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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这天姜文君带了雨澄去母亲那里,回来的晚饭桌上,眼看家里的关系僵在这里,他提议让芦苇带雨澄、他带卓立分别去单位加一天班,好增进感情。医院里,忙碌的工作苦、累、脏一样没落下,亲眼目睹了芦苇的辛苦,雨澄有些吃惊,看着继母忙碌却冷静地救助病人,她心有所动。
    忙碌的间隙里,芦苇带雨澄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雨澄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芦苇缓缓地对她说:“你说你讨厌医院,其实,没人会喜欢……成天和病人打交道,工作又脏又累,责任还很大,报酬也不高,特别是我们 ICU,是全医院最辛苦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略一犹豫又小心地说:“和肿瘤科一样,也是最经常需要面对死亡的。 ”
    雨澄浑身一抖,转开头去,还是不说话。
    芦苇拉着雨澄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沉默片刻旋即问:“知道我为什么会慢慢地爱上这工作吗?因为我每天都在帮助人,帮助他们减轻痛苦。国外有一种职业,叫做‘临终看护’,是为临终的病人提供服务的,帮助病人尽量舒适、安详地走完生命的最后时间。其实,一个 ICU护士的工作难度不低于临终看护。我们每天关心的不只是监护仪上的图形和数据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关心病人的情绪和感受, ICU是不让家属陪伴的,所以我们就成了病人的亲人,这是一个需要用心去做的工作,这是不是很有意义呀?”
    雨澄看着花园里的一树红梅,有所触动,但没说话。芦苇打量着她的侧影,拿定主意动情地说:“雨澄……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妈妈已经离开这个现实。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多经一些事儿,你会慢慢懂得,有生便有死,死亡和出生一样是自然规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正是死亡才使生命显得有意义。所以,我们要特别珍惜生命、珍惜活着的日子……要勇敢地走出死的阴影,让自己活得更快乐更充实。 ”
    雨澄脸上有些抽动,虽然还是低着头,但却专注地听着。
    芦苇柔声对她说:“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只要你记住,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心事,你都可以跟我讲,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能帮上你……”
    雨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芦苇欣慰地舒了口气。
    而卓立则难说服得多,听着姜文君在办公室念着:“文件、括弧、反括弧”这些字眼,别说卓立,办公室的同事们也快睡着了。终于,有人打断他的朗诵,建议发到网上让各人看,这场慢性折磨才算告一段落,姜文君的这一天,非但没有和卓立取得任何实质性的亲情进展,反而让卓立在心里更烦他。
    芦苇到家的时候,他俩正掐得起劲,卓立不屑地说:“你是不是以为自个儿在单位算个大人物?依我看哪,你就是一鸡肋……”
    芦苇喝了儿子一声:“卓立!”
    姜文君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新调调来,大度地说:“你让他把话说完。我怎么就成一鸡肋了?”
    卓立哼了一声:“你不是资格老吗?别人都得供着你呀!这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也总结总结,为什么你资格比局长还老却还是个副处?我瞧着你们单位不大,可也是个玩人玩心眼儿的地方,你玩不过人家。 ”
    姜文君和芦苇瞠目结舌,对视一眼。
    “你……你哪儿听来的这些?”芦苇怕丈夫多心,开口问儿子。
    卓立继续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姜文君:“现在在机关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图安稳进机关就像进养老院,还有一种就是想捞权进而捞钱,最好笑的是网上考公务员那面试题,一本正经问你为什么要当公务员。废话,谁会讲我要捞钱我要捞权呀?你也想开点儿,咱们捞不着权捞不着钱,就当找份工作养老吧!”
    姜文君张口结舌,大窘。卓立的话虽不好听,却让他心里再起了波澜,想想自己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不禁和芦苇感慨了半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芦苇头疼两个孩子的同时,芦溪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度假村里,杜锦波说起自己的父母被查出了糖尿病,想接女儿晶晶和自己一起住。
    芦溪想了想:“请个全职保姆!我早说过请钟点工不够用。哎,现在好的家政公司的保姆都经过严格的上岗培训,价钱贵一点但很值,我们杂志社老总家刚请了一个,包吃住,月薪一千五,打扫房间都用吸尘器,炒的尖椒牛肉那个嫩,比餐厅好吃多了……”
    杜锦波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不光是家务的问题。我不是没有能力,却一直没能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我觉得愧对女儿。 ”
    芦溪怔了,出了一会儿神,低声说:“可是,我们结婚时说好了维持现在的格局,你说晶晶读初中期间住奶奶家,上高中就让她住校培养独立能力。 ”
    杜锦波脸一拧,说:“可我现在觉得这样对孩子并不好。你知道她妈又结婚了,那男的开着个铺子做点汽配生意,还带着个七八岁男孩儿,她妈忙得很少有时间过问晶晶的事儿。晶晶十二岁了,成天跟我爸妈在一起。我爸妈只知道一味地溺爱她,倒是有求必应,可毕竟隔着两代,跟她很少有真正的交流,孩子想什么做什么两个老的根本不知道。最近我觉得晶晶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在一起都没什么话。 ”
    芦溪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不是我狠心,我只是比你们都更理智更清醒,不想让大家弄得下不了台!我姐姐你了解吧?从小到大都最有牺牲精神, ICU的护士长,白衣天使,如果说有谁适合当后妈,那一定是她,可你猜怎么着?她已经被你那个胖侄女儿弄得焦头烂额了……连我姐现在都觉得我们这样安排或许是理智的……”
    任杜锦波再怎么说,芦溪就是不同意,最后,杜锦波提了个折中的法子:周五下午七点到星期天晚上十一点,陪女儿。其他时间陪芦溪,俩人由“周末夫妻”变为“下班档夫妻”。
    增进家人感情的工作依旧在芦苇一家人中进行着,趁着元旦的假,姜文君报名全家玉女峰跟团一日游,如果说别的团还算得上是走马观花式看景点,那这个,就更惨一些了,因为无马也无花——他们脱团了。卓立总结他们的旅行是: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跑得比兔子快。芦苇姜文君哭笑不得。
    脱团脱在半山腰,这可不是好玩的,四个人拖包带袋的往回走,按照路人的指点,三里过去又三里,可还是没找着车。坐着休息的时候,卓立碰到了同学李爽,扔下他们三人坐同学的顺风车走了。
    车里,李爽和卓立坐在后排聊天。李爽突然问他:“那肥妞是你妹吧?”
