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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刘柔兰找顾群书记说了一句“王金龙欺负我,他是个畜生”的话后,就开始体会到“官场险恶”这句话的份量。先是郑茶花找她了解情况,接着是顾群找王金龙谈话,省纪检来人调查,不到两个月,省委就下了任免书,免去王金龙中共乐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职务,调临泉市任政协副主席,调动的理由是“根据工作需要”。
    在官场上,任何一句不慎重的言语都会引来祸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王金龙才42岁,他这么一个年轻的人到政协当副主席,在乐河市还是第一个。一般情况下,调去政协工作的都是年龄较大面临退休的老同志,年轻人调去政协工作,一般都有提拔,这似乎是官场上一套铁定的游戏规则。本来,干部调动是很正常的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嘛,但王金龙是平调没有提拔,这就大有文章,干部们对他的议论就多了起来。从表面上看,王金龙是平调,工资不少一分钱,职务仍是副厅级,但实际上是降了职,首先,他的市委常委被取消,再无资格参与党内的重大决策;其次,在大会主席台上,他的位置从第一排挪到第四排,参加会议也只是“陪会”,无资格唱主角;第三,凡事无权拍板,他在纪检是一把手,纪检工作方面的事,他说了算,市委讨论人事安排,他有很重要的一票,甚至可以否决一些人的提拔,而当政协副主席,他事事都得请示,无权决定。第四,政治待遇显然降低,任纪检书记时,他可以翻阅上级或下级的几乎所有文件,无论是秘密、机密还是绝密的文件,只要该文件发送到市级,他就有资格过目,而任政协副主席,这个政治待遇被自然取消;第五,工作条件降低,他任纪检书记时,办公室一套三间,一间办公室,一间会客室,一间休息室,宽大舒适,休息室还有卫生间,并配有专门的人员为办公室打扫卫生,送茶送水,而任政协副主席,只有一间办公室,开水还得自己倒。在出行方面,纪检书记有单独使用的一辆小卧车,随时可以调遣,政协副主席只有半辆小车,与另一个政协副主席共用。况且,调往离乐河市较远的临泉市,无异于是将他“隔离审查”。
    王金龙调走后,刘柔兰开先有点解放感,她可以不用有太多的顾忌和刘辉在一起,也见不到王金龙在酒桌上在歌厅里与女人打情骂俏的场面,眼不见为净,少了许多烦恼,还少了许多夫妻间的纠葛。但过不了多久,她就有点后悔。她首先感觉到的是人走茶凉。王金龙调走后,旁人给她的目光就变得冷谈起来,家中的客人稀少了,走在路上无人凑过来点头哈腰套近乎,就连刘辉也对她冷谈了许多。其次,工作没以前那么轻松了。在单位上班,该干啥就得干啥,干不好或拖着没干就得挨批评,再不像以前那样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叫别人干,还没谁敢批评她。第三,生活没以前方便了。以前,她在读中学的女儿天天有小车司机开车接回家,现在无人去接,女儿得自己走回家,有两次夜自修,路上碰到打抢的洗劫身上钱财,吓得女儿不敢夜间去学校。她自己出行也没以前方便,以前要到哪儿去,财政局总是及时给她安排小车接送,一时安排不过来,还有王金龙的小车解急,而现在,不管她有多急的事,小车似乎总是忙不过来,不能及时为她提供服务,有时不得不放下架子去坐公共汽车或搭别人的便车。尤其使她担心的是,她缺少安全感,有几个被纪检处理开除公职的干部,扬言要到他家来要饭。王金龙离开乐河去临泉市上班的那天晚上,半夜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男人说夫债妻还,她丈夫欠了太多的冤孽债,他要找她清偿,还要她的女儿小心被人扒了裤子,吓得她一夜都不敢睡着。她查了那个电话号,是公用电话亭的号,无法查清是谁打的。她后悔自己不该去找顾群,也不该在郑茶花面前说得太多。她想通了,王金龙不就是找个女人玩玩吗?当官的那个不拈花惹草啊!男人和女人,都有拈花惹草之本性。见异思迁,是人类的普遍心理,是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弗洛伊德就说过,性是人的最原始的驱动力。