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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
    蒋晓鲁清了清嗓子:“您好,哪位?”
    妻子在病房外,听到电话终于接通,忽然倍感辛酸,抑制不住地哭腔:“你是蒋晓鲁吗?”
    第33章
    宁小诚这事儿说出去可能要被人乐掉大牙了, 眼睛专注看着路况, 其实他脑子里一直在琢磨, 时不时还侧头。
    蒋晓鲁坐在旁边,很气恼:“你别笑了!”
    “我憋不住。”宁小诚难掩无奈,开着车, 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叫什么事儿,跟自己老婆亲热的时候被老丈人打断, 还是个多少年没见过面的。
    哭笑不得。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之前——
    “你是蒋晓鲁吗?”
    蒋晓鲁稍稍坐起来:“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我是……”妇女在电话这头也不知道怎么说, 支支吾吾地:“我是你爸爸的妻子。”
    蒋晓鲁脑子里的弯儿没转过来,啥?
    “赵襄萍, 蒋怀远的妻子。”妇女平静下来,意识到可能太直白,放缓了语速。“我是偷着给你打这个电话的,可能吓着你了。”
    蒋晓鲁虽然震惊,但心里已经预感到可能是蒋怀远遇上了什么事:“您说吧, 我在听。”
    “我和你爸爸现在在北京,他病了, 骨髓瘤肾病,医生说不太好,其实已经有段日子了,是实在撑不住才来的,他不让我打扰你,也不许我联系你, 大夫让住院,押金交了一万多,这几天算上药和各项检查的钱,家里积蓄已经差不多了,后期可能还得手术,孩子,我是真没办法了……”赵襄萍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的掉眼泪:“我跟你说,不为让你拿钱,好歹你过来看看他,要是能帮就帮一把,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特别想你,我也知道你们父女俩的事儿我插不上嘴,但你说,他人现在躺在那儿,万一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赵襄萍这话说的,一半真心真意,一半也存了些自私。
    为生活奔波的妇女,没有孩子,丈夫这一病花了两人存了这些年的积蓄,不治了,不忍心,接着治,老家的房子就得卖了。
    卖了以后,你让老两口住在哪儿?
    治好病,能剩下钱,是最好,可你剩下的,在哪儿也不够再买一个小窝;治不好,蒋怀远就算真留不住了,她一个女人,难不成最后去养老院?
    思来想去整整一夜,赵襄萍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不管蒋晓鲁认不认蒋怀远,试一试,总有个机会。
    哪怕她不出钱帮忙也无所谓,来看一眼,让她知道你爸爸这些年其实日子过的也就这样,更没有把你忘了,算她为蒋怀远尽一份妻子的责任。
    可蒋晓鲁是个多重感情,多实在的一个人哪。
    一听,紧着问:“在哪个医院?”
    赵襄萍说:“x大附属医院。”
    蒋晓鲁前阵子才去过的地方,她应了一声,说我这就去,电话就挂了。
    手机扔在床上,她和宁小诚面面相觑。
    屋里很安静,电话那头说什么小诚全都能听见。
    互相看了一会,小诚叹气,起来穿衣服:“走吧——”
    蒋晓鲁整个人都是懵的,忡怔问:“去哪儿啊?”
    “医院啊。”小诚系着皮带,用嘴叼着衬衫:“你不说你这就去吗?”
    蒋晓鲁茫然看他:“我说了?我刚才说的?”
    完了,宁小诚这才反应过来,蒋晓鲁吓傻了。
    他单腿跪在床上,俯身盯着她,拍拍她脸:“刚才到底谁给你打的电话?”
    “哦,哦——对。”蒋晓鲁也爬起来,“得去看看。”
    从接了电话到现在,也就几十秒,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不真实。
    胡乱抓起一身宽松的运动装,套上,蒋晓鲁就跟着小诚出了家门。
    到医院楼下,都是拎着晚饭的家属和病号,问清楚哪个病房,蒋晓鲁又不敢上去了。
    “我……要不……不去了吧?”她踟蹰,“去了说什么?”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电话都打了,不去看不合适吧。”宁小诚跟在她身后,也不强迫。“你家里的事儿,随你。”
    蒋晓鲁想了又想,还是进了电梯。
    楼上,蒋怀远还在和旁边的病友说话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多大啦?”他慈爱看着病友床前的小孙女。
    “六岁啦!”病友今年七十多岁,肾结石住进来的,平日里有老伴和儿子轮流照顾,儿子忙,每天只在晚上来,今天小孙女放学早,就接来一起看爷爷。
    病友和他说起话来:“伙计,你是从哪儿来的?”
    蒋怀远靠在病床上:“青岛。”
    病友点点头:“哦,就你和老伴儿两个?我看这几天她一直伺候你,对你可好啊。”
    蒋怀远腼腆笑:“嗨,互相帮衬着呗,她人不爱说话,但是对我没说的。”
    病友又问:“家里孩子几个?”
