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姜文君先采购了点东西,提着一瓶酱油、一棵白菜和两包卤菜,开门进屋。一抬头发现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姜文君心中一喜,高兴地喊:“芦苇!芦苇!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话音没落,姜母端着一碗汤从里面行出,姜文君忙打住话头,讪笑。
把汤碗一放,姜母冷笑道:“挺失望的吧?”姜文君赶紧赔小心:“哪能呢?妈,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行吗?瞧家里乱成啥样了?冰箱里鸡蛋牛奶要啥没啥,连根葱都找不着,你跟雨澄成天都吃什么呀?我要再不来,我孙女儿能给你活活饿死!”又冲着里面喊:“雨澄,洗手吃饭!”
雨澄从里间出来,向奶奶扬了扬手:“洗过了。”姜母冲姜文君喊:“你还愣着干吗?”姜文君忙拿着东西到里间,放好又跑出来坐到桌前。
三人吃饭。姜母不停地往孙女儿碗里夹肉,姜文君看着,很小心地说:“妈,吃了饭我送您回去吧。”“我换洗衣服都带来了。你老婆不回家,我过来帮帮你们!”姜母给孙女夹着菜,没理会他的意思。姜文君愣怔,片刻,赔笑说:“不用了妈,我们能凑合。 ”
姜母瞪着儿子:“你能凑合我孙女可不能凑合!你是不是还想着她?她都不要这个家了!你怕我在这儿占了她的地儿?行,我向你保证,她要回来我就给她腾地方!”
“妈您说哪儿去了。这儿是您儿子的家就是您的家嘛。”一看母亲又要发作,姜文君赶紧赔着小心。
“就是这话呀!我就你一个儿子,我要在这儿住下,要你给我养老给我送终,她也没话可说!”姜文君见母亲来真格儿的,愣愣地看着她老人家,接不上话了。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姜文君忙放下碗去接听。
姜文君一听声音,是芦苇打来的,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母亲,对着电话时而故作轻松时而着急地说:“是你呀?正吃着呢。很丰盛啊,四菜一汤,猪蹄闷黄豆,干扁苦瓜,糖醋鱼,炒凤尾,外带一西红柿蛋花儿汤,干吗骗你呀?你就放心吧。给我们送点吃的?不用不用,今儿我刚大采购,冰箱都塞不下了。你们吃饭了吗?那赶紧吃吧,回头凉了,我挂了啊!”
他挂断电话,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姜母不满,嘲讽他:“听听你那哈巴狗语气#糊不要这个家她还有理了?你还得哄着她,什么事儿嘛这是?”
挂了电话,芦苇觉得有点不对,也不理会家里人的劝说,默默地想着心事。
寄宿学校里,姜文君和杜锦波坐在长椅上抽烟,不远处,雨澄和晶晶坐在草地上说话。
姜文君看着女儿,向杜锦波道:“你说,雨澄跟晶晶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跟我现在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我真是一点辙儿都没有,生怕她哪天儿真的自闭了,那可就一句话都没了。”
“还是赶紧让苇姐和卓立回家吧,医生不是说要重建亲情什么的吗?”
姜文君一脸苦闷:“昨儿她打电话来,听那语气是想搬回来了,可我哪儿敢接话呀?瞧我妈那样,不把屋底住穿她是绝不会离开的!我又不能开口撵她老人家,我现在稍微说一句话我妈就炸!上纲上线的!你说说,本来这个家就够复杂的,我和芦苇,芦苇和雨澄,我和卓立,卓立和雨澄——你说说这个家有多少对矛盾哪?已经是一团乱麻纠缠不清了,怎么架得住再让我妈进来掺和?她老人家又是那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性子,我连想都不敢往那儿想……”说到这儿,他一个激灵,连声对表弟说:“对了,我妈进驻我们家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芦溪说啊!”
杜锦波咳了一声:“那你能瞒得住吗?”
“我正在开动脑筋,看怎么能把她老人家给请走……现在这个情势,她必须得走!芦苇要知道了,肯定觉得是我故意让我妈过来的,又有官司打了……”
杜锦波感慨不已:“复杂,真太复杂了。”
雨澄看着四周,问晶晶:“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晶晶眼圈发红,摇摇头:“这儿是最高级的监狱,我在这儿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我想回家。我一定要出去,拼了命我也要出去。”她咬了咬牙,一脸坚定。
“那你告诉表叔你不想在这儿待,还回我们学校,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虽是同龄,雨澄显然要想的简单得多。晶晶脸色一黯:“爸爸不会理我的,他都听阿姨的,他们会认为我这是任性。”
下了班,芦苇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他们父女俩,决定回家看看,她拎着两大袋吃的东西,用钥匙打开门,有些激动和忐忑地打量着这个家。
屋里窗明几净,收拾得很整洁。她很意外,换了鞋四下看着慢慢向里边走去。阳台上晒着洗好的被单和衣服,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进厨房一看,见厨房也是井然有序,她越加诧异。打开冰箱将买的东西放进去。只见冰箱里放满了各种吃的。她出了会神,关上冰箱门。
芦苇站在书房中央四下打量,书籍报刊在书桌上码得整整齐齐。她满腹狐疑地推开卓立房间的门,顿时愣住了——床上赫然放着姜母的衣服,被子也是老人用的蓝底白碎花布的被套。芦苇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客厅方向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芦苇愣了愣,向外面走去。姜母提着一条鱼和蔬菜进来。婆媳俩骤然遭遇,都愣住了。
“妈。 ”
姜母上下打量她,冷言冷语:“你来干什么?”