男人都喜欢新鲜的肉体,这是人类繁衍的本能所决定的。一个男人,如果完全放弃性欲望,肯定不是正常的男人。不说男人,就是现在的女人,也特别重视性生活,再没有封建社会那种性压抑了。女人在追求婚外感情方面,大有追上并超过男性之势,自己不也有和刘辉在偷着情吗?中国人以前羞于谈性,对性比较压抑,现在开放了,条件变了,观念变了,性欲在长期的压迫中也迸发出来了,男人或女人找个把情人,不该去过于计较的。也许是自己对王金龙过于严厉,在夫妻磨擦中缺乏理性,因而造成他去寻求婚外刺激。现代有些当官的男人就这样:上班工作思来想去,下班电话约来约去,晚上吃饭眉来眼去,饭后唱歌摸来摸去,夜里桑拿翻来覆去,凌晨回家骗来骗去。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忍耐呢?他在宜水县与招待所的女人搞在一起自己就能忍下不说,而到这儿来干嘛就要去找领导说呢?官场上不是什么事都能说的,有些事,是能说不能做,而有些事,又是能做不能说,为什么不能学会掩饰?看看人家周淑芬,受那么大委屈都能忍得下,自己就怎么忍不下去呢?在官场上,善于掩饰该掩饰的东西,善于张扬该张扬的东西,才是大智慧呢。
    刘柔兰在反思,刘辉冷落她以后,她的反思更加多起来。
    她又想到自己为什么要和他结婚?既不是因为无经济来源而要一张长期饭票,也不是因为需要一套舒适的住房,不是因为他人议论、自己孤独难耐或为了传宗接代,更不是因为他有炙手可热的权势,他当时只不过是民政局一个小小办事员啊。自己和他结婚,完全是因为他有一张漂亮脸蛋和一付挺拔的身段。那张脸蛋和那付身段,既可以迷倒自己,也可以迷倒其他女人。漂亮的脸蛋加颇高的职务,使他成为众多女人追求的目标。而他和自己结婚,无非是看中自己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他可以顺着这棵大树往上爬。当初,他们的感情就建立在漂亮脸蛋和利用权势上面,这就使得他们的感情如沙上之塔,稍遇风雨,就会摇摇欲坠,倘若有大的风波,必然会轰然倒塌。
    星期六,她约周淑芬去上街。王金龙调走后,几乎没有女人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孤单,就常去找周淑芬。买菜,她叫上周淑芬,买米买盐买酱油,她也要拉着她一同去。这天,她约周淑芬去为女儿买衣服。秋天是换装的季节,她得为女儿添加新装。两人走了几家服装店,挑来拣去,总是不合心意,于是一同来到城隍庙市场。
    城隍庙市场建在乐河市东面,紧挨乐河,是乐河市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也是省内颇有知名度的服装城。卖服装的都是个体户。琳琅满目的各种服装令两个女人眼花缭乱。刘柔兰进入一家名叫“穿若天仙”的女装店内,这是一家少女服装专卖店。刘柔兰在一排挂着裤子的衣架前站定,她看中了一条紫罗兰色的学生装长裤,叫来售货员,问:“这条裤子多少钱?”
    售货员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她瞥了一眼刘柔兰,漫不经心地走过来,说:“5000元。”
    “这条裤子值5000元?”刘柔兰吓了一跳,她倒不是在乎五千元,她是为这么一条最多值150元的裤子卖到5000元而感到惊讶,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
    “是的,5000元。你还会在乎5000元?”毫无疑问,少妇言语中带着讥讽的味道。
    刘柔兰一听话音不对劲,就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少妇说,“我丈夫是个没工作的人,不赚钱靠什么过日子?”
    “那你也不能这样赚黑钱。”刘柔兰说。
    “你放屁!我明码标价,又没骗你,怎么叫赚黑钱?”少妇骂了刘柔兰一句。
    “你怎么出口伤人了?”刘柔兰愤怒起来。
    “是你先骂人的呀。你说我赚黑钱在先,老娘骂你放屁在后。”少妇带着挑衅的口吻,把“你放屁”三个字说得很重,似乎在故意说给别人听,接着又连讽刺带挖苦地说了一句,“你个穷光蛋,买不起衣服还在这闹事,滚吧!”
