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希望自己的身体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思存每日守在他的身边,殷殷照顾,尤其是搬到单人病房以后,门一关,世界就是他们两个的。单间病房里还有一张行军床,虽然条件艰苦一点,思存夜里也能睡个囫囵觉了。她去洗手间换上睡衣,然后蜷着身子睡在病房的另一端。因为思存在,墨池舍不得睡,贪婪地倾听她浅浅的呼吸。
他能进一些流食了,但是发烧不退,完全没有食欲。医院的订餐油腻大,思存又没有地方可以做饭,只好买来成袋的藕粉,冲成糊喂给墨池吃。墨池倒是很配合,皱着眉毛吞下淡而无味,宛若浆糊的东西。三天后,墨池拒绝进食了,因为他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以无法抗拒的速度复原。每次医生为他做完检查,都会笑眯眯地说,恢复得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墨池非但不高兴,反而有一种惶恐的感觉腾地升了起来。思存一早就说了,等他出院,她就要回美国去。医生刚说完他恢复得好,思存就打开了行李箱,把厚风衣塞了进去。柜子上只留了她的洗漱用具。昨天她还出门了一个小时,墨池心惊肉跳地认为她是去预定机票。
他的心咚咚乱跳,迅速盘算,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思存留住。他太思念她了,再承受一次分别的痛苦,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撑下去。病好了赖在医院是不可能的,现在每天都有病人家属虎视耽耽地打听他啥时候出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病情恶化,坚决不出院。思存不会在他病中离开,她一定会留下来。想到这里,墨池象个孩子一样兴奋起来。
于是,思存再喂他吃藕粉的时候,他紧紧闭上了嘴巴。思存把藕粉放在一边,低下头,温柔地问他,“是不是太淡了?我去买点白糖放进去给你调味吧。”
墨池摇头,“不行,藕粉吃得我太恶心了。”
思存看着那碗浆糊一样的东西,同情地点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想办法给你煮点粥喝。”
墨池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吃饭,吃水果。”
思存跑去问医生。医生说,墨池的胃出血已经控制住,原则上可以逐步恢复饮食。吃饭的话,如果注意细嚼慢咽和少吃多餐,就没有问题。还有就是注意饮食清淡。思存向墨池转述医生的话。墨池说,“知道了。今天开始每餐订两份饭,然后你帮我买些水果吧。苹果橘子都行。”
医院可以为病人和陪床的家属订饭。思存要了一荤一素——素的给墨池,思存谨遵医嘱,他要吃得清淡。还没到午饭时间,墨池催着思存去买水果,说他很想吃。思存去了,前脚刚走,护士就推着送餐车进来了。等她放下两盒饭菜,转身出去,墨池立刻拿起荤的那盒,香辣排骨,瞅准房间没人,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猛吃。只用了两分钟,他就把一大盒油腻的排骨和生硬的米饭扒进肚里,把吃剩的骨头偷偷扔进垃圾筒。
过了一会,思存拎了一袋水果回来。墨池赶紧说,“饭刚送来,你趁热吃吧。”他吃的神清气爽,虽然穿着病号服半靠在床上,也让人觉得玉树临风,潇洒飘逸。
思存打开饭盒一看,白米饭上几片清淡的菜叶子。“这是你的,我的那份呢?”
墨池装糊涂,“什么你的我的,我拿起一份就吃了。”
“什么?”思存大惊。“那份是肉的,你怎么能吃肉呢?”
墨池的表情很委屈,“喝了这么多天流食,我很想吃肉啊。”
思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墨池两手一摊,还咂咂嘴,“我已经吃完了。”
“你!”思存气得脸都红了,不安地放下饭盒,“我得找医生去,你的身体还很脆弱,吃了那么多肉” “回来!”墨池拉住她,笑意盈盈,“你想让我因为贪嘴被医生骂吗?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这里是医院,也不要紧。”话刚说完,胃里抽痛了一下。墨池的脸色一白,笑意却更深了。
言之有理。思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当了总经理居然还馋得偷肉吃。”
一边说,思存也一边乐了。物质不甚丰富的年代里,墨池的嘴巴都很挑剔,他吃鱼只吃鱼头附近最鲜嫩的肉,吃虾一定要是活的才行,最不爱吃油腻腻的红烧肉。现在居然为了吃几块肉和她打马虎眼,看来这几天的藕粉真是把他给吃怕了。
饭后照例要输液。护士问思存病人的饮食情况的时候,墨池拼命向她眨眼。思存心一软,只得说,“今天开始吃固体食物了。”护士说,“逐步恢复饮食,恢复的不错。不要吃酸、辣、硬,不易消化的食物。”
墨池和思存一起拼命点头。护士走后,墨池说,“以前是我陪你干坏事,现在是你陪我干坏事了。”
思存竖着眉毛瞪他,“谁陪你干坏事了。今天是我监督不力,以后吃饭的时间我绝不会出去了。”
午后阳光正好,墨池提议,“躺了这几天,骨头都僵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思存想到他刚吃了那么多肉,出去溜溜对消化好,点头答应。墨池的假肢一直立在床头,旁边还有一副拐杖,是思存跟护士借的,方便墨池在病房小范围地活动。墨池慢吞吞地解开病人服的扣子,对思存说,“你回避一下,我换衣服。”他们曾经是4年的夫妻,墨池换衣服本不必避讳思存,但是不这样说一声,又好像是冒犯。
思存看了看墨池,他把西装、衬衫整齐地放在床边,也在看着她。思存默默地出去,墨池穿上假肢,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等了片刻,思存还没有进来。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思存并没在楼道里。她去哪了呢?墨池正在疑惑,思存出现在楼梯拐角,手里还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盒子。
她来到他的身边,大口地喘息,额头有汗。她举起那个纸盒子,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风衣,我刚从楼下的商场买的,试试合身不。”
“你去买风衣?刚才?”墨池惊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他心里还难过了一下,却没想到,她竟然去为他买御寒的衣服。
思存把他扶回病房,从盒子里拿出一件纯黑的双排扣羊毛风衣,“现在虽然是春天了,但北京天气不比深圳,你既然要出去,就必须穿暖和点。”
墨池乖乖地伸开双臂,任由思存把风衣套在他的身上。中等长度的风衣,下摆刚好到他的膝盖上面。思存从上到下帮他系好每一颗扣子。穿好了,她打量墨池,满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得买大号,你虽然瘦,但是很高,撑衣服。”然后,她又帮他紧紧衣领,“好了,可以出门了。”
墨池含笑点头,刚走到门口,思存叫道,“等等!”
