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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晚上回到卧室,芦苇一件件地叠刚收的衣服。姜文君靠在床头十分专注地翻着一份文件,芦苇有些心绪不宁,不时地瞄他一眼,欲言又止。姜文君也带着某种隐忧看了看她,未等芦苇开口,他先说话了。
    “哎,这整治医药购销商业贿赂,每个医院的药剂科可是重点啊。”
    芦苇微微一怔,故作轻松地:“你跟我说这个干吗?”姜文君看着她,直率地:“拿我们的行话说,药剂科主任可是重点单位之重点岗位之重点人物。”芦苇默然了,低头叠衣服,不无担心蒲剑峰。姜文君察言观色,半玩笑半认真地问:“有点替他担心哪?”
    芦苇想了想,不太自信地说:“他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吧?他这个人不说四平八稳吧,但做事儿总的来说还是必较靠谱的,人也比较聪明,不会让自己太被动吧?”
    见姜文君不说话,观察着他,忧心忡忡地探问:“哎,你们治理小组不会抓祝蝴什么把柄了吧?”
    姜文君微一愣怔,沉吟:“那倒未必。”略一寻思又说:“不过,要有机会,你劝劝他,很快就开始‘自查自纠’了,劝他主动点,积极点,刚开头吧,有些人难免会抱侥幸心理。”
    芦苇越加担心,沉吟片刻:“得了吧,姜大副组长!你说话的语气像个检察官。”稍顿,半玩笑地问:“你真要我去见他呀?不是不希望我们见面吗?”
    姜文君面色一正:“我什么时候那么小气呀?也不是要你专门找他,碰上了,敲打敲打他,你的话对他应该有点用。 ”
    芦苇默然,打开衣柜,将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好。姜文君坐在床上看着她的侧影,再次露出了隐忧。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姜文君打电话把蒲剑峰约到了茶庄。蒲剑峰看来对这次会面早有心理准备,神闲气定的样子。姜文君却远没有他轻松,脸上仍带着某种隐忧。
    姜文君笑笑:“上回也是在这个茶庄,谈的是私事儿。这回算是公事儿吧。”“公事儿干吗不在办公室谈?”姜文君轻咳一声,一脸诚恳地:“……我现在的身份比较敏感,在办公室谈,我怕给你带去一些负面的影响。”蒲剑峰打量着姜文君:“治理商业贿赂领导小组的第二副组长?姜副组长,您要谈什么?我洗耳恭听。”
    姜文君字斟句酌地:“首先我申明一点,这场谈话不是针对你个人的,也不算什么正式谈话,算是随便聊一聊,吹吹风吧!你是市医院药剂科主任,我不说你也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和你们科。”
    “知道,照以往的经验,我们科是发生商业贿赂的重点部位和关键环节,也就是你们说的重灾区。”
    姜文君点头:“现在不是自查自纠阶段吗?医院呢,会把各科室自查自纠工作方案和调查摸底情况,书面报领导小组办公室,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是。这也不是第一次查了,不就是吃没吃回扣,存没存‘小金库’那点事儿吗?”
    姜文君直视着他:“上边有一个重要精神,我强调一下,你别嫌我这人儿啰唆啊!”说完,盯着对方,加重语气:“在自查自纠期间说清问题,主动如实上缴财物的,按情节会依法从轻、减轻或免予处罚。 ”
    蒲剑峰接过话头笑笑,一脸坦荡地说:“对不说清楚问题,不主动如实上缴财物的,依法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你在对我进行普法教育呢。放心,我保证,我们药剂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进行严格的自查自纠!我也希望治理小组对我们科包括我个人进行严查彻查,证明我们的清白。”
    姜文君静静地审视着蒲剑峰:“看来你没有什么抵触情绪,这对我们开展工作很有利啊。”
    蒲剑峰喝一口茶,悠然道:“在治理领导小组的三个组长里边儿,好像身为三把手的您比谁都投入啊?知道下边儿的人怎么说吗?说钟局和李处一遇到得罪人的事儿就躲,让您在前边儿冲锋陷阵呢!”
    姜文君正色道:“钟局和李处是负责全面工作的,我到基层多跑跑多跟大家伙儿沟通沟通,做一些出力气的活儿,分工不同罢了,扯得上什么冲锋陷阵吗?”
    喝了口茶,姜文君打量对方,忽道:“芦苇有些担心你,我希望她是多虑了。”
    蒲剑峰愣怔,片刻小声问:“她说什么了?”
