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歆错愕地问母亲:“你说什麽?爸已经不在这世上?”
“我知你一直恨我是不是?怪我逼走你爸吧!”林少英用手掩脸,泪水自指缝汩汩流出,那是一只很瘦很黄的手,手指关节突出,手背布满老年斑。
母亲的确老了,受了一辈子的苦,大多来自他人的,实际根源於她内心的。
林歆什麽都不说,因为林少英说的是事实。
天性沈默忍让的她,一直对妈妈都是逆来顺受,但不能否认的是,自己的确地自内心嫌弃著,记恨著自己的母亲。
“林歆,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乖乖女嘴脸下的想法,我只是不揭穿你。你内心充满著叛逆,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你居然做了一个和你爸年龄相仿的老男人的情妇,你是有心气我是不是?”林少英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沙发上,捂著心口,喘著粗气面色苍白,似天已蹋下来,“你就象你父亲一样顽固,生来拖累我!”
“请勿再那样说爸了!爸就是被你那不饶人的态度逼走的,也肯定是因为这样被你逼死的!”林歆咬牙冷冷说。
在她漫长的成长期,总是苦涩非常,是脑海内的那个高大的父亲形象,一直在支撑著自己熬过去。爸爸生前一直宠溺她,她是他的小公主,从来不舍得打骂她,要她受苦。
林少英一怔,林歆甚少情绪起伏这麽大,一说起父亲,她的反应往往就特别激烈。
心里头一直的委屈凄酸涌上,林少英指著家门怒吼:“好,你竟然是这样看我!你这不孝女,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门!”造反了!天下间哪有母亲能接受自己女儿张狂得僭越了自己母亲的位置。
“你是不是搞错了?你以为这间屋子是因为谁才有的?要走也不是我走。”
“你……”林少英大睁双眼,不敢相信表面恭顺的林歆居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林歆顿了一顿,轻轻问:“爸到底是怎麽什麽时候不在的?原因又是为何?”
“你不是早有想法了吗?就是被我逼死的!” 林少英心灰地看著林歆眼里的绝情,两母女居然恨个你死我活,简直天下至荒谬。
说完,林少英神经质地撞回自己的房间,轰地用力甩门,重新把自己锁在那个自封的空间里。
父亲离家出走的那天,林少英紧紧地抱住女儿,泪流满面地说:“以後就我们两母女相依为命了。”然後她就常常这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出来时常常是双目发红。
以後的日子里,林歆没有选择余地留在母亲身边,她常常记挂著慈祥的父亲,原来潜意识里却是一直轻视与敌视著母亲。但到底,林歆知道,当时是林少英选择了自己,把年幼的她带在了身边抚养,而不是爸爸。
林歆深深地叹息一声,觉得心力交瘁。
她拨了通电话给邓霍廷。
“我现在想见你可以吗?霍廷伯伯。”她望了望墙上的锺,凌晨两点。
“家里发生了事?”邓霍廷敏锐地察觉出来。
“是,我的心很乱。”
“歆歆,去找兆棠。”
“不。”
“你需要别人为你分担。”
“但那人不是黄兆棠。”她需要的是邓霍廷,她只想滔滔不绝跟他倾诉,每次和他谈话後,林歆都自觉舒服得多,那不是别人能够取代的。
邓霍廷顿了两秒,轻叹:“我走不开。”
林歆一气之下挂了电话,她又耍脾气。
一直以来都是她随传随到,又何时到他听从过她的话呢?她本身就是一件装饰物,由著他琳琅满目地陈设著,她永远不得烦他。
可是,当感情变得不再只是金钱交易的时候,林新就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情妇的身份,她失职了。做他情妇得来了快乐,却异常短暂,一切搁浅於现实,更多的是前怕虎,後怕狼,纠缠和埋怨。
是的,他有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的太太,本来温馨和谐的家庭为什麽要因为她这个不名一文的情妇,而破坏掉这份美好?换了林歆自己,也懂得取舍。
林歆才发觉,做他老婆的女人,即便忍受丈夫出轨,还有个盼头,但自己却是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做小三的,希望是什麽?
她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了母亲的影子,活脱脱的一个怨妇!
邓霍廷还是放心不下,找来了黄兆棠。他的心里,毕竟还预留了位置给她。
这个举动又软化了林歆。
黄兆棠一见林歆便上前拥抱,轻轻地吻在她的面颊,“你面色不好。”
“没事。”林歆摆摆手。
坐在黄兆棠车里,只看著窗外,默不作声,一腔的烦事不愿提起。
他开车送她到一间似是刚装修好不久的琴行。
偌大的琴行,摆放著各款钢琴,装横讲究,却又不至於太过豪华,盖过钢琴风头。一间间的小型钢琴教室甚是高雅温馨。
小时候女孩子常梦想公主和城堡,而林歆儿时的梦则是这样一间有著颜色鲜明的地毯,贴饰画和墙纸配合得天衣无缝,缤纷、透明,令人玄感沈醉的琴行。
黄兆棠过去环住她的腰,把脸搁到她一侧肩膀上,问:“喜欢这里不?”
“是很漂亮。怎麽,要开琴行了?”
“这里的一切属於你。”
“别开玩笑了。”
“是邓伯伯的意思,他买下了这些,只有装修风格是我的主意。”
林歆彷徨起来,转身问到:“这是什麽意思?”
黄兆棠微微一笑,吻了她一下额角,说道:“你说呢?”
小时候,父亲曾带著她,流连在那些钢琴行前,告诉她许多关於钢琴的知识,奥地利的蓓森多芙是最佳质量三角演奏琴之一,他还说过等爸爸将来有钱了,就给小林歆买一架,让她做一名出色的钢琴家。长大了,父亲并未能履行承诺,但是现在这一切已不再纯属童话,邓霍廷都给了她,蓓森多芙的三角钢琴就摆放在中央,此外还有布鲁斯诺、斯坦威……人生往往很多意外。
就象林歆和邓霍廷,也是意外。
她是这里的主人,没有人再会象以前,在里面冷冷地望著只做window shopping的她。
林歆对父亲的话记到现在,生生世世不打算忘记。她也不太清楚,爱上的到底是邓霍廷本身,还是自己内心深处供奉著的那个在父亲光环效应下的企盼形象。
一不经心,她就背负了第三者的恶名。
惊天动地过後,最终他还是会离去,任凭她如何肝肠寸断,也只留下现在这些看似是补偿的亦真似假的歉意……
黄兆棠看她一眼,“哭了?”
林歆红著眼微笑,“别误会,兆棠,我不是不快乐的。”
“真的?那就最好。”黄兆棠似有深意地望住她,“你这样的固执到底要表演到什麽时候?”
林歆有点懊恼,“你适可而止!”
黄兆棠也在气头上,“林歆,别做梦了。你知道霍翡企业为什麽叫霍翡?是邓霍廷特意用他老婆李玉翡的字来纪念的!霍翡企业是当年邓李两夫妻辛苦打滚下来的江山,以前年轻貌美的李玉翡放弃不少公子哥儿的追求,默默嫁给不过一个保险经纪的邓霍廷受苦,就凭这份情谊,又怎轮到你插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