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姜文君去追雨澄还没回来,芦苇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一边仔细听着大门的动静,门一响,姜文君开门进来,芦苇盯着电视,没吱声。
姜文君一见芦苇,也觉得自己那会儿不该对她喊,于是主动打招呼问:“还没睡啊?”
芦苇嗯了一声,耳朵里听着电视传来的声响,盘算了半天,还是主动问:“雨澄怎么样?”
见芦苇问,姜文君的脸又暗了下来:“还好,陪她在公园瞎逛了几个小时,刚把她送过去。”说完,信步向屋里走去。芦苇无语,手握着遥控器,客厅的灯不大亮,只用几道淡淡的光线勾勒出她的轮廓来。
姜文君洗完澡进了卧室,芦苇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翻看杂志。姜文君和她并肩坐了,他看着芦苇,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赔笑说:“今天我不该那么说,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没等他说完,芦苇冷着脸,从杂志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他面前,姜文君一怔。
芦苇继续板着脸说:“冯丽萍胜利了。这卡上有三万,和折子上那三万一块拿去交学费吧,不过要让她打借条——写清楚以后在生活费里逐月扣!”
姜文君愣了,旋即侧过身,感动地紧紧抱住了芦苇,高兴地说:“老婆,我知道你嘴硬心软。 ”
芦苇推了他一把,话中带着哭腔:“以后……别冲我吼,我最受不了男人冲我吼……”姜文君赶紧小声向她赔着不是:“对不起,老婆,我错了……”一边深情地拥着芦苇。
等到第二天晚上,姜文君又送雨澄回来的时候,拿出一张银行卡和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冯丽萍,冯丽萍满心疑问,没接。“卡上我存了六万块,拿我的身份证去取。密码是雨澄的生日。 ”冯丽萍觉得意外,接过东西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问:“她不是只给三万吗?你这是……背着她给的吧?”
姜文君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你错了,是她主动给的。 ”
冯丽萍愣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酸溜溜地说:“你找了个好老婆,要换了我,恐怕做不到。 ”
姜文君怕又生风波,赶紧转移话题,关切地问:“你背上的烫伤怎么样了?”
“这孩子,这也给你说了?好得差不多了。 ”
“以后遇到这种事儿,还是该上医院瞧瞧,咱们还没到要省那点钱的地步吧?”
冯丽萍不耐烦,声音有点大说了句:“我说了没事儿了。 ”
姜文君打量了下冯丽萍,说:“你好像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最近身体怎么样?”
冯丽萍满不在乎地说:“一切正常呀!女儿好,我就好。 ”
姜文君满腹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的话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来,还担心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出了单元门,思忖着冯丽萍的话,又回头看看,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楼上前妻和女儿家的窗户,隔着玻璃,看见冯丽萍将一杯喝的递给雨澄,雨澄接过喝着,母女俩交谈着……姜文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向自己的那个家走去。
冯丽萍等女儿睡了,这才倚着沙发,回想起去医院问诊的那天来,那天是个大晴天,诊断室里,一个女医生坐在她对面,什么都不用说,大夫脸上悲天悯人的表情已告知了答案。
冯丽萍看着那一堆检查单,虚弱地笑笑,问:“我妈是乳腺癌死的,我运气没那么背吧?”大夫的脸上持续着那种表情,她没有等到期待的否定答案。
冯丽萍的目光垂了下来。
大夫叹息着说:“你早该过来了,不舒服有一阵儿了吧?”
冯丽萍小声自言:“女儿正在‘小升初’的关键时刻……”
大夫一声打断她:“女儿升学重要,也不能不要命呀!”
“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要听大实话。”冯丽萍突然抬起头来,直视大夫问。那大夫看着她的眼神,早想好的安慰她的话也咽了回去,实话对她说:“癌细胞已经转移了……还是住院吧,或许会有奇迹出现……”
冯丽萍苦涩地笑了:“我这人从不相信奇迹。奇迹也从不关照我。”说完,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时突然打了个趔趄,大夫担忧地看着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挺胸昂首地走了出去。
依旧是早晨,卓立洗澡、姜文君忍着内急焦躁地等待。这似乎成了每日清晨的例行公事,姜文君憋得脸红脖子粗:“我……去楼下物管解决……”话音没落,拿着报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卓立已经戴着耳机开始读英语了。而芦苇,正在洗儿子的内裤。姜文君看在眼里,觉得这样惯孩子实在不好,他婉转地建议卓立适当地自己动手,卓立反感他这种说教,却不正面和他冲突,依旧是彬彬有礼而冷漠地对待他的谈话。
早上出门的时间,卓立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正在换上那双蒲剑峰送的崭新的耐克鞋。
芦苇拿着他的书包和手机侍立在旁边。姜文君还坐在早餐桌前用餐。他一脸的郁闷,看着每天上演的“侍立”一幕。卓立忽然说:“妈,以后给我买一次性的纸内裤吧,屈臣氏有卖,十条装的十五块钱。 ”芦苇不明就里:“干吗呀?现在穿纸内裤成时髦了?一块五一条呢,一月得四十五块钱,不划算。 ”姜文君竖耳听着,没有发言。卓立冷冷地看了一眼姜文君,对妈妈说:“可以在爸爸给我存的教育基金里扣。 ”
芦苇意识到父子俩闹了什么“过节”,来回看着二人。姜文君心里很光火,起身踱到卓立身边对他说:“教育基金怎么能拿来买内裤呢?让你洗内裤,是想培养你的动手能力和自理能力。我问你,你会削苹果吗?”
