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胡三同意让他和赵婶子一起在宋舞霞的院子里吃饭,陈二狗高兴地走了,小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雁翎与雀翎看看父亲又看看姨妈,雀翎抓着父亲的手摇晃了几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姨妈说以后我和姐姐的小名就叫雀儿和雁儿,因为姨妈的小名叫霞儿。”
胡三冲女儿咧咧嘴,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宋舞霞。想起自己前几天无缘无故冲小姨子发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再看看她和死去的老婆一模一样的外貌,心理又有些不舒服,她们两姐妹实在长得太像了。
见胡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的焦距却放得很远,宋舞霞知道,在他眼中,他看到的是另一个女人。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雁翎和雀翎打发了去找陈二狗,轻轻唤了一声“姐夫”。
胡三闷闷地应了,这才发现院子中没有其他人了,显得有些局促。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老婆,所以小姨子应该很恨他。想起妻子在临终让他发的毒誓,他的脸色又yīn沉了几分,恶声恶气地说:“你不用口口声声唤我姐夫提醒我,我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宋舞霞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承诺永不娶她为妻的事。看着胡三的闷闷不乐,宋舞霞轻轻摇摇头,“我唤你姐夫,因为姐姐对我说,你是一个好人……”
“她真的这么说?她说我是好人?”胡三的眼中满是期待,然后他似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下去,随即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肯定地说:“我认你当妹子吧!”
前世的时候宋舞霞一直认为干哥哥,干妹妹什么的最暧昧了,这一世,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所以她就当没听到,劝慰道:“姐夫,姐姐已经死了,你现在应该想的是雁翎和雀翎,虽然她是我姐姐,但活人总比死人重要不是吗?”
“你和她真的不一样。”
胡三脱口而出的话让宋舞霞心中一惊,她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怀疑她的身份,只得按捺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院子中静得只能听到树上的鸟叫声。
幸好,在空气即将凝结的前一秒,赵婶子和陈二狗进来了。赵婶子的手中拎着已经洗干净的大鱼,问:“霞姑娘,现在怎么办?”
宋舞霞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做沙拉她会,但煎鱼……可说自己不懂吧,她实在不喜欢这边的做鱼方法,只能循着记忆依样画葫芦,按照前世看到的烹饪方法,让赵婶子把鱼头,鱼身,鱼尾分别做了处理。
赵婶子本就会做菜,宋舞霞那么一说,她马上就明白了,只是在煎鱼头的时候,见宋舞霞一下子让她倒了半坛子的上等香油,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不过胡三和陈二狗知道宋氏姐妹是大家闺秀出身,也没在意,更不会心疼,否则也不会长年为她们备着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的上等香油。
晚饭也在很融洽,很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谁也没想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的,一个人影晃出了山寨,鬼鬼祟祟地往山后的林子里钻,待到山寨的灯火都看不到了,她轻轻击了两下手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焦急地问:“怎么样,有进展吗?”
女人摇摇头,显得十分疑惑。“这事还真挺奇怪的。”说话的赫然就是赵婶子,“按说如果她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是断不会和下人一起坐着吃饭。今天她居然还教我做鱼,甚至还知道怎么腌咸鱼,这咸鱼只有南方的下等人家才会做。”
“你的意思说,她不是……”
“那也不一定。”赵婶子摇摇头,“今天,光做个鱼汤,她就用了半坛子的香油,若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哪里会这么满不住乎?穷苦人家恐怕连菜油是什么都没见过。”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男人有些不耐烦了。
赵婶子似乎并没感受到男人的脾气,压低声音说道:“最奇怪的,今个儿,她让我们称呼她霞姑娘……”
“宋舞霞!”男人惊呼,随即捂住了嘴巴,同样把声音压得低低地,“京里传来消息,她刚被封为皇贵妃,据说是因为一个月前滑了胎……要不我们先请示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赵婶子点点头。
同一时间,陈二狗正在和胡三说话,说的也是宋舞霞。
“寨主,今天霞姑娘问我,山寨一共有多少人。”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胡三的神色。
虽然大胖鱼头没啥肉,不是胡三的最爱,但刚才那餐晚饭他吃得心满意足,自从娶了宋清霜之后他从没这么开心过。两个女儿坐两边,一声声叫着“爹爹”,一旁还有小姨子给他夹菜,好兄弟给他倒酒,就是那个赵婶子有些碍眼,不过看在赵二是为了护寨而死的份上,他就忍了。
