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永恒。恒国,江山永存的喻意
初秋清晨的雾气还稀薄的浸着若大的江南第一绣庄,前庭院落里仆人们有条不紊的疾着步伐向门外依次排列开去,清脆的步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动听中夹杂着些许威严。桑家主事桑业舟带着一家人在门口肃穆的对远处望着,期迎着他们桑家今天要来的贵客。桑夫人旁边的奶娘怀里抱着的一个三岁多大的小娃娃,粉嫩玉琢的,贴在奶娘怀里有些羞怯的对四周看着,怎么那些平时和自己玩闹的叔叔姨姨现在都这般安静了,自己的爹爹和娘亲也是,不好玩,扭动了几下欲下去,招来自家母亲有些严厉的一眼,缩回了奶娘怀里,奶娘轻拍了几下小声的哄了几句,小娃娃不闹了,也随着自家的爹娘一起看着远处,今日,要来的是谁呢?
看到了远处浩荡的人群,桑业舟又往前迈了两步,两队身着烟青色锦服的待卫向路两边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沉着的停在桑业舟面前,他躬身向前,在仆人撩起帘子后亲自站在一边伺候马车上的人下来
[王爷,一路辛苦]
濮阳王薄陵舜朗声呵笑了几声,看看眼前的桑府,那块锦绣的江南第一绣庄正是当今圣上的御笔亲赐,似有气吞山河之势,却又内敛得当,薄陵舜眯着眼看久了些
[爹爹]
马车内传来一声娇气的口齿不太清的呼喊,濮阳王这才收了眸光,转身阻止了正要接他女儿下来的仆人,亲自抱下了自己的宠溺宝贝。被奶娘抱着的桑袭墨一见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兴冲冲的就要从奶娘怀里扭下来,小孩要执著,劲是很大的,奶娘又怕摔着她,一时也为了难,接到桑业舟递来的目光后,顺从的放下了她,桑袭墨跑到濮阳王跟前扯着他的摆袍,眼巴巴的望着薄溪语
薄溪语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贴在她爹爹怀里不肯动了,濮阳王一看这情形,哈哈大笑的放下了薄溪语
[舟兄你看,若是你家墨儿生为男儿,亦或我家语儿生为男儿,岂不一桩美谈]
还没等桑业舟接上话,就听到小孩哭得哇哇的声音,仆人们中已经有人在捂嘴笑了,他们这小姐,真是太逗人了,人家王爷刚说若为男儿,岂不美谈,她就直接向薄溪语脸上亲过去了,结果换来人家郡主毫不留情的粉嫩一巴掌。看着哭得眼泪哗哗的桑袭墨,小小的人儿眼里竟流露出了鄙夷,桑业舟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让奶娘抱开了桑袭墨
[孩子们在一起就是热闹,王爷里边请]
恒秀帝三年,帝携臣南游,内有濮阳王薄陵舜,途中遇雨落江南桑家,与桑业舟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且桑家织绣,名动江南,桑业舟诚实守信的商业作风也得到皇帝赏识,经过严格的正常手续,当然,皇帝有意无意的推荐也在其中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自此,桑家织绣进入皇家供品之列,一时,名动天下,风头一时无两。秀帝五年,桑业舟的堂妹桑贺景入皇宫选秀,时至今日,已达贵妃之位,但桑业舟除却应尽的礼节拜觐,平时鲜少往来,并不沾这皇亲之名
自桑家入皇宫供品商家之列后就和濮阳王走得很近,因为薄陵舜正好就是管这一块的,他不是亲王,而是由于秀帝之姐清远公主下嫁,她父皇极为疼爱这个女儿,而薄陵舜在政途方向成绩显然,舍不得自家女儿太委屈,于是封薄陵舜为濮阳藩王,如今在大内,得秀帝荣宠,也是独撑一面的人物了
秋风渐起的时节,桑家的花园内依旧是锦簇花团,墨青色的陶筒瓦显得很是低调,远处妇人们带着两个娃儿在逗乐,好几天了,薄溪语还是不太理桑袭墨,挨过揍的小孩根本没记性,呵呵呵的就凑了上去,还是很期望薄溪语能正眼看她的。桑业舟和薄陵舜手谈正酣,博弈之间,偶尔的语句就已说明此次的来意,男人之间,相处之道,都好此君子之风
[舟兄可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愚兄不知,还望王爷明示]
[皇后即将临盆,舟兄早已收到皇上圣旨,皇子公主服各绣织一套,如此明朗之事,舟兄还说不知,这是在跟本王探虚实啊]
