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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这事之后不过一个星期,方副院长的老婆又住院了――方院长的老婆三天两头住院――感冒而已,本可以不住院,但为了安全起见,留院观察一星期。院长,哪怕是副院长夫人,虽然在等级上差那么一点点,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安排进了干部病房。当值的本是刘亚玲,杨小丽主动找她调班。刘亚玲问她,是不是拿定主意了。杨小丽点头,坚决的样子,让刘亚玲打了个寒噤。
    方副院长的老婆姓符,单名一个惠,原是这医院的护士,小丽很容易就在她跟这位寂寞抱怨的老太婆之间,找到了共同语言。
    “小丽啊,我记得你都在这医院十几年了,小姑娘的时候就来了,那时候多好啊,走路一蹦一跳,整天笑哈哈的。”符惠也想起了些往事。
    “那时候您还是护士长呢。”那些遥远的,不再回来的日子,想也没用,还不如多想着有用的。符惠老了,脸上有了皱纹,很多,眼神也混浊起来,只有过去,没有将来的事。
    “是啊。”符惠的脸上有了笑,眼角挑了起来,依稀有了年轻时的风采,“那时你还是包子脸呢,团团的,掐得出水来。”
    小丽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塌了,塌得不够均匀,不象瓜子,倒有几分象那无精打采,吊在蔓藤上的疙疙瘩瘩的苦瓜。
    “对了,小丽啊,你也不小了……”小丽听到了熟悉的开场白,马上猜到了后面的内容,如果别的场合,小丽早扭头走了,但今天不行,果然,符惠说道,“该考虑终生大事了,有没有合适的人?”
    谣言似乎还没传到医院来,好消息总是比坏消息脚步慢,即使是假的好消息,小丽很是庆幸这一点。
    “你哪象您这么有福气,找到方院长这样又体贴又有本事的好老公。”小丽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知道有人进来,这个时候,能来的只可能是一人。
    果然,方副院长腆着肚子进来,大概是刚吃过饭,而那顿饭又丰盛无缘的缘故,他那肉肉的嘴唇上,泛着油光,一上一下地在蠕动。小丽移开了目光,她想起马连晋的嘴唇,薄薄的,嘴角有一点点上翘,翘得好看极了。□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和这样的嘴唇亲吻,她尝试过,他避开了,也许是无意识的,她这样安慰过自己,却从此,只敢把这样的念头埋在心里。
    “小丽还真是稀客,难得一见。”方副院长边剔牙边说。
    “亚玲有事,临时找我调班。”
    “你什么时候跟亚玲这么好了?”方副院长是风月场中滚过的人,自然知道亚玲的那些事。
    “小丽啊,你可是正经人,别跟亚玲那种女人瞎搀合,会变坏的。”符惠马上插了一句,但小丽分明看到,符惠说到女人变坏的时候,方副院长脸上浮现的满心欢喜的笑容,她立刻,有了七八成把握。
    她假意站起来,“值班室还有点事,方院长,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过去了,符大姐,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一声。”
    杨小丽带上门走出去,脚步稍稍放重,不至于失礼到让人认定是故意的,又恰恰能让人清清楚楚听到。走到楼梯口,她停下来,四处看一看,又折回到了门口,贴着门,悄悄听着里面的对话。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符惠的声音,比起跟她说话的时候,提高了八倍不止。小丽有些疑心这符惠,得的不是感冒,是心病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个刘亚玲,早捡高枝攀去了,哪里看得上我。”方副院长这话,小丽怎么听,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的酸溜溜的醋味。
    “幸亏没看上你,阿弥陀佛,当给你积yīn德了。刚才你眼睛看哪里呢,小丽可是好人家的闺女,你给我安分点,少去招惹人家……”
    “安分?真安分她会跟刘亚玲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刘亚玲现在在做什么?她现在本事大着呢,专门介绍院里那些小姑娘们下海,跟着有钱的,当官的,鬼混的那种,叫什么来着,电影里常演的……对,妈妈桑,过去妓院叫老鸹子。”
    “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杨小丽都快三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
    小丽听不下去了,悄悄离开,一路上,有同事跟她笑着打招呼,也有其他同事笑着跟其他人打招呼,和往日一样的笑容,但今天,小丽觉得分外刺眼,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什么,是了悟了真相之后的耻笑吗?
    如果真把这样的问题抛出来,人们会挂着同样的笑容说她多心,说她做贼心虚,但不管怎样,这样的想法,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很深的根,即使是有一天,能狠下心来除掉,也会留下硕大无比的伤口。
    她在值班室装作看记录,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看着门口,她笃定了方副院长会跟过来。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果然,快下班的时候,方副院长来了,眼睛东瞟西瞟,油手东摸西摸,浪费口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目的只有一个,亚玲去了哪里?
    杨小丽疑心这方副院长是故意的,试探她跟亚玲,到底属于哪一种关系,普通同事?□和老鸹?