卓立起身,在原地蹦跳了两下试试鞋子的脚感,悠然答:“我将来是当总统的料,干吗要自己削苹果呀?”姜文君一语被噎。芦苇忙警告性地喊了声:“卓立!”看着卓立脚上崭新的耐克鞋,姜文君弯腰拣起了旁边的鞋盒子,对卓立说:“那天我在商店瞄了一眼,这鞋得八百块吧?不是说不能穿耐克,将来你挣了钱有这个能力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可你还是个中学生,八百块,贫困山区的孩子一年的学费都要不了!”
蒲卓立闻言立即纠正道:“这是限量版的,一千四百多块。 ”
姜文君看着继子,气得脑袋冒烟:“你觉得这很荣耀是吧?一千四百多买双鞋?几个月就坏了,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吗?”
卓立抬头,很冷静地直视着姜文君:“你为你女儿花六万上省重点才浪费呢。铁杵能磨成针,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再努力也没用。 ”
姜文君被呛得彻底说不出话来,目光向芦苇这里扫了一眼。问卓立:“你怎么知道的?”“家里的墙壁很薄。 ”
芦苇看看再争下去怕是不妙,知道自己必须得站出来了,她狠狠地训斥儿子:“卓立,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父亲说话?”卓立直接回了一句:“他不是我父亲。 ”“他现在就是你的父亲,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卓立沉默片刻,冷静地看着母亲:“你跟爸爸的婚姻失败了,你凭什么认为跟他就能成功?”芦苇无言以对。卓立拿过芦苇手上的书包和手机,扬长而去……
夫妻俩面面相觑,默然相对。片刻,芦苇搜肠刮肚地试图解释:“对不起,这孩子太不像话了……那鞋是蒲剑峰给买的,我也不知道那么贵。 ”
姜文君梗了半天,说:“蒲剑峰跟你离了婚心里觉得亏欠孩子,金钱成了他补偿父爱、减轻他心中自责的主要方式,但这样对孩子成长不好。 ”
芦苇默然,稍顿,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他说的雨澄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这孩子,表面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姜文君苦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智力和口才都十分了得,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芦苇张了张嘴,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又望了望儿子远去的方向。
午饭的时候,芦苇从餐厅窗口打了饭出来,一转身看见蒲剑峰坐在一角吃饭,略一沉吟,走上前去,在他旁边坐下。蒲剑峰略感意外,眉毛一扬,看看四周,立马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状,问:“不再像躲瘟疫似的躲我了?”芦苇一脸郑重地看着前夫,对他说:“以后,别再给卓立买那些名牌了,更别买什么限量版。 ”蒲剑峰不明就里:“名牌有什么不好啊?我这是从小培养他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和要求……”芦苇生气地打断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蒲剑峰人极圆滑,几句话察言观色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窃笑着问:“是姜文君说不行吧?”芦苇点点头:“他对孩子穿名牌很不认同,他和卓立还在磨合期,我不希望为了一双鞋闹得大家不愉快。 ”
蒲剑峰冷笑了一声,打量着前妻:“是姜文君那可怜的男人的自尊在作祟吧?”说着,又满是同情的看着她问:“听说你跟姜文君为了他女儿的学费,已经闹得不愉快了?”
芦苇一怔:“卓立跟你说的?”蒲剑峰默默点头。芦苇扔下勺子,一脸忧虑地喃了声:“这孩子……”蒲剑峰赶紧辩解说:“你不能堵祝蝴的嘴吧?说白了,那些钱都是你的吧?他好歹是个男人,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给他女儿交学费?”
芦苇目视蒲剑峰,眼神犀利:“你别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好吗?我和姜文君是夫妻,我们要共度一生,我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钱也是我的钱。我们不会像你这种人把钱算得那么清楚!”
蒲剑峰切了一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明白了。不过,夫妻也是需要经济上的某种平衡的,如果超出了某个度,那也是会出问题的。尤其是男人一定要在经济上立住,我如果靠老婆用老婆的钱,我会觉得不太对头……”
芦苇端着饭菜起身:“你就说风凉话吧!我不奉陪了。”转身向大门走去。蒲剑峰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勺子菜就那样停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