    “啊,也没什么,她有点担心也是正常的,你不也说自己在重灾区吗?”说着抬手看看表,仿佛不经意地说:“下午你还上班吧?不耽误你了。对了,局里设立专项账户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主要是敦促收受过‘红包’‘回扣’的单位个人,及时将钱款上缴账户,获得从轻处理……退回的钱款,包括退回的物品,治理小组都会按上交的礼品、礼金办理手续,还会为当事人做好保密工作。 ”
    蒲剑峰愣了愣,又笑了:“这事儿我当然知道,瞧,你还在对我进行普法教育啊……”姜文君点点头:“行,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电话啊。”
    医院里,早是议论纷纷,芦苇的前任丈夫处在“重灾区”现任丈夫是负责此事的官员,她自然也就成了被人议论的对象。
    听着这些议论,芦苇心事重重独自在医院花园散步。蒲剑峰从后面走来,看见她,略一沉吟,加快脚步赶上前来。芦苇转头见是他,一愣。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芦苇打量着他。“你倒还挺沉得住气的。”
    蒲剑峰依旧用调侃的语气:“我没什么好怕的。姜副组长代表组织找我谈过话。”
    芦苇心里一紧,啊的一声,又装着不经意地问:“谈些什么?”
    “还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一套。”
    芦苇看看周围,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呀?都在议论,说药剂科有鬼。”
    蒲剑峰继续调侃:“鬼?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盯着芦苇的眼睛问:“姜文君跟你说什么啦?”芦苇连忙摇摇头:“没有。”
    蒲剑峰盯问一句:“真的什么也没说?”
    “我干吗瞒你呀?他找你谈,你心里应该清楚他们是掌握了什么情况还是只是例行公事!”
    蒲剑峰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放心,我很坦然,我们没问题我怕什么?不过,以我和姜文君的关系,我倒觉得他应该申请回避。”
    芦苇不满:“他这人儿很坦荡,你既然没问题,他有什么好回避的,总不成他还给你栽赃陷害吧?”
    “瞧你说的?他不是卫生局史上著名一根筋吗?我是怕他对我有成见,那根筋又搭错了,把精力消耗在我的身上,到时候白忙乎一场!”
    芦苇将信将疑地看着插科打诨的蒲剑峰,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晚上,芦苇在漱口,姜文君走来。芦苇漱毕,侧身让他。姜文君挤上牙膏开始漱口,芦苇却不走,站在门口看着他。略一犹豫,幽幽地说:“你找蒲剑峰谈话,硬没跟我透一句,嘴还挺紧的。”
    姜文君一愣,嘴里全是泡沫转过身来,调侃:“你俩……勤沟通啊。”
    “就是碰上了顺便说了一句。 ”姜文君解释:“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吗?”
    “我紧张什么呀?”但到底是不放心,刨根问底地问:“那你们是单找他一人儿谈呢?还是要跟那什么重点岗位的很多人都谈呢?”
    姜文君暂时没说话,挺认真地用清水漱口。
    芦苇不满地:“卖关子了吧?不说算了。”转身想走。姜文君用毛巾擦掉嘴边的泡沫:“也不是说每个人都要谈,也没那么多人手啊。不过会分头和一部分人沟通,包括你们院长,还有好几个科室主任!主要是方便开展工作……这些谈话的对象,我相信多数都是好的……”
    “别打官腔了。你今儿就给我交个底,蒲剑峰到底有没有问题?”
    姜文君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这个问题我真回答不了。现在不还在‘自查自纠’的阶段吗?其实蒲剑峰有没有问题,问题有多大,现在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怎么跟你说的?”
    “看他那样,好像特别轻松特别坦然……”
    姜文君沉思着摇了摇头:“我跟你说啊,他把自个儿撇得越干净,反而越让人担心。”迟疑片刻,接着说:“我给你透一点吧,今年年初审计局就发现,他们购进的部分常用药和器械普遍高于同行,这多少也算个问题吧?”
    芦苇寻思:“也许是生产厂家或批次不一样?”
    姜文君不太相信地:“我也希望是这样……”
    回到卧室,姜文君坐在床上看资料。芦苇忽道:“其实,我跟蒲剑峰离婚前,就跟他讨论过,我觉得现在医院对药剂科的定位是错的。”
    姜文君从文件上抬起头来,感兴趣地:“哦?你说说。”
    “药剂科的主要职责本来是规范指导医生正确用药,防止滥用药、用错药,及时发现药品的不良反应情况。可现在呢?却成了医院的主要创收部门,创收的办法就是鼓励、怂恿大夫多用药,给医院多赚钱。”
    姜文君专注地听着,点头:“是呀,所以药剂科主任这一角,不再需要什么药学专家,而多半是那些特别善于搞人际关系,特别精通江湖上的那一套规则的人。”
    芦苇敏感地问:“你是指蒲剑峰吧?就算是,他也是身不由己。他在那个位置就得想方设法为医院创收呀!”
    姜文君理解地点点头:“身不由己没关系,只要不以身试法就行。”
    芦苇哑然,惴惴不安地琢磨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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