墨池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有什么新想法。思存抱来靠在墙上的那副拐杖,交给他。墨池不接,他穿着假肢的时候,从来不用拐杖。思存说,“你躺了好几天了,体力肯定会差一点,所以。”她把拐杖往前一递。
墨池只得接过拐杖,却并不用,依旧靠在墙上。他已经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思存跺跺脚,这个人还是这么倔!她连忙追上去,下楼的时候,墨池抓住楼梯的扶手,思存心里一痛,搀住了他的胳膊。
墨池抿嘴笑了。要是那劳什子拐杖在这碍事,他还能享受到思存这么体贴入微的搀扶吗?
墨池不接。他穿着假肢的时候,从来不用拐杖。思存说:“你躺了好几天了,体力肯定会差一点儿,所以……”她把拐杖往前一递。
墨池只得接过拐杖,却并不用,依旧靠在墙上。他已拉开大门,大步走了出去。思存跺跺脚,这个人还是这么倔!她连忙追过去,下楼的时候,墨池抓住楼梯的扶手,思存心里一痛,搀住了他的胳膊。
墨池抿嘴笑了。要是那劳什子拐杖在这儿碍事,他还能享受到思存这么体贴入微的搀扶吗?
北方的春天,果然还是冷风习习。有了思存买的风衣,墨池觉得一直暖和到了心里。医院的院子里还有不少散步的病人,思存指着不远处的木椅说:“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
墨池说:“别坐了。这么好的春光,我们到外面去走走。”
“那可不行!”思存跳了起来,“你不能离开医院。”
墨池笑了,“我又不是自己离开医院,这不是有你吗?这儿离王府井不远,我们去走走吧。”
感情他是出来轧马路了!
“走吧,我都六年没来北京了。”墨池深深的眼眸中含着狡黠的幽光,让人心底怦的一动。
思存又怎能不记得,六年前,她和墨池一起来到北京,本是一次快乐到了极点的旅行,她和墨池,婧然和谢思阳,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名胜古迹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思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一切按照正常轨道走下去,思存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妈妈,她和墨池会一直生活在X市,过着平淡却甜蜜的日子。
现在,他们又在北京了,甚至就在六年前曾经走过的地方。墨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深情的看着她。思存恍惚觉得,也许这中间并没有隔了六年的时光,他们还是在当年的旅途中,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东来顺给她庆祝二十岁生日。
思存被墨池的目光诱惑了。她站在墨池的左侧,扶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出了医院的大门。
不管什么时候,王府井大街都是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思存记得,六年前他们是从长安街进入王府井的,随便逛了逛东风市场和百货大楼就打道回府了。墨池说,这条大街一直往北走就是中国美术馆,经常会有非常好看的画展,小时候他的寒暑假就经常泡在那里。那次时间仓促,他们没有走完王府井大街,墨池说,下次一定要带她从头走到尾。
王府井大街从头到尾,也只有一公里,墨池和思存却走了整整六年。这次,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逛。路过瑞蚨祥,墨池在一捆捆的绸缎间流连,不时在思存身前比量着,给她挑了几块上好的绸缎。她穿中式的套装美极了,他的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为她挑选最漂亮衣服的习惯。
他们慢慢地从街头转到街尾,又从街尾转回来。路过东来顺的时候,墨池说:“去吃涮羊肉吧。上次说要请你吃,没吃成。”他说的是六年前的那一次。
思存摇头,“你的胃还没好呢,吃什么羊肉,回去吃藕粉。”
墨池说:“我不能吃,你吃呀。中午那几片菜叶子,你也没怎么动,现在肯定饿了。这附近最好吃的,也就是东来顺了。”
听墨池这样一说,思存真觉得饿了。墨池说:“给你点羊肉,我就吃点儿涮白菜。”
看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思存说:“走吧,去吃,不过你今天真的不能再吃肉了。”
已经过了饭时,东来顺里十分冷清。白衣白帽的服务员还是很快端来了大铜碳火锅。墨池点了上脑肉、糖蒜、百叶、白菜、粉丝、冻豆腐,还特地吩咐服务员,羊肉要两盘。
思存拦住他,“要那么多干吗?一盘肉一盘白菜就行,我吃肉你吃白菜。”
墨池不理她,对服务员挥挥手,“请快点上菜,我们都饿了。”
铜火锅很快沸腾,菜也陆续上齐。思存果然饿了,迫不及待地把食物一股脑儿丢下火锅去。片刻,她把肉捞出来放进自己碟子里,在墨池的碟子里放了几片白菜和几根粉丝。
墨池正要动筷子,思存拦住他,“晾一会儿再吃。”她自己倒是趁热吃得不亦乐乎。
