你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理解?理解是相互的,你这种理解要么是无能的表示,要么就有讨好对方的嫌疑。你说,你是在讨好于嘉平还是承认自己没有本事同他周旋?”
    “应该算是无能吧。”王金凤小声说。她看见于海咄咄逼人的目光,感觉于海是疯狂了。
    “早知道你那么无能,所有计划我来策划……你无能还办什么厂子?这样吧,这一段时间你听我的,看……”
    “于海叔,”想到于嘉平和刘书记的关系,王金凤替于海感到危险,她于是打断于海的说话,并且岔开话题说,“我办厂子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不懂。”王金凤干脆说。
    “你可以用办厂子做要挟,让于嘉平把财务公开。”
    “他没有这么傻。”
    “你这样试过吗?要知道,有我在这里,我有办法叫他停止‘独裁’。”于海坐回到椅子上,“而且,你的厂子也许就会出乎意料得到他的通过哩。这样,你反而省事不少。”于海朝王金凤略微探过身子说。
    王金凤知道于海是在说服自己,最终的目的是要自己答应听他的安排。“如果我听他的,那么他就会和于嘉平‘当面锣对面鼓’的干起来,说不定村两委就要起什么大的变动,我的厂子会在变动中成立起来?真是笑话。”王金凤心里想,但是脸上却是认真思考的样子。
    “于嘉平为了拆散我们的合作,也许就会走西南寨刘允中走的路子。他为了安抚你,就会答应你的一些条件,这就好比刘允中提拔刘世明……你看,我们两个,他会选择提拔谁?自认是你喽。但是他不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棋,等你取得他的信任,我们接着就要有更大的风暴给他……”
    “于嘉平不是刘允中,也许他会和我们硬碰硬……”王金凤提示说。“而且,我觉得西南寨刘世明今后的工作未必好做,那么多人把他捧上去,都是功臣、元老,他该怎么犒赏他们?他应该……”
    “只要我们两个合作的坚决,硬碰硬他是死路一条!”于海拍桌子站起来。“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冲锋陷阵走在头里,你什么事也不管,凡是我的提议举双手拥护就成。”于海想一下,接着说道,“西南寨现在就是刘世明一个人说了算,工作怎么会不好做?这是你我应该学习的,你不要有怀疑。”
    王金凤脑子一转。
    “二叔不是要去拜访咱市长吗?我认为硬碰硬和于嘉平唱对台戏还为时过早。不如等拜访市长之后看市长对我们有什么指示也好。”
    于海沉吟起来。
    “你说的也是。假如真要去……现在……”
    “市长要是能来咱们村视察,不要说于嘉平,就是镇党委和县上,还不对二叔刮目相看。到那时候,‘兵不血刃’,于嘉平就没有什么作为了,咱们村一切还不是为二叔是命?”
    “那这件事要尽快办,要是还镇不住于嘉平,年前我们怎么也得给他来一个狠的。”
    “那么我明天就出去考察一下设备……”
    王金凤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于海。于海沉吟不语。
    “要不二叔一同去,帮助参谋一下。”
    “你去吧,要是感觉势单力孤,可以带上大娃……”
    “带上他是不行的,那样做影响不好。”
    “你在细节方面还是蛮有先见之明的。”于海赞许似的冲王金凤点点头。“可以带上于福举……”
    “不了。要么就是我自己去,要么就是和二叔,要么……我在杨庄砖厂找一个对专业知识懂一点的……”
    “你找杨厂长?”于海不禁笑道。
    “不是他。我和他一直没有联系。”
    “那位厂长倒是大方,上回给我的两瓶酒价值‘千金’呢。”于海开玩笑说,“我还没有舍得喝……你说,他真是诚心给我的?”于海冲王金凤神秘地眨眼。
    “二叔真会开玩笑。”王金凤笑道,“我会找他们厂的一名女工人。而且我不是通过那位杨厂长找,我准备自己联系她,让她请假……”
    “你很有心机。”其实于海是夸奖王金凤怎么把那个女工的电话号码要在手里。但是王金凤没有想到这方面,只以为于海是在消遣自己。她的心好一阵乱。
    “我明天就走,原来还预备在办公室里告诉……”王金凤要说“请示”,当着于海的面她改口说“告诉”,“一下于嘉平。我不愿意去他家里。”
    “何必告诉他,你知我知就行了。”于海说道。听完这句话,王金凤心里说:你也是很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呀。但是她脸上很是一副安心领命的欣喜样子。
    “我回来之后二叔就去拜访市长?”
    “差不多吧……你这一次出去不会当天就回来,我们两个总不能一个都不留在办公室里。最近于嘉平动作频繁,我们是要警醒一点……对了,我仿佛听见于嘉平要于海山把义务工报表修改整理一下,他该不是有什么企图吧?”于海忽然说,“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又在闹什么花样。上一次刘书记请你吃饭你没有去,我一直担心这件事。我觉得许多事都是从那一顿饭之后开始变了样。这几天你没有接受刘书记的什么指示吧?”
    王金凤很佩服于海的分析。从她了解的情况看,事情的确是这样的。
    “刘书记只和于嘉平单线接触,他根本瞧不起我这个村长,会有什么指示能够告诉我?不过,我仿佛还是听见一点什么……”因为于海要把市长请来,王金凤在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和于海说一下。“于嘉平似乎要给村民的义务工补发一点工钱……”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于海并不惊讶,“这说明上级对于我们修水库的款项有额外追加的可能。”
    “额外追加?这可能吗?”王金凤大为不解。
    “因为我们的消耗低于预算很多,或者说我们的工程质量完成得很好,这种追加有可能,这就好比一种奖励吧。”
    “我们这都是猜测,不如等于嘉平回来,我们当面问一问他。”
    “何必问他,就是问于海山也可以呀。”
    “还是问于嘉平便利。他应当给我们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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