    两人的吵骂声引来不少围观群众,人们像看猴戏一样看着她们争吵。有几个认识刘柔兰的,也抱着手在一旁看热闹,谁也不帮她说一句话。
    刘柔兰觉得受到极大侮辱,她出生在官家,从小就有一股藐视他人的傲气,后来嫁给职务不断上升的王金龙,越来越受到众多女人的阿谀奉承,她从未被人这样的辱骂驱赶过。一种无比耻辱的感觉填塞了她的心胸,她气愤极了,她绝对不能在这个少妇和这些围观的群众面前跌面子,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衣服买下来。
    在一旁挑选衣服的周淑芬听到刘柔兰的争吵声,赶紧走过来劝说,拉着刘柔兰要出店门。
    “我不走。”刘柔兰大声说,“这件衣服,我买定了,还绝对不允许她卖这样高的价。”
    “想买吗?拿钱来呀。5000元一件,一分不能少,少了一分钱,老娘都不卖给你。你敢抢劫吗?”少妇继续带着挑衅的口气说话,还伸出手来,做出向刘柔兰要钱的姿势。
    “好,你等着。我叫工商来管管你这黑心商人。”刘柔兰说。
    “我怕你个屁!”少妇叫道。
    城隍庙工商所就设地市场大门边,刘柔兰很快就喊来两个工商人员。
    工商人员知道刘柔兰是乐河市原纪检书记王金龙的爱人,王金龙在乐河市包二奶的事,他们也听说过一二。他们更知道,“穿若天仙”服装店的老板就是原乐河市商业局的尤副局长,店里的这个少妇原来也是尤副局长的“二奶”。尤副局长因和这个女人生了孩子,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王金龙开除公职,与这个少妇结婚后,弄得无钱吃饭,十分悲惨。后来在朋友和老部下的帮助下,才在城隍庙市场租了这家店面,卖起了服装。少妇认识刘柔兰,而刘柔兰并不知道少妇的丈夫就是被她的丈夫开除公职的,少妇说故意抬高衣服价格,就是不想卖给她。王金龙在乐河时,工商人员慑于他的权威,也许会为刘柔兰说几句话,但王金龙已经调走了,并且不受重用,他们就不想为刘柔兰说什么。当官就这样,你在位时,他们吹你捧你溜你拍你,你下台或调走不受重用,他们就咒你骂你贬你损你,更不会去帮你。上台是官,下台不如狗,这是老百姓对当官的一种说道。本来,两个工商人员不想跟刘柔兰到现场来,但不来又怕她说他们失职,就来到“穿若天仙”服装店。
    刘柔兰指着那件紫罗兰色的学生装女裤说,向工商人员说:“你们看,这么一件破衣服,要我5000元,你们说这种黑心的奸商,该不该整治一下?”
    “放屁。”少妇又骂了起来,“你说这衣服破了哪里?是你的臭嘴破了吧。”
    “你看看,你看看,这样的商人,太不讲道德了。”刘柔兰说。
    “去跟你当书记丈夫的野女人讲道德吧。嘻嘻……”少妇居然嬉笑起来。
    刘柔兰十分恼怒,毫无疑问,那女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在故意糟蹋自己。刘柔兰眼光望着工商人员,希望他们出面说话。
    工商人员看了看那件衣服,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她的这件衣服,是件没有瑕疵的真货,也没冒充其它品牌。这种衣服,国家没有标准的定价,买卖完全是一种自愿,没什么好说的。”说完返身就走了。
    围观的人眼睛一下子全盯着刘柔兰,这些眼睛似乎全在讥笑她鄙视她。刘柔兰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这场面与在牡丹宾馆跳舞被人羡慕的场面形成强烈的落差,她又羞又恼。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赌气地从挎在肩上的小包里数出50张百元钞票,“啪”地扔在少妇的柜台上:“那件衣服,我这个穷光蛋买定了,去给我拿过来。”如少妇过去给她取衣服,她的面子就挽回了,她可以挖苦少妇见钱眼开,要钱不如去卖B,可以说出只有女人才能说得出的许多难听的话。
    这回轮到少妇和围观众人吃惊了,人们都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花5000元去买一件价值不到150元的女裤。人群中传出一阵啧啧声,有人羡慕她有钱,有人骂她是傻瓜。少妇瞥了一眼柜台上崭新的大钞票,双手往胸前一抱,不屑一顾地说:“看中哪一件,自己去拿吧。”
    刘柔兰还想争辩,周淑芬赶紧替她取来那件紫罗兰女裤,拉起她又要走。
    刘柔兰挣脱周淑芬的手,找来一把剪刀,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把那件紫罗兰女裤剪得粉碎,而后向“穿若天仙”店门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少妇收好柜台上的5000元,冲出店门拉住刘柔兰,要她把剪烂的衣服碎片捡起带走,否则报告卫生监察部门。刘柔兰不带,少妇立即打通了市场卫生监管所的电话。不到两分钟,来了两个卫生监察人员,二话不说就开了50元损害公共卫生的罚款收据,要刘柔兰交款后才能离开。
    刘柔兰只带了5000元购衣款,她身上已无分文,但她不能说身上没钱,那样会遭到少妇的讥笑。周淑芬知道刘柔兰没钱交罚款,赶紧从身上掏出50元交给卫生监察人员,拉起刘柔兰,逃也似的离开了美丽华市场。背后传来少妇痛快的哈哈大笑声。
    没想到丈夫调走没几天,竟会受到如此大的羞辱,羞辱她的而且是曾被丈夫开除公职的人的“二奶”,刘柔兰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回到家中,她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她再一次后悔找顾群书记而带来丈夫被调走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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