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树下坐着个披了白衫的少年, 正仰头直勾勾的瞧着华盖般的大树和一蓬蓬栗子。
“喜欢这里吗, 到处都是你喜欢吃的栗子。”
少年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愣了愣, 低头道, “不喜欢, 余卓, 你引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余卓站在三丈之外,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狰狞, “我想见你。”他握紧拳头, 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浮现出一层黑色的斑纹。
阿团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手心有些潮湿, “我是笨, 但不会让你再利用。”
余卓脚步一顿,蹲下来, 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 布包中传出香甜软糯的香味。
阿团鼻子皱了皱,咬住嘴唇。
“我不会再利用你了, 我很喜欢你, 阿团。”余卓将栗子糕递到阿团眼前。
阿团因那一句喜欢而心中一缩,小小的刺猬心颤了颤, 他的喉咙漫上苦涩,想起娑罗庙前的那一场大火,让他瑟缩起来, 鼓起勇气别开头,“我不会相信你了,等公子找到我,你也逃不了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踩着层层堆积的落叶朝林子外走去,却没走两步,腰身猛地一紧,从身后被死死箍住了。
余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鼻息喷在阿团的脸侧,阴冷至极,“他将你养的很好,许久不见你竟胖了这么多。”
阿团感觉余卓的手探入了自己腰腹之中,冰凉的让他打了个颤,他心中忽的惊慌起来。
绪卿也曾这么摸过他,入夜总喜欢将他化成人形赤条条抱在怀里,可他却从未感觉到此刻这般恐惧抗拒。
栗子林中沙沙作响,阿团闭上眼化成一只灰色小刺猬,缩成一团从余卓手中滚掉了下来,竖起满身的小刺棱,叽叽叽朝地上钻去,小爪没扒两下,整个团被猛地腾空了起来,他低头看去,只见周身裹着一层阴郁的黑雾,刺鼻阴冷的将他死死缠住。
阿团艰难的睁开眼,透过黑雾朝外面看去,只见余卓整张脸上覆盖上一层狰狞的黑纹,周身隐隐约约罩着扭曲的黑影,森森鬼气从栗子林的四面八方吸入他的身体中,阿团看见余卓身前浮现一人的影子,还未等他完全看清那人的模样,脑中猛地一疼,昏死了过去。
余卓接住昏迷过去的小刺猬,单膝跪在地上,“主子。”
那人渡步过去,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余卓被狠狠甩了一掌,踉跄护住怀里的小刺猬,道,“他们已经打算潜入鬼界,主子无需担心,属下定然不会让主子失望。”
那抹人影扭曲起来,冷笑着说了几句话,话音刮在风中,阴寒冰凉的传入余卓耳中,让他浑身冰凉,哑声道,“属下知晓了。”
云隙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时,入眼是一顶稻草铺搭的房顶,隐隐有阳光从砖瓦稻草中落了下来,他摸摸肚子,饿了。
屋外的婶子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看见云隙出来,笑道,“醒了,来吃饭。”
云隙坐下来,帮那大婶接过怀里的胖娃娃,若有所思的望着婶子的大肚子。
那婶子捧着海口大的碗,碗里摞了小山似的米菜,以为云隙是见她吃的多,便不大好意思笑了笑,“怀了崽子就控制不住饭量了,小公子可莫要嫌弃婶子,等以后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
云隙咽了咽口水,在心里记下。
要吃的多。
道观中韩君逸持着扫把扫地,将尘土归置到一旁时扫把被踩住了。
顺着那只白面黑底的靴子朝上面看去,看见青瀛怒气冲冲的脸。
青瀛一把拽过他的领口,“孩子你不要了?!”