    蒋怀远默了默,又笑起来:“就一个,女儿,平时工作忙,怕她惦记,也没敢跟她说。”
    “女儿好,女儿贴心。说是忙,心里肯定着急呢。”病友也不傻,见蒋怀远神色躲闪,就知道家里肯定有矛盾,往回拉话题:“其实啊,咱们这个岁数病了不一定非得麻烦孩子,有医保,也方便。孩子一天天那么忙,来干什么啊。”
    “对,对。”蒋怀远配合着,哂笑。
    蒋晓鲁站在病房外,隔着小玻璃。
    赵襄萍双手握在一起,不知所措:“人多,这周要等大夫会诊,看看情况,能不能手术要下周才能知道。”
    “有多长时间了。”蒋晓鲁问。
    “唉……要真说起来,有半年多了,在青岛治了几个月,他也不太上心,就给耽误了。”
    赵襄萍没想到蒋晓鲁来的这么快,心里激动,说话很急:“其实以前那些年,他来北京看过你,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次了,但是你母亲怕影响你学习,从来没让你见过,每次给你带的苹果,桃儿,还有虾,怕不新鲜,都是用箱子装了干冰带去的。”
    “可每次去了,两三天,又是怎么拿去怎么拿回来的。虾也怄了,苹果也烂了。”这话,赵襄萍只说了一半。
    还有每次蒋怀远偷着用信封包的钱,他背着她攒下来的。
    女儿要上初中了,是一份,上高中了,是一份,上了大学,又是一份。可从来就没送出去过。
    “人老了,心里想的多,都已经来这儿了,不见见你,他心里肯定难受。”赵襄萍始终穿着那件呢红外套,小心翼翼地,“你……进去看看?”
    蒋晓鲁始终看着小玻璃里的人,看着看着,忽然低说了一句“对不起”,转头就走。
    宁小诚一皱眉,迅速跟过去。
    这一走,赵襄萍心凉了一半。
    蒋晓鲁站在走廊拐角处,眼睛通红,捂着嘴,死死不吭声。
    小诚疾步走到她面前:“不想进去了?”
    “不是……”蒋晓鲁痛苦摇头,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话都说不完整了:“机场……我见过……我没……没认出来……”
    泣不成声,悔不当初。
    宁小诚没听明白:“什么?”
    蒋晓鲁捂着嘴,哆嗦着,心里急的只跺脚:“我,我见过……”
    小诚明白了:“你在机场见过他们?”
    蒋晓鲁用力点头,赵襄萍穿的那件红外套,病房里搭在椅背上的卡其色夹克,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拿着行李,跟保安问路,问的就是这个医院。”蒋晓鲁恨自己啊,“我就在他们后面,还……还看了半天……”
    蒋晓鲁哭的绝望:“我要是知道,肯定不走……可是,可是,我认不出来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小诚:“他变样了……”
    变老了,变矮了,变的和记忆里的人一点都不一样了。
    他微信头像始终是停留在她三岁那年,他抱着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
    宁小诚心里也挺难受,走廊人来人往,他拍拍晓鲁的肩膀,让她把脸埋在自己身上哭。
    “人都有老的那天,他不可能永远都是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么多年没见过,认不出来很正常。”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你看你小时候,这么多年没见过,长大了,冷不丁一看,我也认不出来。”
    “不是不是!!!”蒋晓鲁死死抓着他的背发泄:“那不一样!”
    宁小诚摸着她脑袋:“那你现在怎么办?走到门口了,再回去?”
    蒋晓鲁沉默了一分钟,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你能陪我进去吗?”
    “行。”小诚用手给蒋晓鲁擦眼泪:“那进去别哭了,里头那么多人,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这一哭,反倒严重了。”
    见两人重新走回来,赵襄萍忽然从门口的长椅上站起来,本来都不抱希望了,眼里闪着高兴泪花。
    蒋晓鲁和她点点头。
    “哎。”赵襄萍激动走到门口,拧开病房门:“老蒋。”
    蒋怀远正在给旁边病床的小孙女拿苹果吃,一愣:“哎,怎么了?”
    赵襄萍往身后让了让,满是期待:“你看谁来了?”
    蒋怀远手一松。
    苹果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
    蒋晓鲁站在门口,穿着灰色运动装,眼睛微红,笑着看他。
    一声听得见,摸得着的“爸”。
    照片里的人真真切切站在你面前,原来不及腿高的丫头,现在长成了一米七的个头,活生生的看着你。
    这是什么心情!!!
    蒋怀远在被子里的手开始抖,嘴唇也跟着抖,半晌——
    他颤颤巍巍地,生疏地,紧张地:“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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