一听这话,芦苇带气地回了句:“这儿是我的家,您说我来干什么?”“哟!你还拿这儿当家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芦苇冷笑:“您是不是特希望我不回来呀?”
“你别倒打一耙啊!是你不要这个家的!回来想看我儿子和孙女的笑话吧?想瞧瞧这个家离了你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吧?我告诉你,这个家离了你它照样转!转得溜溜地!”
“我都看见了,您老人家‘进驻’这个家了,您现在是这家的主妇了!”姜母声音高了几个分贝:“我是你老公他妈!我进驻这个家咋的啦?正份儿!”
芦苇气极了:“我没说您是偏份儿呀!我走,我给您让地方不行吗?”“话说清楚啊,不是我让你走的,是你自个儿要走的!”“您话说得够清楚的了,我也听得挺明白!”她气得浑身颤抖,换鞋,正欲出门儿,又站下,百思不解地看着婆婆。“我就是想不通,您为什么那么恨我?我到底干了什么让您老人家觉得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姜母怔了怔,直截了当地:“我就是恨你!是你害我儿子媳妇复不了婚,你让我的宝贝孙女儿活得这么苦,我能不恨你吗?”芦苇不明就里地:“复婚?她人都死了还复什么婚呀?”姜母也不管讲理不讲理的,对着她斩钉截铁地说:“她死也是因为你!要没你,她早跟文君一块儿了,她要跟文君在一块儿,得了那玻糊还会死扛着不上医院?”芦苇伤心欲绝地看着婆婆,摇头,无言以对,转身离开了。
走到小区大门口,姜文君和雨澄刚好回来,一见他们,芦苇掉头就跑,姜文君紧追几步,芦苇拦了辆车,匆忙走了。开车的是一个女司机。问她:“上哪儿?”没有回答。女司机从后视镜看见芦苇双手捂着脸,浑身抖动,显然在哭。她不再发问,默默地开着车。
前面是红灯,女司机停车,从副驾座前的储物箱里拿出一盒纸巾递给芦苇。芦苇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抓起纸巾一个劲儿地擦泪。
女司机善解人意地劝她:“两口子吵架?想开点儿,不都这么过着吗?你肯定不是最惨的!”
吃晚饭的时候,姜文君犹豫再三,对母亲说:“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您先回大杂院行吗?等我和芦苇把我们的事儿处理好,再接您老人家过来。 ”
姜母脸色一下铁青:“你赶我走?”“妈!您知道我的难处,您住这儿,她不会回来的。”姜母将碗一推,忽然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姜文君:“好,好得很,我养的好儿子!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二十岁嫁到姜家,不到三十就守寡,一人儿拉扯俩孩子,我早晨天不见亮就起来帮人洗衣服,替人看孩子,晚上别人一觉都睡醒了,我还在灯下补衣服纳鞋垫儿,这几十年我咋过的?我苦巴苦巴拉扯大的儿子,现在有了媳妇忘了娘,他赶我走呀他!”
姜文君又心疼又着急上火地:“妈,您……您这不添堵吗?”姜母抹着眼泪,字正腔圆地:“儿子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行,行,您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姜文君没了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孝子遇到糊涂娘,气得狗上房。
繁重的工作,不如意的生活,评职称的被冤屈……一切的一切,如重重大山压在芦苇的心头,这天,刚抢救完一个病人,芦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
接到杜锦波的电话,姜文君连忙跑到芦家,芦母一见他,话里也带了情绪:“你总算是来了。”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见芦苇躺在床头呆呆出神,看见姜文君,她脸色一阴,转过头去。姜文君关上门,慢慢走上前坐下。夫妻相对无语。
“我都听说了。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已经好了。”
“你也别太在意了,职称今年评不上明年再评嘛。”姜文君想安慰妻子,怎耐他天生不擅长恭维,一开口总是说不到点子上。果然,芦苇脸一沉:“你说得轻松,职称是每年都评的吗?”
“不评就不评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职称算什么呀?拜你妈所赐,我在医院已经是出了名的恶后妈,又输错了液差点儿害死病人,现在我是臭名远扬,人人都可以在我背后说三道四了!”
“不至于吧,不过是一个小差错。”看她说得严重,姜文君赶紧安慰。芦苇冷笑:“谢谢你的安慰。你这安慰来得太及时太贴心了。”
姜文君噎住,片刻:“跟我回家吧。”芦苇来气了:“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个家哪儿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呀?连卓立的房间不都给你妈占了吗?”姜文君有些顾虑地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她是我妈,你怎么弄得……好像有她没你、有你没她似的?”
芦苇气极了,也不多想,只想发泄心中的苦楚,声音高了起来,她这一提音,姜文君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门外的芦家父母听了个清清楚楚:“你妈处心积虑要的不就是这结果吗?我跟卓立才走多久啊?她老人家就登堂入室了,她那是在向我示威!明摆着就是不要我们回那个家嘛!”
芦父芦母闻言,对视。“咱们别在你们家吵行吗?”“那上哪儿吵去?上你们家啊?我有你妈会吵架吗?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