桑业舟朗声呵笑几声,不语。薄陵舜也不再追谈此事,桑贵妃已在五年前为秀帝生下一皇子,皇后虽然也育有一子,可宫中私下传出的消息是贵妃之子有如皓月当空,皇后之子犹如星辰伴其左右,光茫全被吞噬,此次皇后临盆,若是公主则罢,若为皇子,怕是又要起风云暗涌了
不过桑业舟并不太在意这些,他不奉承不沾那皇亲的名号,躲的就是这些无妄之灾,他只安安份份做他的商人就好。薄陵舜看着面前的和局,微蹙眉头,明明可胜之局,商人,真是本性趋利避害啊
[不知殿下的锦袍可有绣织完成?本王此次就是来接它的]
[当然,早已绣织完好,王爷此次前来正值秋日,不若多留几日,赏赏那藏景山上的秋日风光再走不迟]
[不了不了,已来四日之久了,明日也该回了]
[王爷公务烦忙,业舟也不执意相留。王爷看那边,郡主和墨儿好像已经能相处好了]
桑业舟的确也没有执留的意思,用孩子来断了这个话题了,果然,薄陵舜看到薄溪语后就完全被那边吸引了过去
晚宴,为濮阳王明日离行而大肆摆宴,歌舞升平里宴光四溢,要说江南第一绣庄的奢华,的确令大多官员趋之若鹜,只是桑业舟平时并不开门迎官客,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怕落人口实,人多,必定嘴杂,祸,往往是从口出的
两个小人儿看着戏台上的咿咿呀呀正起劲,也忘了那你不理我,我委屈的小恩怨。桑家的护院家丁和濮阳王的随从同时跑了过来,两家主子淡然的喝一口茶,对看一眼
[王爷,老爷,外面来了一群荡寇流匪,还请主子们进屋避避吧]
要说桑家,宅院太大,虽处江南,却确处偏了些,要说荡寇流匪,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桑家护院声名远扬,一般匪寇是不敢贸然接近的,何况如今又有濮阳王大张旗鼓的来此,怎么还会有人往这撞?怪事,怪事
两人做了交待不要惊动家眷后悄悄起身去了楼阁之上,放眼看去,五里开外的地方正火光连成了一条龙,粗略算下应该有五十来人,就这点人就想来抢桑家?怕是消息有误吧。两人没了观看的兴趣,还是下面的戏好看些。燕沧烟带着一队五十来人的锦卫待从往前奔去,不以多欺少,来多少人,他们多少人迎着就是,有他们在,桑府的人护院只需观战就好
[何方流寇如此自不量力?明知我家主子在桑府做客,还奔袭而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燕沧烟肃清的嗓音通过内力浑厚的传出,傲视的轻看着前面匪气灼灼的一群人,个个眼睛都通红得像狼,神情都处于极度紧崩的状态,好像个个都受伤了。为首的两人中有一个身形略为粗壮的汉子看不得燕沧烟这样的神情,怒吼一声欲冲过去,被身边的清瘦的男子给按住了,燕沧烟看在眼里,这清瘦的男子,不简单啊,他身边的那位看上去就蛮力不小,他却一掌轻松的给拦住了
[这位官爷怕是误会了,我等并不知你家主子是谁,我们此次前来只是找桑家老爷有事相商,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同样浑厚的内力,还给了刚才持傲而骄的燕沧烟,燕沧烟敛了一下神情,还是轻笑了一声
[有事相商如此气势而来,还真是少见,废话少说,退回去我当没看见,若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等护主心切,大开杀戒]
[我等今天一定要见桑业舟,请他出来不可吗]
[不!可!]
燕沧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人略低下的气势,双方肃杀之气已显,不再言语,策马相博
[二哥护着大嫂,我去迎他]
清瘦的男子嘱咐了身边的蛮力男了一声,甩掉剑鞘,剑指苍茫,迎面对敌而去,一时,剿杀之声四起,濮阳王府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严酷化训练的,有传言,大内待卫相比他们,也稍逊一筹,如今面对这群流匪,自然不怎么放在眼中,慢慢的却发现,这群敌人,并不像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单薄,个个也是骁勇之士,武功也绝不弱于他们,都收了玩心,摆开了绝杀阵,全力迎敌
和燕沧烟缠斗的男子脸上已显苍白之色,燕沧烟见他神色不对,停止了招招狠杀
[你受伤了?]
清瘦男子哼笑一声
[就算伤了,也不需你怜,来吧!]
燕沧烟却没了和他斗的意思,一直避让着
[你们到底是谁?找桑老爷何事?]
[现在再问,还有用吗!]
清瘦男子怒喝一声,燕沧烟对四周看去,这群人已经死伤无数了,只剩下五六个人围在一个妇人身边誓死守护的样子,那妇人,怀着孩子?
[停!]