韩君逸眼中黯然,没说话。
青瀛恼怒的丢下他的领子,靠在道观中的大槐树旁,冷冷道,“平桑孕吐的厉害。”
韩君逸神子一僵,从怀中摸出一把金叶子递给他,低声说,“给她买些好吃的。如果我没猜错,平桑只是来帮助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心知肚明,但你可晓得什么叫天劫,天劫属苍天之劫,千万年来总要出一回的。”
青瀛发笑,若论起算命的,他可是四界翘楚。
不过是六千年前作妖的奎避,当初能将它魂飞魄散一次,如今就能魂飞魄散两次,有什么可怕的。
韩君逸道,“六千年前的劫有四大神子,如今有什么?”
青瀛动动嘴,如今有云隙啊,预言说的。
“我只是区区凡人,活不了多少年,神鬼之事更不是我能参与的。”韩君逸道,“我只求你让平桑远离这件事,戴胜鸟一族长年久居风幽谷,那里有仙界落下的屏障,能护她安稳,我希望你能劝劝她,让她——”
“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平桑从空中突然出现,脸色有些发白,冷漠的瞧着韩君逸,“不说什么苍天之劫就是小隙有难我该助便会冒死相助。”
她顿了顿,说,“只怪我看错了眼误将你当做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曾想你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她这一句话说完,韩君逸浑身僵硬,双唇顷刻之间褪去了血色。
尚尚抱着一团泥土晃悠悠走了过来,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懵懂的看着他们。
韩君逸点点头,哑声道,“对,我是这样的人。你走吧,你们的事我不会答应的。”
平桑眼睛染上一层雾色,伤心欲绝道,“孩子我不要了。”
韩君逸抬头定定看着她,喉结滚动,眼底几番痛色,他想上前去拉住她,“平桑……”
脚下却被尚尚抱紧了动弹不得。
平桑难过的看他一眼,带着一缕风跑出了道观。
道观外紫红的花海开始枯萎了,花瓣铺了一地,像厚厚的毯子。
花毯之中卧着只戴胜鸟,向来活蹦乱跳的鸟怏怏趴在花圃中。
青瀛想了想,转眼化成一只重明鸟,爪子挑着干净的地方雄赳赳走了过去。
平桑将小脑袋藏进翅膀中,不去看他。
青瀛笑了两声说,“云隙不是说了,他可能有难言之隐嘛,你又何必这么逼他。”
戴胜鸟学着鸵鸟的样子将小脑袋藏得紧紧的。
青瀛打趣道,“还没生下来,你就开始学着孵蛋了啊。”
戴胜鸟羽毛一颤,发出啾啾啾啾的呜咽声,直将大公鸡听得心肝颤,他正拍着翅膀打算走过去,眼风一扫,看见那位穿着道袍的男子走了出来,蹲在地上将戴胜鸟抱入怀里了。
青瀛朝后面退了两步,嘱托道,“唉,轻点,别把平桑的羽毛都弄掉了。”
虽然现在还不到入秋,但他们鸟族似乎已经有了掉毛的迹象。
青瀛直楞着翅膀昂首挺胸走出花海,哀怨的想,他前几日就掉了一只红火的尾羽,差点要伤心死了。
明明还不到季节就掉毛,他当真是老了吗?
这一日将要过去,天空浮着半扇金边。
云隙坐在院子里跟着大婶做衣裳,腿上摆了个红藤编制的小筐子,里面盛着粗布和阵线。
大婶笑着说,“你现在学学也好,哪像我那死老头子,我生的时候,他连尿布都不会搭理呢。”大婶说着为一件小袄做最后的收尾。
云隙低着头将巴掌大的小布头沿边歪歪扭扭缝了一道细线,从里面穿了一根细麻绳,一头轻轻一扯,就能拽成一只布头小窝窝。
大婶看了他几眼,说,“你这做的是什么?”
云隙慢吞吞的捏着小窝窝欣赏,“衣~裳~”
“哈哈哈哈哈……”那婶子忍不住笑起来,“这可不是衣裳,再往大些看,不就是个胖口布袋吗!”