“寨主?”陈二狗有些错愕地看着笑得一脸傻样的胡三。胡三之所以留那么长的胡子,就是因为他的脸长得没什么威严,怕镇不住手下及过路的商旅。不过即便他用大胡子把大半的脸藏起来,笑的时候还是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为了绿石寨寨主的威严,陈二狗没有少犯愁,不过幸好,自从他们打劫了宋氏姐妹,胡三就不怎么笑了,所以当陈二狗看到胡三许久未见的笑容时有点吓到了,小声说:“寨主,你可答应过夫人……”
“啰嗦个屁!”胡三收起笑脸踹了陈二狗一脚,“从今天起,她就是我妹子,既然妹子要知道哥哥手下有多少人,你明天就去数数,然后告诉她就是了。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要来烦我。”他哼哼了两声,倒在了床上。
陈二狗怎么都没想到胡三会这么回答,不过这也再次印证他的理论:与寨主说话必须十二分明白,切不可拐弯抹角。他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寨主,以前夫人可从不过问山寨的事,你说霞姑娘为什么想知道?会不会……”
“别有居心”四个字还没出口,他就被胡三踹了一脚。“我怎么知道,你不去问她,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他有些火了。
晚上一高兴,他多喝了两杯,现在一心想睡觉,于是觉得陈二狗像只乱飞的苍蝇,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当然,他不会真的拍死他,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相互扶持的难兄难弟。
本来,生活对胡三来说很简单,只要他有饭吃,山寨的兄弟都有饭吃就行了。但当他见到宋清霜之后,他的理想又多了一个,他希望她能对着自己笑一笑,可惜两年多来,他从未见过她真心的笑容。
不过小姨子可不一样,见到他总是“姐夫,姐夫”地叫着,见谁都笑脸迎人,好多次都让他觉得自己的老婆在冲自己笑。而且他还发现,即便他无缘无故骂了她,她也不生气。想着这些,胡三又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胡三的表情让陈二狗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之前的那顿晚餐,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那碗鱼头汤里面搁的香油,足够他买好几车的大米了。
不过转念再想想,自从父母死后,他第一次有了一家人的感觉。“算了,活着图个啥,不就图个高兴吗?挣钱的都不心疼,我管账的心疼个屁!”这么想着,他的心好受了许多,见胡三大喇喇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发现好久没见到寨主这么高兴了,也不想扫了他的兴。
“算了,还是我去试探一下,有了结果再告诉寨主,而且,霞姑娘人这么好,怎么都不像别又居心的人……”他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外走,正要合上门,却被胡三叫住了。
“你找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姓宋的人家有两个女儿不见的……”
“寨主,你这是?”
“她也老大不小的。如果她家里还有人,我们就把她送回去,如果没有,我们就该好好盘算盘算去哪里找个好妹婿……”说着说着,鼾声大作。
陈二狗摇着头关上了门。虽然第二天他就找人去四处打听了,不过心里可没抱多少希望。两年多,快三年了,如果家里还有人,怎么不见官府张贴告示,也不见有人四下寻找?存着这个想法,他转身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十天后出去探听的人回来,他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四下寻找山寨的最高领导人。
此时的胡三正在山后的小河里捞鱼。经过十多天的精益求精,他捕鱼的水平已经到了专业级,甚至学会了用渔网来网鱼。没买卖可做的时候,他就来这里琢磨,怎么能抓到更多,更大的鱼。
远远地看到陈二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三从河里爬出来,迎上去问道:“你跑得这么急,是不是有大买卖?”自从知道了宋舞霞做一碗鸡蛋羹要放一勺子香油,他捕鱼归捕鱼,但也时刻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那个,宋家……”陈二狗使劲喘着气,脸色煞白,许久才缓过劲,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几天赵婶子告诉我,官府出了榜文,以后要避忌‘舞霞’二字,因为这是当今皇贵妃的闺名……”
“皇贵妃关我们屁事,她认识我,我还不认识她呢!”胡三哼哼了两声,捋起衣袖又想下河,被陈二狗一把抓住了。
“寨主,前几天你不是让我去打听姓宋的人家吗?去京城那边的人回来,他说,京城有个宋太傅,年初被皇上追封为温亲王了,他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宋墨黛——”
胡三愣了一下才问道:“太傅是干啥的?”
“太傅是个官名,是皇上的先生,教皇上念书的!”
陈二狗的解释让胡三当场石化了,许久,摇头,再摇头,大声说:“既然是大官,怎么会让女儿被追杀?肯定是同名同姓而已。”
“可……他家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宋舞霞,一个叫宋清霜,我之前说的,那位闺名舞霞的皇贵妃也姓宋!”
“这又怎么样!就不兴人家一家子都同名同姓?”胡三恶狠狠地说。可即便他再直肠子,心中明白,这种可能性是极低的。
陈二狗跟着胡三多年,当然知道他的脾气。从听到手下回话至今,他也还没缓过劲,没工夫陪胡三胡搅蛮缠。
仔细想想,虽然现在的霞姑娘平易近人,可死去的夫人总有一股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横看竖看都很像大官的女儿。“难道我们真的把皇贵妃的姐姐掳来当压寨夫人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摇摇欲坠。
陈二狗摸摸脖子,又抹抹额头的汗水,眼前突然闪现了赵二家的对他提起皇榜时的神情。“山贼一向不管官府的事,她为什么要特意对我说起皇榜?”陈二狗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