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雨澄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卓立推门进来,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嫁不出去那些话……”雨澄抬起头看着卓立。门口,姜文君和芦苇紧张地往里边看着。卓立续道:“非洲有一部落,叫巴希玛还是什么来着,那里的风俗女孩儿结婚之前要在家里养得胖胖的,越胖越好,否则会招来婆家一千个不满意,因为当地人认为,娶个福态老婆会给男方家族带来好运气……”
雨澄对卓立横眉怒目了起来。
卓立没理会,不依不饶地说:“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将来就嫁到非洲,我估计按你这吨位,嫁个酋长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我也跟着沾光,想想看,酋长是咱妹夫,咱是酋长他大哥!多牛啊!咱也到非洲玩玩儿,弄张兽皮穿穿,用弓箭打打猎什么的……”
姜文君和芦苇对视,哭笑不得。
雨澄扑上前,用手中的毛绒玩具一下接一下地砸卓立的头,卓立并不躲避,继续调侃:“不过你从现在起你得大吃特吃,让自己越胖越好,那边的规矩,到结婚时如果新郎觉得新娘不够肥,可以退婚,要求新娘继续增肥呢!”
雨澄不打了,扔掉玩具,捂着脸又哭起来。姜文君和芦苇见状,又想进屋安慰雨澄,卓立一抬头看见二人,做手势让他们走开,二人犹豫着站下,三个人都看着雨澄哭。
雨澄哭了一小会,忽然抹掉眼泪,倔强地看着卓立说:“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卓立心里乐开了花,心想: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很从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页纸展开拍到雨澄面前。“你的锻炼计划和减肥食谱!从明天早晨开始恢复跑步,不许吃汉堡薯条膨化食品大鱼大肉!”雨澄看了看那页纸,咬着嘴唇冲卓立狠狠地点了点头。
姜文君和芦苇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门。芦苇放下心来:“天哪,我都捏着把冷汗,担心卓立把事情彻底搞砸。”“我俩要说那么些话,她不定会闹成什么样,怎么卓立说就没事儿?”“我觉得雨澄很服哥哥,甚至有点崇拜哥哥,大人说话孩子容易逆反,他们是同龄人,反倒能听进去。”
姜文君不解:“雨澄崇拜卓立?”芦苇笑了:“不服气是吧?你不得不承认卓立治雨澄挺有一套。”姜文君摇头,困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第二天早上,姜文君、卓立和雨澄在跑步。准确地说是卓立带着姜文君和雨澄在跑步。姜文君和雨澄呈纵队排列,卓立俨然指挥官的模样在旁边跑着。
“一二一,一二一……围着小区跑一圈儿是五百米,每天的定量是两圈儿!一二一,加油!”姜文君一脸欲哭的表情:“两圈儿?那可是一千米!”
“这是初期,后边还得加码!一二一!一二一!”跑了一会儿,姜文君汗流浃背,雨澄却跑不动了,累得脸色发紫,蹲在地上喘粗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文君替雨澄向卓立求情:“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循序渐进,啊,循序渐进嘛!”卓立老实不客气地冲着雨澄:“起来接着跑!跑不完两圈儿谁也甭想回家吃早饭!”雨澄看了一眼哥哥,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姜文君惊讶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卓立冲落后的姜文君叫:“保持队形!一二一!一二一!”一家三口在晨曦中向前跑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桌上除了两三盘青菜,一个汤,只有一小盘青椒肉丝。
芦苇为雨澄夹了一筷子肉丝:“给,雨澄。”又给卓立夹了一筷子:“卓立这你的!”盘子里只剩下小半盘青椒肉丝了,姜文君看着盘子苦涩地笑笑,问芦苇:“你买了多少肉丝呀?”“三两。”“我们一家四口就吃三两肉,我怎么觉着又回到六一六二年了?”“六一六二年你还没生下来呢。”芦苇没好气儿地说。“所以啊,咱没经过那饥饿年代的洗礼,你就甭难为咱的胃了!”“这是减肥大餐。卓立也表了态,从现在起,咱们一家子跟雨澄同甘共苦,共度减肥岁月!”
姜文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想了想,赶紧把筷子伸进肉丝盘子,刚伸了一半,又不忍心地看一眼芦苇,皮笑肉不笑地对芦苇说:“您请,夫人!”
月黑风高的半夜时分,芦苇已睡着了,姜文君却翻来覆去不能入眠。他偷偷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向外面走去。姜文君像做贼似的悄然走进厨房,忽然他站下了——卓立正鬼鬼祟祟地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呢。姜文君笑笑,凑上前去低声问:“有何斩获?”
卓立摇摇头:“连块饼干都没找着。”
姜文君跑去开冰箱,一连声地:“火腿肠!方便面也行!”冰箱里空空如也,姜文君失望了。忽然他想到什么,又去开下面冰冻层的抽屉。
卓立心知肚明:“你想找速冻的汤圆饺子?告诉你吧,这屋和客厅我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了!啥吃的都没有!”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一脸苦相,忽然姜文君的目光转向了灶台上的泡菜坛子,卓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父子俩一起奔上前,姜文君揭开坛子盖,卓立伸手抓出一块泡萝卜,姜文君毫不示弱,抓起一片泡青菜,父子俩“咔吱咔吱”地吃起来……
姜文君深深地注视着卓立,轻咳一声,忽道: “卓立,这些天……真难为你了!”
