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三官庙外戒备森严。
多尔衮站在台阶下,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脸色铁青,他想起皇太极含着杀机的话:多尔衮,这出戏……很麻烦,弄个不好,玉儿被发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反正你挑选侍卫,布置在三官庙外围,万一……
多尔衮“哼”了一声,在心里说道:万一真出了事,皇太极,你是要杀洪承畴?杀玉儿?还是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玉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而此时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妆饰已毕,不华不俭的服饰,看不出她的身份。她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凄楚。苏茉尔走过来,手里拿着貂氅,准备为她披上。
苏茉尔有些忧虑地道:外头……下雪了。
大玉儿没有言语,她走到床边,看着刚睡着的福临,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怜爱。她想想这次要用美色劝降洪承畴,觉得十分委屈,两行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她怕人看见,连忙将泪拭去。临出门前,她轻轻吻了吻福临的小脸蛋,又给福临掖了掖被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晚,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世界装扮得十分美丽。
三官庙门前,皇太极、多尔衮、范文程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囚禁洪承畴房屋的窗外,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
洪承畴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他猛地将桌上的佳肴美食用力推翻,地上一片狼藉。
洪承畴跌跌撞撞,昏乱地狂吼着:杀了我!你们这些清狗快杀了我!洪承畴生是大明之将,死是大明之鬼,要我投降,妄想!有种就杀了我!
洪承畴跌靠在墙边,捶胸撞头,神情极为痛苦。这时,只听身后传来莺声呖呖的软言相问:你就是大明朝的洪经略吗?
洪承畴吃了一惊,微睁双眼,见门口站着一位绝色丽人,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眼花了。他有些失态地呆看着那位丰姿绰约的满洲女子,那女子嫣然一笑,端着小酒壶一步三摇地走来。
洪承畴揉揉眼睛诧异地问:你是谁?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听说,经略一心殉国,小女子心中敬佩,特来一睹威仪。
洪承畴一听,连忙收敛心神,勉强站直身子,冷冷地道:我殉我的国,与你什么相干!敢情你也是花言巧语来劝我归降的吗?哼,省省力气,快走吧!
大玉儿红了眼眶,仿佛委屈万状:深宫里头规矩大,万一我被发现,立时就有杀身之祸。若不是真心仰慕经略,小女子何需冒险前来?谁晓得,经略对我疑心这么重!唉,也罢!
大玉儿珠泪盈眶,转身就想走,洪承畴忍不住叫祝糊:姑娘!
大玉儿回头幽怨地看着洪承畴,楚楚动人。
洪承畴黯然道:我是将死之人,何劳姑娘枉顾?若是连累了你,我又……于心何忍?
窗外,皇太极闻言一笑,范文程示意别出声,多尔衮暗自摇摇头,对洪承畴感到不屑一顾。
大玉儿慨然道:经略不怕死,我也不怕!我之所以冒死前来,只因为不忍心。大丈夫死就死,就算杀头,也不过是一瞬之痛,但绝食就不同了!我看,经略身骨强壮,恐怕还有三五日的折磨。这样细煎慢熬地活受罪,太教人为你难过了!
大玉儿说着,落下泪来,如雨打梨花更是娇媚动人。
洪承畴痛苦地:姑娘,请你别再说了!
大玉儿拭去泪,举起手中的酒壶,诚挚地道:小女子不忍看见经略受苦,特别调制了一壶毒酒,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才慢慢毒发,看起来就跟饿死的一样。这么着,既免你煎熬之苦,又成全你殉国之义。来,喝了吧,别辜负我一番心意。
大玉儿将酒壶递向洪承畴面前,洪承畴看着那壶毒酒,挣扎着犹疑着……
大玉儿诧异道:怎么?经略死都不怕,却怕一壶毒酒?
洪承畴被这话一激,咬咬牙,抢过酒壶来仰头就喝。
洪承畴喝完,颓然放下酒壶,眼眶微湿。
大玉儿认真地:恭喜经略,求仁得仁,尽忠殉国。
洪承畴心中惨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大玉儿娇滴滴地问:莫非经略心中,还有未了之事?
洪承畴皱着眉头,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大玉儿试探着问:经略可是心里挂念着父母、妻妾、儿女?
洪承畴神情一紧,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大玉儿叹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堪。”往后,经略的家人,怕是都得过着以泪洗面的凄苦日子了!
洪承畴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说道:难得死前遇上这么一位红粉知己,告诉姑娘也无妨。我战败被俘,个人生死倒不怕,就怕皇上诛我满门……
大玉儿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洪承畴苦笑:怎么没有?多不胜数!
大玉儿义愤填膺地怒道:怪了,大明皇帝不准臣子打败仗啊?打败仗就要杀人全家?他难道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把握能百战百胜啊!像我们皇上,还时常把被俘的将士赎回来,非但不罚,还各有升赏。因为,若不是勇敢作战,哪会阵前被俘呢?哼,有句话我不吐不快,大明皇帝啊,当真是心狠手辣!
洪承畴好似被一箭穿心,以手撑桌,低下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范文程暗暗点头。心中佩服大玉儿言辞犀利,句句都击中了洪承畴的要害。
大玉儿的手轻轻搭上洪承畴的肩,目光里柔情似水,音色甜美地道:比方说这一回,要不是王朴、唐通他们胆子小,带着五万人马趁夜临阵脱逃,而且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害得经略只剩一万人马守松山,经略又何至于兵败被俘呢?该杀该罚的是他们哪!
洪承畴神色大变,突然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大玉儿质问道:你不是个小宫女吗?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神情一凛,多尔衮更紧张得不觉去手握刀柄。
大玉儿先是一怔,但随即银铃般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洪承畴冷冷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大玉儿笑道:经略啊,您不懂我们大清的风俗。满蒙女子可不像汉人女子那般柔弱,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清国哪个女子不能打猎骑射啊?寻常本领而已!有时咱们关心战场胜负、关心国势消长,更甚于关心父兄子侄的安危呢!
洪承畴神情放松,怔怔地道:难怪清国,会壮大如此之迅速。
大玉儿接着说道:像这回的大捷,谁不是津津乐道啊。比起别人,我还算知道得太少呢!比方说,咱们姐妹也时常谈起,真是好奇,明朝那位洪经略……
大玉儿故意停下,睨着洪承畴微笑,洪承畴忍不住好奇,便问道:不知……姑娘们都说我什么?
大玉儿:大家都说,能令皇上如此求才若渴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文武双全呢!有些没见识的,笑经略愚笨,好好的高官厚禄不要,偏想寻死;我就告诉她们,这正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啊!
一丝得意虚荣自洪承畴心中涌起,他不禁微笑起来。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尔衮更禁不住伸手揩汗。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问道:姑娘,你对我是这个想法?那见了我以后呢?可曾失望?
大玉儿羞涩地转过头去,柔声道:您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饿了这些天,却仍是英气逼人……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美丽的侧影,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上前拉祝糊的衣袖,哀求道:我死在眼前,顾不得脸面了!求姑娘成全,容我死于花下,我死也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