燕沧烟大喝一声,待卫们收了杀阵翻身上马,围绕着那妇人转着,清瘦男子奔回妇人身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大嫂,萧散无用,有负大哥所托,今日…]
妇人虚弱的侧过头来,燕沧烟大吃一惊,绝美?一点也不夸张,就算落在这黄土漫漫之地,污浊之物覆身,但那一身的华美之气,让他惊得半天才回过神来
[三弟无需自责,生死由命,也许,上天注定今日我们命该绝于此,只是可怜了我这未出生的孩儿]
突然,那自称萧散的男子转过身来,顿跪在燕沧烟面前
[求你,带我大嫂去见桑业舟,若他是怕惹麻烦,那我等知道怎么办了,转告他,一定要救我未出生的侄儿一命,你把这个转交给他,他就明白了]
萧散拿起手中的剑,震碎了剑柄,里面掉出来颗淡红色半透明的珠子,如猫眼大小,递给了燕沧烟,没等燕沧烟还没回出声来,就见萧散站了起来对剩下的人环看一眼
[兄弟们,如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萧散先走一步]
横剑一刎
燕沧烟捏着手心的珠子惊得倒退两步,他实在没想到…
还没等所有的人缓过神来,只听到一声声的呼喝响起
[三弟等我!]
那蛮力汉子随即一剑随萧散而去
[二爷,三爷,弟兄们随你们!]
五六个人相继倒在妇人身边,一阵清风卷过,浓厚的血腥味呛得燕沧烟闭了闭眼睛,那妇人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那些人死在她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同看着,血腥,死亡
[爷…]
桑府的护院首领桑青堂在桑业舟耳边耳语了几句,桑业舟眼睛迅速收缩了几下,此时,燕沧烟也过来了,对薄陵舜交待了刚发生的事情,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只见又有仆人跑了过来
[爷,那妇人,怕是要落盆了]
桑业舟站了起来
[去让人请稳婆,快]
[爷,怕是来不及了]
桑夫人走了过来,低声问了几句,然后把奶娘叫了过来,两人相商了几句什么
[老爷,让奶娘来吧,她可以]
戏台上依旧咿咿呀呀,此时新幕正开场,唱的正是那《赵氏孤儿》
原本清朗的天空却在此时下起了淅沥的雨,西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的来回穿梭着,桑业舟和薄陵舜站在回廊里披着稍厚的裘衣来抵御秋晚的凉雨,这个孩子,也不知能否来到这人世间,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已经听不到初始那柔弱无力的喊叫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桑业舟手里捏着燕沧烟给他的那颗珠子,心中一阵阵的发寒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耀亮了整个夜空,却没听到雷声,阵风扫过,雨中带了淡淡的荼蘼花香,让人不由得一时迷了神色
[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
薄陵舜念出这句诗后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似是那雨中含了荼蘼似的,一声清脆的啼哭宣告了这个带着荼蘼香气来到人间的孩子,降生了
正在被人抱着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雨帘的两个小娃娃听到这一声哭声后都不闹了,安静的,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王爷,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您给这孩子赐个名字吧]
[落于初秋晚雨,落初雨]
落初雨
桑业舟捏在手心里的珠子都在发热了,是女孩,已经安静的在丫头怀里熟睡了,不谙世事的新生儿,你可知你是看着死亡吞着血腥出生的?
[爷!]
仆人有点慌忙的跑了进来
[那个妇人,去了]
那声迟来的雷终于响了,惊得人心慌跳了几下
次日清晨,濮阳王离桑府归途,昨夜腥风似是一场幻觉,路上,干干净净
一月后,皇后落盆,得一公主,恒秀帝明修玉赐号:平乐。平安,福乐。凤名:明晴辞
一晃十二三年过去,当年的小娃娃都已经长成了碧玉年华的少女,落初雨从生下来后就给了府里的另一个奶娘带着,带到断奶奶娘便不再是奶娘,被桑府收了做厨房的帮手,住偏院,落初雨也就跟了过去,从小就在厨房的烟火熏陶下长大,从记事起就和桑袭墨厮混在一起。长到十六岁的桑袭墨,出落得豆蔻梢头,聘聘袅袅,但已初见骄横之本性,也怪府里的一些家丁丫头们太宠着她了,看得桑业舟头疼,这些年夫人的肚子再也不见动静,是有点焦烦的感觉。但是她对落初雨却一直格外不同,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也就没拿她当仆人看,落初雨倒是看不出来有倾人城的姿色,只是那张面容,很让人琢磨,似是没有内容,又似是目空一切
也不知从何时起,府人的仆人给桑袭墨说了那她和薄溪语之间那一个亲亲和一巴掌的事后,她就好起男装来了,而且还逼着落初雨和她一起,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被教改口喊她少主子。她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喝玩乐,然后带着一大堆的家丁府卫上街去调戏所有的良家妇男和良家妇女。对此,桑业舟一直处于半教导半无视的状态,谁叫他就这么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