云隙抿起唇,想了想他肚子里小蜗牛的模样,圆圆的小壳上刚好能套上这只小窝窝,于是他抬头坚定道,“就~是~衣~裳~”
那婶子没和他争辩下去,只当他自己做来好玩,扶着腰身进屋去给哇哇啼哭的孩子喂奶去了。
云隙捏着小窝窝想,等单儿见到的话一定会觉得他做的很好的,蜗牛衣裳理应就长这个样。
他抬眼看向苍灵山的方向,微微皱起眉,明明是暖阳的黄昏,苍灵山的山巅却罩着浓浓的云层。
不知单儿寻到了绪卿了吗。
他撑着腮帮子思绪辗转,若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单儿先前的修为被压在青西海下,即便他不说,云隙也感觉到了如今他的修为大不如从前。
他原先的身体被奎避占着,纵然如今修的重生,可仍旧让那只恶兽占了天大的便宜。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肚子想,如果师父知道他有喜了,会不会很开心,起码要比单儿更开心才好,师父一开心说不定就会来帮他们了,查清楚奎避是否和千面王佛罗鬼勾结,勾结又要做些什么,当年他说单儿会死在自己手中,又是什么意思。
云隙不擅长剥丝抽茧,太累心神,他捂着肚子想了一会儿,什么门道也没想出来,凝望着苍灵山云端默然,打个哈欠正打算朝屋中回,眼风突然扫过不远处一道急速的黑影。
他没来得及想太多,飞身便追了上去,捏个诀洒出一把雨露,纷纷雨露粘在那抹黑影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黑影直直朝地上坠去。
等黑影掉了下来,云隙才看清地上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黑乌鸦,通体漆黑,口中衔着一缕银绿色的发丝。
云隙伸手去抓那缕发丝,指尖刚碰了上去,便感觉到一丝灼疼,银绿色发丝随着黑乌鸦化成丝丝缕缕的黑烟消失了。
天色昏昏暗了下来,直到月上柳稍,青瀛气喘吁吁的出现在苍灵山脚下,看见一袭青衫的云隙。
“怎么了,你这么着急。”青瀛笑吟吟道,“难不成小蜗牛要生出来了啊。”
云隙瞪他,护着肚子,“还~没~”
要揣好久的。
青瀛笑弯了腰,“你倒是挺认真,那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牧单和绪卿出事了?还没找到阿团吗?”
云隙紧紧皱着眉,快速说,“我要立刻进入鬼界。”
青瀛一愣,“出了什么事?你别急,若是硬闯进鬼界,那千面王佛罗鬼也不会承认与奎避勾结的,没有找到证据,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即便你能出入鬼界又有何用。”
云隙摇头,“我今日看见黑魁了。”
听见这个词,青瀛呆了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格外妖娆妩媚总是和他抢小青瓶,长得花里胡哨的影子的肩膀上窝着的叫声很难听的黑鸟,说,“黑魁不是鬼后养的那群黑乌鸦吗,怎么会出现在凡界?”
云隙抿了抿唇说,“鬼~后~出~事~了”
青瀛从怀里取出明珠照光,“就凭那一只黑魁?云隙,你别忘了鬼后是佛罗鬼的王后,如果佛罗鬼与奎避勾结,那你此行去寻鬼后必然艰险重重,就算是寻到了,也很有可能是陷阱,你当真要冒这个险?”
云翔想了想,他不怕冒险,但他肚子里的小蜗牛怕,他第一次有喜,有些险该不该冒很需要慎重思量。
“我~有~喜~了~,不~能~去~,你~去~”
青瀛,“……”
他抓了抓头发,郁闷,感觉自己好想掉进了云隙的坑里。
这一圈绕的好大。
他瞥了瞥云隙的肚子,心说云隙这不知又是演的哪出戏,跟了妖神之后,蜗生如戏,天天飚演技。
云隙又考虑几番,说,“不~,我~与~你~同~去~”
第68章 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