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走亲戚回来的姜母来给儿子媳妇送点特产,刚走到门口就听说了家里出事,她着急忙慌地爬上楼,没进门就听到了雨澄的哭声。雨澄一抬头看见奶奶,嚎啕大哭起来。姜母把东西往地上一丢,跑上前去。
捧着孙女的手查看着,姜母往上面吹着气,老泪纵横,看看盆子里的带血的床单,什么都明白了,问:“是‘例假’来了吧?是头一回吗?你自个儿会弄不?”
雨澄一边抽泣一边说:“阿姨教了我,给我买了卫生巾……”看着盆子里的东西,哭得更厉害了:“以前弄……弄脏了……都……都是阿姨……帮我……帮我洗的……”
姜母伸手为孙女儿抹了抹泪:“傻丫头,这不能用开水烫的,一烫该凝住了……”
她看看四周,洗衣机上、盆子里到处堆着未洗的脏衣服,地上还掉着脏袜子……她摇摇头,看着雨澄,问:“想阿姨和哥哥了?”
雨澄眼泪又掉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姜母叹息一声,将孙女拉起来。“乖孙女儿,别哭了,啊……”她把雨澄拉到洗手池前,打开水笼头,拧了条热毛巾替她擦了把脸。
“手很疼吧?去找个创可贴贴上,写作业吧,奶奶保证,奶奶一定把阿姨和哥哥给你找回来!”
芦家,芦父芦母坐着,姜母站在二人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向二人鞠了个90度的躬,芦父芦母吓得赶忙都站了起来。芦母连忙上前扶起姜母。
“亲家母,您怎么又来这个啊?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我们消受不起呀……来来,您坐,您坐,有话慢慢说。”
芦父连忙附和:“对对,有话您慢慢说,慢慢说。”
姜母坐稳,叹息一声,抹着泪说:“我是来替我那不知好歹的儿子跟您二位、跟芦苇赔罪的。”
芦父芦母对看一下。
“我这个儿子啥都好,可就是一死心眼儿,打小就一认死理的主儿!您说芦苇这孩子,她心眼儿好对人真,她希望卓立他爸好,这也是常情常理呀!这人呀,现如今都不容易,拿俩红包咋的啦?文君他既然在那什么工作组,啊,那不就是近水楼台吗?那你不看芦苇的面子你也看卓立的面子呀,你该给人提个醒儿就提个醒儿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就是让卓立他爸早点把事儿说清楚,啊,早点把东西都退了吗?您说他这死脑筋他能把人给气死!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还真不是对卓立他爸有什么那……过节,真的,他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
芦父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亲家母,您说的这些我们都信。可芦苇和文君这回翻脸,其实不单单因为卓立他爸……”
姜母连忙说:“我知道,知道,我正要说到这块儿呢!”她皱眉,沉吟着:“他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打孩子呢?他就算是恨那作假,他也不至于这样呀#蝴平时蚂蚁都舍不得拍一下的,这事儿我昨儿想了一晚上,楞没想通……亲家母,亲家公,我琢磨着这里边儿一定有别的原因!”
芦母不满:“说来说去,你是觉得我们卓立该打?”
姜母慌忙解释:“不不!甭管什么原因,都不能打孩子!”稍顿,接着说:“话说回来,您说这事儿闹的,本来是家里的事儿吧,卓立这孩子把110都叫来了,文君也是爱面子的人,这回在单位、在那小区都抬不起头见人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芦母也叹了口气,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姜母。
“亲家母,您话说得那么诚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芦苇都四十的人了,我们老两口劝劝可以,大主意都是她自己拿。我跟你说呀,有好多事儿,她跟我们都是‘先斩后奏’,就包括她跟蒲剑峰离婚的事儿,离婚证儿都领了才通知我们老两口……”
姜母听着,面色越发紧张起来,问:“那,芦苇啥时候回来?”
“嗯,今儿本来是夜班儿,说是不放心一个病人想早点看看去,后半夜才交班儿呢。”顾虑到前车之鉴,芦母忙补充:“亲家母,您可别再上医院找她闹啊……”
姜母:“哪能呢?瞧您这话说的……那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二位!”
煮了鸡汤,姜母等他们父女俩吃过饭,借口回家看文娟,拎着鸡汤来了医院。她拎着保温筒东张西望地走来。走得有些急,喘着气,又咳了两声。见婆婆这么大冷的天跑过来,芦苇刚扶着她向办公室走了几步,忽然走廊里几个医生护士快速向一间病房跑去:“护士长,17床不行了!”
芦苇一惊,忙站下,指指前面:“妈,您先上前面那休息室坐会儿,待会儿我来找您!”
姜母见周围一片忙乱,点点头:“哎,哎,你忙去吧!”她拎着保温筒向芦苇指的方向走去。喘得更厉害了,边走边四下看。自言自语:“在哪儿呀这休息室?”
科主任带着几个医生护士急步跑来,和姜母差点撞了个满怀。科主任见她手上拎着保温筒,误以为她是病人家属。
“老太太,这会儿不是探视时间!”科主任不满。
“我找我儿媳妇来的。”
“你找谁都不行!”科主任冲着身边的人发火:“谁放她进来的?这儿是ICU!都几点了还让这些闲杂人等在这儿乱窜!”
