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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红姑娘长洲返棹 薛素琴潜迹跟踪(中)
    对于素素这一通半带俏皮的话语,仇有财不单没有觉得反感,反倒觉得这个奇特的双料小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也只有这个时候,方才明白本忠这个一向不为女色所动的男子居然会被她所颠倒的真正原因。要是在平时,他也许会借此机会多看看多听听这一路人的言谈话语,从而对她们多有所了解的,但是此时此地,自己一肚子的心事,满脑门的官司,确实缺少闲情逸致去见识一番。更何况她家里开的是妓院,而他又是从来不往那里面伸腿儿的呢#葫以,不管素素怎么能说会道,依旧没有把他说动,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客气地辞谢说:
    “小姐不用费心了,贵府上的舒适,贤母女的盛情,不才完全相信,也感激不尽。只是今天我们师徒归心似箭,行旅倥偬,实在没有这样的兴致和闲空,只好心领敬谢了,请小姐回去转告令堂,我师徒二人,今日匆匆归去,有拂盛情,实在失礼,待他日家中平安无事,重游贵方的时候,一定登门告罪道谢。这一桌酒席,就暂且寄下,咱们后会有期,待之于来日吧!”
    素素一听,仇师傅不单自己不肯启动大驾,就连本忠也要扣住不放的意思,不觉暗暗有些发急,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两条鞭子上,就转过脸来,单对本忠说:
    “师傅的大驾如此难请,你做师哥的,怎么就不帮着师弟关说关说?今天一天咱们都要干些什么,师傅不知道,难道师哥也忘记了么?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师弟把《达娃姑娘诔》和《葬鞭词》的稿子都起出来了,把供品香烛也都准备出来了,单等师傅和师哥今天驾临寒舍润饰修改后入土开吊呢!”
    听了素素这一番题外之音,黄逸峰和仇有财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本忠就把昨天出城学骑,素素怕马欺生,把她父亲专驯烈马用的一对鞭子取了出来,并在路上细说了鞭子的来历;在他的诱导启发之下,素素不单懂得了一个女奴为什么不愿意当姬妾却甘愿去当马贼的道理,还起了同情之心,决定在今天把这对鞭子当作达娃姑娘的遗骨入土安葬,同时素素还要写一篇《达娃姑娘诔》和一篇《葬鞭文》好好地祭奠她一番,还一定要仇、黄二位去主持这场别开生面的小小盛典。黄逸峰本是个好事的人,对素素的印象又一向不恶,就也一个劲儿地帮着撺掇:
    “你们二位,指着一对马鞭子,也能生出这许多故事来。这样的场面,倒是难得遇见的,确实值得见识见识。仇老板是否有此雅兴,去观光一番,同时也领教领教小姐的千古奇文呢?”
    仇有财听了本忠的叙述,觉得虽然事近儿戏,但是一位呼奴唤婢的富家小姐,居然能够同情一个女奴的悲苦,愿把先父的心爱遗物厝进黄土,为一个惨死的女奴修建一座象征性的小小坟莹,不能不说她具有与众不同的慧心和胆识,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三分。要是在平时,在别处,这种少见的祭奠,他倒兴许真会破例参与,但在今天这个决战的前夕,又是在天香楼举办的仪式,就是说下大天儿来,他仇有财也是不会破这个例的。不过当着素素,此话不便明说,因此依旧是借故力辞:
    “小姐胆识,确实与众不同,达娃有幸,得逢知己,虽然含冤负屈,惨死有年,今日方得一锥之地,厝其尸骨,她在九泉之下,念及小姐盛德,一定也会涔(cén岑)然泪下,感念不已的。如此壮举,不才本当前去,借一杯酒,掬一抔泪,祭奠一番。只是今日贱体确实欠安,且又急于趣装南归,确实无法抽身。这件雅事,既然是你们二人昨天就已经商议停当了的,今天就是再忙,也不能不让你们去了却这段心愿。那就请你们替我多上三支香,多奠一杯酒,恕我不能奉陪助兴,暂且偷闲歇息,准备一下未了的琐事吧。黄大官人正值清闲,就请他去当你们的主祭,一助雅兴,还不行吗?”