    卓立一愣,本能地装蒙:“你说谁呀?”
    李爽一甩手:“得了,大家是哥们儿,你别瞒我了,都知道你妈又结婚了,你后爹给你带来个妹妹,在初一二班……嘻嘻,她那吨位,你不想认她,我也挺理解的。”
    卓立郁闷地一言不发。
    被扔下的姜文君背着雨澄,芦苇背着两个包,三人吃力地往前走着。姜文君大汗淋漓,脸色发紫,气喘吁吁。芦苇也累得直喘气,擦了一把汗问:“不是说三四里地吗?早该到了。”姜文君想了想,害怕地说:“不会说的是三十里地吧?”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雨澄趴在爸爸背上,声音都带哭腔:“爸,我肚子饿了。”
    “忍着点儿,这荒郊野地的,上哪儿找吃的去?”芦苇看看姜文君背上的雨澄,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光线,正渐渐地暗了下来。
    五星级饭店的自助西餐厅里,杜锦波带着女儿杜晶晶正在吃饭,一面吃一面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说不能和她一起住的消息。杜锦波的眼里又是爱意又是歉疚,想找个女儿高兴的时机开口,却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他下定决心,说:“晶晶,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杜晶晶抬起头,眼里也亮晶晶地对他说:“奶奶说了,爸爸要接我过去一起住。”杜锦波一愣,迟疑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女儿这么高兴,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他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声音带着窘迫地说:“这个,这个,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可又怕你跟着爷爷奶奶住惯了,不适应……所以,爸爸想先缓缓。”
    听了这话,杜晶晶脸色微变,放下手里的刀叉,盯着父亲问:“那你的好消息是什么?”杜锦波赶紧讨好地对女儿笑道:“从这周开始,整个周末,也就是从星期五晚上七点到星期天晚上十一点,我都跟你在一起。这可都是整天的时间呀!比起从前,爸爸有更多的时间跟你在一块儿了。我们可以好好计划一下,比如爸爸可以带你去郊游什么的。”
    杜晶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爷爷奶奶不是患糖尿病了吗?你不是怕累着他们吗?”“爸爸请了全职保姆,过两天就上班了。 ”
    杜晶晶低下头,满腹的失望,片刻,又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耸耸肩膀说:“这样挺好,我可不想和你们一起住,我去拿吃的。”说着站起来转身就走,她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生气,知道这准是继母的主意,泪珠在眼里打转,她强忍着走到放海鲜的餐台前,往盘子里夹着生蚝,一边夹一边咬牙把泪水逼回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大会儿,盘子里的生蚝堆成一座小山,一旁的服务生有点吃惊地盯着她的盘子,杜晶晶不解,顺着服务生的眼光看到自己的盘子,端好了一昂下巴冲那服务生冷冰冰地说:“看什么看?这里不是随便吃吗?”一转身,高傲地往回走。
    回到桌前,杜锦波看到她盘中的生蚝,也惊愕了,连忙对她说:“这生蚝性寒,吃多了要闹肚子的。”一边伸手来拿她的盘子。
    “不用。”杜晶晶挡开他的手,一边指着生蚝问:“这一跳一跳的是不是它的心脏啊?爸,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吱溜’一个,‘吱溜’一个,有个词儿叫,叫……噢,生吞活剥!好霸道哦。”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柠檬汁挤到生蚝上,一只接一只地拿起生蚝,故意声音很响地“吱溜溜”一声吸食生蚝,眼中闪过快意,仿佛跟生蚝有什么深仇大恨。
    杜锦波愕然了,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杜晶晶看着父亲,笑得很开心,若无其事地对爸爸说:“真爽,我觉得自己快变成吸血僵尸了。 ”
    室内温暖如春,适宜的温度均匀地围绕着每一个人,可杜锦波看着女儿,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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