卓立从没见姜文君对自己这样,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忙摆摆手:“你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好吗?我浑身发毛!咱俩呀,还是像以前那样好,自然。”
姜文君笑笑:“你是说见面就掐?那咱掐点什么呀?你说个题目! ”
“还题目呢?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都那么闷哪?”
“这不又掐上啦!”
卓立还想说什么,又皱皱眉:“这玩意儿怎么越吃越饿呀?”
“哎,你说,你妈这回可能把吃的藏哪儿呢?我不信咱们两个克格勃还斗不赢一护士长!”
门口有人打着陕西腔接了话——是穿着睡衣的芦苇:“啧啧啧!瞧这对苦命的娃!”两人吓了一跳,一起将手中的泡菜藏到背后。芦苇笑笑:“我说呢,梦见咱家出了俩大耗子,半夜到处偷东西,哎哟那个折腾呀!我寻思着明儿上哪儿弄个鼠夹子或者粘鼠板呢!”
“别介,这俩耗子也怪可怜见儿的,折腾了半宿。”卓立亮出手中的泡菜:“就捞了两片泡菜!”
芦苇心疼地来回打量着爷儿俩:“吃了那泡菜口干得慌吧?得,一人给你们兑碗蜂蜜水?”两人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芦苇上前,从碗柜上方拿出一瓶蜂蜜:“听好啊,下不为例啊!咱们四个人里最苦最难的是雨澄,她的饥饿感比咱们谁都强!咱们都忍不了她怎么办?一人喝一碗蜂蜜水儿乖乖睡去!”走廊里,穿着睡衣的雨澄听着几人的对话,感动地偷偷地抹掉了眼泪,转身悄悄进了自己的房间。
卓立放学,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铁蛋穿一件破旧的衣服在一个垃圾筒前拣垃圾。卓立主动招呼:“铁蛋,你好!”铁蛋笑笑:“你好,蒲卓立!”卓立站下,看着他用手中的钉耙翻拣垃圾:“你都上学了还干这个啊?”铁蛋点了点头:“只有放学和周末干。”
正说着,一老太太和她七八岁的孙子经过。老太太替孙子背着沉重的书包,孙子手上拿着两袋零食,刚吃完一袋,顺手将零食袋往地上一扔。卓立有些不满地看看他。
老太太对孙子的行为视若无睹,一路教训着他:“就知道吃,吃!又考40分,你爸这回再打你奶奶可不拦着!”看见铁蛋,用手一指:“看见了吧?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跟他一样,只有捡破烂的命!”
小男孩儿看看铁蛋,不干了,带着哭腔对奶奶说:“我不捡破烂!”
没等铁蛋开口,卓立已挺身上前,拦住了那老太太冲她说:“怎么说话的您?捡破烂怎么啦?捡破烂低人一等哪?捡破烂对社会是有贡献的!至少是个环保者吧?比你们满地乱扔东西强!”
老太太上下打量卓立:“哟,这孩子,吼什么呀?他是你们家亲戚呀?”“他是我哥们儿,我不能看着您污辱他!”“我不跟你扯,我教育我孙子关你啥事儿呀?”老太太不乐意地看着他,转身想走。“您还教育孙子呢,您自个儿就得先反省反省,这么大岁数了,先学着点尊重人!”铁蛋上前对卓立说:“算了,别跟她废话!”老太太冲卓立喊了一嗓子:“你想怎么着吧?”
“不怎么着,我就想告诉您,他是在捡破烂,可他不是一辈子捡破烂的命,他现在上学,门门儿功课一百,比你孙子强多了!”
老太太愣怔:“你就吹大牛吧你!我没时间跟你们这儿闲扯!我还回家煮饭呢!”拉着孙子就走,一路嘀咕:“小屁孩儿,还会教训人!”
铁蛋和卓立相视一笑。
铁蛋问他:“你咋知道我门门一百呢?”
“我猜的。”铁蛋咧嘴笑笑:“给你猜着了。”卓立想到什么,问他:“那你老爸很开心吧?”铁蛋脸色略略一暗:“开心。可我一上学他的负担重了。以前我一天能跑两百个垃圾桶,现在只能跑三十来个,晚上得写作业呀。”卓立点点头:“你爸现在还干这个?”“不干这个他能干啥?”
卓立寻思了一会儿:“我觉得吧,你上学了,精力还得放在学习上。你多跑几个垃圾桶,改变不了什么,你得帮你爸想想办法,帮他做大做强,这才是重点。”
铁蛋挠挠头:“这可不容易。”
卓立想了想,拉着铁蛋来到旁边的花坛旁坐下一本正经地问:“你给我介绍介绍你们这一行,咱俩一块儿琢磨琢磨!”略一沉吟,“就先说说你们那工作流程吧!”
“啥叫工作流程哪?”卓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跟铁蛋解释着什么,铁蛋明白了,拿起钉耙在地上划着,两人并着头,说开了……
卓立回到家就上网忙活开了,雨澄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哥哥身后,伸头往电脑上看了看。
“怎么全是垃圾的事儿呀?”卓立专注地看着网上的消息:“小孩子家不懂别瞎打听!”雨澄撅了撅嘴,放下水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