    “亚玲啊,她只说有点事,要我今天帮她代班。她的事,我哪里知道!”小丽故意提高了声音嚷着,以便让往来的同事们也听听。
    “我家那口子的病历,拿来我看看。”方副院长压根也不相信她的那点睁眼瞎话,伸手去拿他老婆的病历。小丽正捏在手里,她早等着这一刻呢。方副院长的手伸过来,她再把手伸过去,两个人的手指,凑到了一起,再一顺手,摸上一把。方副院长笑了,而杨小丽,很正经的,若无其事的样子。
    男人和女人之间,爱情也好,交易也罢,这一顺手,这一摸,心里都明镜似的。方副院长离开的时候,扔下一句,“小丽,你符大姐说,什么时候有空,到家里去吃顿饭。”小丽笑着点头,“得空了一定去。”这,大抵就算是达成了交易吧。
    小丽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啦地流着,水费涨就涨吧,反正是医院出钱。洗手液跟肥皂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区别,但肥皂是硬梆梆地一块,涂的时候,在手心里滑来滑去很久,还起不来泡沫,一不小心滑落了,满是懊恼。洗手液却是溜滑滑的那么几滴,生出一堆的泡泡,小雪山似的堆在手心。方副院长裤裆里的那玩艺,哪怕是用上伟哥,也就是这么几滴洗手液吧,水冲冲就无影无踪了――杨小丽恶趣味地想着,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过,到了晚上,小丽接到马连晋的电话,让她去希尔顿的时候,她还是无端端,生出几分心虚来。
    杨小丽挖空心思讨好马连晋,除了在床上极尽柔顺之外,还主动称赞起情敌来,“前天跟你一起的那位小姐,真有气质。”她还是留了些心机的,没有说出其实是已从亚玲那里知道了那位小姐的身份。
    马连晋的脸立时沉了下来,他的世界被严格切分成两部分,放纵的部分和严格遵纪守法的部分。这两部分,就他看来,就应该有马里亚纳海沟那样深的分界线,不能有任何的交集。刘亚玲是他所放纵的女人中,最漂亮,最乖巧的一位,但时间久了,也学会了倚仗着权势弄钱了。
    让刘亚玲包袱款款走人的时候,刘亚玲曾打趣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接替她的位置。他也半开玩笑半当真说了一句,要一个跟她完全不同的女人。他原是玩笑,末了却发现,到了他这样的位置,玩笑其实是最危险的消遣――刘亚玲还果真按他的要求找了杨小丽来。
    在KTV包厢里,杨小丽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的样子,矜持做作得可笑极了,偏偏又点了小姐们暗示客人带她们出台的歌曲,慌里慌张地唱着。他的心里,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惬意而满足的情绪――这样的女人,是极容易上手的,上手之后,要怎样就怎样。为什么不呢?他充满了兴趣。
    马连晋抬眼看着电视机,里面正放影碟――没有故事,没有情节,只有男男女女们放纵的动作本能。他拿起遥控,关上了电视,已经没意思了,里面的那些动作,甚至还有表情,就在刚才,杨小丽已经依葫芦画瓢,一一做出来取悦过他了。由此,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方静,那小丫头很是霸道地宣布,让他等她两年,等她毕业了,就结婚。他笑了,还果真是没开窍的小丫头,以为男女之间,说句话就算是承诺,确立关系了,等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山盟海誓了――事实上,他们的身体接触,仅仅停留在拖手的阶段。
    方静对他事业的帮助,却是无庸置疑的,如同她姐姐方遥一样。方遥也好,方静也罢,这样的女人只适合娶回家,用最昂贵的神龛供起来,而不象刘亚玲,杨小丽这种欢场女子,等价交换之后,就可以想千方,尽百计,在她们身上找乐子。
    但杨小丽提起了方静,不过一个月的光景。
    马连晋进了浴室,才开了水龙头,热水就急急地从口子里喷出来,象是赶着去投胎――他有些烦燥,可不是,昨天刘亚玲还问,那个自来水厂改造工程,王老板的公司,到底要不要参加投标?
    这世上的事,从女人们的嘴里说出来,不过是得一个刻薄算计的名,而男人们,却常常是隐藏在后面的那些yīn暗里,琢磨出一些利益来。
    马连晋承认自己是那种琢磨利益的男人,但还是不喜欢女人们变得刻薄算计。
    自来水厂改造工程是块肥肉,本省的,外地的,那些施工单位们,都跟绿头苍蝇似的,抬起红色的冠子头盯着,眼睛熠熠有光。
    李厅长说,不急不急,先看看,先看看。这一看,他在这希尔顿又多住了两个月。他喜欢酒店,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怎么样胡天黑地都没关系。累了,厌了,就出去走走,回来时,服务员又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服务员从来不抱怨,或者说,不敢当着他的面抱怨,哪怕是他用雪白的床单来擦皮鞋。方遥却不是这样,方遥喜欢把家收拾得跟宾馆样板房一样清洁整齐,从不假手旁人。用她的话说,家里请人,心里不自在,总觉得有人时不时窥探她的生活。马连晋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如果牙膏必须从最下面挤起,上完厕所马桶盖必须放起来,还有吃完饭必须刷碗,连墙壁缝里的油渍也必须擦干净……这一类的提醒,抱怨越来越多,他又不敢公开反抗的时候,他开始对着镜子审查自己,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而不象个男人。
    他跟方遥在猪年结的婚,有一个阿谀奉承的,方遥父亲的下属,送了一只金猪过来。方遥一看就喜欢得爱不释手,摆在卧室的床头柜。金子马连晋自然不讨厌,但那肥肥胖胖,笑得没有牙齿,只剩一张扁嘴的金猪身上,刻上“龙马精神”四个字,立时,就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方遥活着的时候,他还是谨守丈夫的本分的――他不敢,并且不觉得丢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拳难敌四手……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无一不是用来形容英雄好汉的。还有地狱之火,因果循环报应,甚至法律的惩罚等等,又有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创造出来让人害怕的。
    他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就是方遥车祸去世的时候,他居然很伤心,还因此而病了一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有感情的人,他不过是这营营汲汲众生中的一个幸运儿,遇到一位,家世良好,相信爱情的女子。而这女子,也幸运地在爱情幻灭之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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