    仇有财自己一味推诿,却答应让本忠去了却这桩心愿,还把黄逸峰也请了出来去当主祭,这样的做法,竟使黄逸峰误以为仇有财见了素素以后,也为她的佼佼不群所动心,改变了原来的看法,有意要玉成她跟本忠的美事了。若是如此,他们两个哥哥妹妹的借葬鞭以传心,假诔文以传情,自己夹在中间,算个什么角色?凑个什么热闹?于是赶忙也推托说:
    “小姐美意,要为达娃姑娘营葬,并蒙盛情相邀,我等本应一体前去凑趣,共同祭奠一番。只是仇师傅旅途劳顿,亟需将息,且又行色匆匆,今晚即将下船,诸般杂务,悉未端正,抽身不得。我等虽然都是出门在外,总也有个主客先后之分。在下身为主人,岂有让客人独坐旅舍之理?嘉兴地面,在下虽然也是初度,却比仇师傅早到几天,仇师傅要用什么,在下还可以领路指点,可见此处也缺我不得。祭奠达娃姑娘那件事情,既然是你兄妹二人发起,当然还是你们自己去主祭的好。只要你们也代我多上一炷香,多奠一杯酒,我的心意也算到了。时候不早,二位快别多耽搁,早去早回,千万不要误了傍晚上船是正经。”
    素素此来,主要是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为本忠缓颊,至于仇、黄二位肯去不肯去,倒在其次。如今见仇师傅终于吐口,准许本忠出行,也见好就收,以免生变。于是就落落大方地离座一揖,起身告辞说: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不敢有所勉强。师傅贵体不适,就请多多保重,一应旅途食用物品及馈赠土仪,均由门生备办停当送往船上,师傅就不必操心了。待达娃遗骨入土之后,门生当去河边为师傅师哥送行,就此告辞。”说着又下跪一拜,起来又作一揖。仇有财还礼不迭,连称“不用费心”。
    梅香抱起红毡来,跟杏香两个先退出门外。素素向本忠丢个眼色,也抱拳向主人告辞,走出门来。本忠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傻笑着跟在素素后面。仇、黄二位一直送出大门,眼看着主仆四人都上马远去了,才回栈房。
    仇有财进屋,看见桌上素素的拜帖,打开来一看,竟是一本投门全帖,怪不得素素开口闭口都以门生自称了。当时还只当是跟着本忠浑叫的,如今想退已经来不及,反正是有名无实,明天又要离去,哪年再来,谁都不知道,也就一笑置之。想起这位出身豪门贱地的双重小姐,不单人才出众,色艺俱佳,更兼心灵眼快,嘴巧胆大,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天生的尤物,也难怪本忠要为他神魂颠倒,无法自已了。幸亏本忠明天就要扬帆远航,这段姻缘,也将就此了结;如若不然,看此情景,本忠一定会被她牢牢绑住,受她的左右摆布,结局是祸是福,还真难以逆料呢!
    将近午时,两人正准备锁上房门,到街上去拣一家饭馆对酌一番,忽见依旧是小厮打扮的丫环梅香、杏香,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房来,规规矩矩地请了一个安,传她家小姐的话说:葬词诔文,经过两人的字斟句酌,刚刚润饰誊写完毕,葬礼祭典,不得不推到午后去了。先送上便宴一席,请二位先对付着用过,饯别筵席,已经送往孔府,申时正借孔府为师傅、师兄饯别,就烦孔、黄二位大官人作陪。本忠和素素两人葬完鞭子以后,将直奔孔府,因此特意叫丫头带了两匹马来,午饭以后,帮着归置归置,就接师傅和黄大官人到孔府赴宴,宴后一起送到船上。
    仇有财听了,哭笑不得,放出去的鸟儿,落到哪棵枝上,就由不得主人了。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更何况是师徒呢!也只好既来之,则享之,就叫厨下把酒菜温了,二人开怀对酌起来。天香楼的厨师,当然是高人一等,绝不是一般酒店饭馆的菜肴可比。梅香,杏香,一旁轮番儿把盏伺候。尽管仇有财一生不近妓乐,这一回入了素素的彀中,也只好听人摆布了。
    未及申时,两个丫环就催着打叠行装,驮上了马背,四匹马四个人,迤逦往西而来,到了孔家门口,素素和本忠已经先到,闻讯急忙接了出来。素素依旧男装,见了仇有财,殷勤致礼之外,再三为她母亲不能亲来送行代致歉意。仇有财谢了孔大方指引之劳,客套一番,闲话几句,随即入席。酒筵之丰,自不必说。席上,宾主频频举杯,秦素说了说早上强拜师傅的经过,本忠谈了谈为达娃营葬构墓的始末,还把素素所作诔文中的佳句背诵了一番。大家说说笑笑,欢畅快意,颇不寂寞,连仇有财都舒开了眉心,大碗痛饮起来。尽管并没有猜拳行令,掣签飞觞,一席酒也吃了足有一个来时辰,方才尽兴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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