姜母无奈地站着,走廊里忽然变得很寂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姜母慢慢往前,走到了楼梯间,她喘得也更厉害了,慢慢地挨到了楼梯口,一屁股坐了下来,将保温筒抱在胸前,又咳嗽起来……
昏暗的灯光照着缩着身子坐在楼梯上靠着墙的姜母的身影,她手上还紧紧地抱着那个保温筒,因为等得太久太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阵穿堂风吹来,她花白的头发凌乱了起来,半睡半醒地睁开眼恍恍惚惚地瞧瞧四周,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又睡去了。在梦中,姜母喃喃自语:“真冷呀……这是哪儿呀?怎么跟在冰窖似的?”
病人的血压心跳等指标趋于稳定。从主任到所有参加抢救的人都松了口气。主任疲惫而欣慰地摘下口罩向芦苇说:“行了,护士长,你辛苦一下,你留下看护我才放心,别的人都去休息吧。”“好的。”主任点点头,带着一帮人离开,芦苇整理着器械,密切注意着病人的动态,紧张中,忘记了婆婆还在等着自己。
半夜时候,一个清洁工拎着水桶拖把经过,看见了坐在楼梯口的姜母,她的头垂在胸前,嘴巴无意识地张着,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只保温筒。清洁工慢慢靠上前,哆哆嗦嗦地伸手摸了摸姜母的手,那手冰凉,清洁工吓得一激灵,冲到走廊里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来人啦!来人啦!”
几个医生护士急步跑来……
芦苇守护在刚才抢救的那个病人身旁。不时地观察液体的速度和他头顶仪器上的数字……忽然急救室的门开了,几个医生护士从外面用推车推进一个老太太,他们将老太太向旁边的急救床推去。“病人神志恍惚,已出现呼吸衰竭症状,怀疑有分泌物潴留,马上进行排痰……”
芦苇慌忙站起来想帮忙,忽然她看见了推车上的老人的脸,蓦然想起自己把姜母给忘得干干净净,她哭叫着扑上前去。“妈……妈您怎么啦!!!妈您醒醒呀!妈……”
主任见状,向两个护士使了个眼色,低声:“把芦护士长扶出去……”
两个护士上前,一左一右拉着芦苇向外面走。“护士长,您别这样……这儿有主任呢……”
“走吧护士长,上外面等着……您在这儿会妨碍抢救老人家的……”
芦苇哭着还想往里面走,两个护士将她强拉了出去……
芦苇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口,她形容憔悴,脸色灰白。清洁工走到她面前,将那只保温筒递给她。“老人家手里一直抱着这个……宝贝得什么似的……”芦苇愣了愣,接过保温筒,旋开上面的盖子,一股热气冒了出来,里面是黄澄澄的鸡汤。芦苇抱着保温筒泪如泉涌,喃喃道:“妈,您怎么这么傻呀?!”
姜文君沿走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妈呢?”
芦苇向急救室看看,哽咽地:“……主任在抢救……妈不会有事儿的……”像在安慰姜文君,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姜文君看见芦苇怀中的保温筒,一把拿过来看着,想了想,明白母亲原来是上医院给芦苇送鸡汤来了。
姜文君怔了怔,困惑地:“她八点左右就来了吧?这大半夜她都在这儿干吗?怎么会犯病呢?”
芦苇避开他的目光,抹泪:“……我……我跟她就见了一面儿,刚说了两句话,有个病人就不行了,我赶着去抢救病人……妈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个儿跑到楼梯间坐着就……就睡过去了,那儿风大又冷……半夜清洁工才发现她老人家……怎么叫都不醒……”
姜文君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眼圈发红,片刻,想到什么:“你们……抢救病人抢救到半夜?”
芦苇浑身一颤,不敢看姜文君的眼睛,犹豫片刻,语无伦次地:“十……十点过病人脱离危险了……”
姜文君一愣,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芦苇低头,异常艰难地说:“可我……”忽然痛哭失声:“我把妈给忘了……那病人心跳都停了五分钟,我们好容易把他给拽了回来,我当时太紧张了……忘了妈还在等我……”她站立不稳,倚着墙痛哭。
姜文君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文君,你骂我吧!狠狠地骂我吧!”姜文君脸色青白,什么也没说,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神。姜文娟不大一会儿也赶了过来。
主任从急救室出来,疲惫地缓慢地摘下口罩。芦苇和姜文君连忙迎上去。芦苇的嘴动了动却不敢发问,主任看看他们,向芦苇说:“你跟我来。”
芦苇看了眼姜文君和姜文娟,跟着主任走去。姜文君想往急救室里冲,被两个护士给挡了出来。
“老人家本来就是阻塞性肺气肿,感冒又引起了呼吸道感染,这种情况下还在楼道的冷风里昏睡了几个钟头,诱发呼吸衰竭,肺动脉压显著增高,加上心肌缺氧和代谢障碍……”
芦苇声音发抖地打断他:“主任,您给我说实话,我……就想听一句实话。”
主任怜惜地看着芦苇,片刻:“准备后事吧。”
芦苇腿一软,差点倒下,主任连忙架住了她。“能撑多久?”“拖不过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