墨池碟子里的菜叶子还在冒热气,他不急着吃,反而笑着对思存说:“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边说边自然地帮她擦去唇边的一点儿麻酱。思存吃的香甜,墨池的馋虫被她勾了出来,他先是吃掉了自己碟子里的几片白菜,又从锅里捞了一块豆腐,又挑了一筷子粉丝,又夹了一片肉……沾着麻酱,趁热吃,果然鲜美无比。墨池动手剥了一颗糖蒜,递给思存一瓣,张嘴就咬了一瓣。
“慢着!”思存注意到他的举动,一声大叫。旁边的服务员都被她吓了一跳。
墨池慢条斯理地吃下那口糖蒜,疑惑的看着思存。
思存夺下他的糖蒜,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筷子。他正夹着一片蜷成一卷的羊肉,袅袅地冒着热气。
“怎么了?”墨池把肉塞进嘴里,很斯文地嚼。
“你不能吃那个肉!”思存急得语无伦次,脸都红了。
墨池笑了,“怎么不能吃?你没听说过羊肉是滋补的吗?”
思存急赤白脸地没收他的筷子,“滋补也不行,你的胃还没好全,肉都是不好消化的。你只可以吃白菜豆腐。”
墨池皱着眉头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又给他夹了一碟子白菜。递给他一个白瓷勺子。这还不够,思存又飞快的把两盘上脑肉和一盘牛百叶一股脑儿倒进锅里,又全部捞进自己面前的盘子。她霸占了所有的肉类,看墨池怎么吃。
墨池索性放下勺子,看着思存。
“你怎么不吃了?”思存的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了肉。
“你吃肉,我吃白菜,这事合理吗?”墨池终于忍不住了。
思存扑哧笑出声。墨池从小养尊处优,现在又是堂堂老总,大概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了,好了。”思存也放心筷子,笑着说,“我也不吃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回医院去了,要不医生找不着你,非骂人不可。”
“别。”墨池没动,“你把这些东西吃完。美国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省的回去想。”他突然想起来六年前思存临行前夜为她准备的那两罐酱,思存不爱吃西餐,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没想到,思存也想到了那两罐酱。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墨池,我走的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送我?”
墨池大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能告诉思存,那天夜里他得了急病,差点儿死掉。可是,他又编不出谎话来骗她。“呃,我忘记了。”他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你不会忘。”思存看着他,“这六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墨池答应我做的事情都食言了?你答应送我上飞机,却没有去;你答应给我写信,我的那么多信你却一封没回。现在我知道,那些信你没有收到,那么,送机呢?你也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墨池躲避着思存的注视,那目光清澈又炽烈。她想知道一个答案,让她坚定,这些年在美国的孤独和寂寞,不是他愿意给她的。她只想听他亲口告诉她,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一直在守着他的承诺。
墨池却沉默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峻,瘦削的脸上几乎暴出青筋。
思存问他:“你临时变卦了,不想和我再分别一次?”
墨池沉默。
“你起晚了,没有赶上飞机?”
墨池沉默。
“爸妈不让你去?”
墨池沉默。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呀!”思存快哭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墨池的食言,让她猜了整整六年,猜了无数种可能。今天,她只想让墨池亲口告诉她答案。他却始终回报以沉默。
“是你突然病了,根本没办法送我,是不是?”思存的眼泪流下来。
墨池低下头,细微地点了下。思存的心像是被揉碎了,她就知道,墨池不会违背他的承诺。他没有做到,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阻挡的原因。但是,她宁愿他是真的食言了,也不愿意他病得无法起身。
她突然扑到他怀里,眼泪瞬间打湿他的xiōng前,哽咽着说:“墨池,我多希望没有这六年啊!我们在北京旅游,在这里给我过20岁生日……回家,生下孩子,过一辈子……”
“孩子”两个字深深触痛了墨池。六年来,孩子是他不愿提及的痛。如果不是他的过失,让思存失去了孩子,也许他们的命运就会不同了吧。墨池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他抱着思存,试探着问:“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思存吸了口气,僵住不动了,她爱墨池,可看到墨池她也会想起那六年的委屈和伤痛,她不敢再迈出那一步。况且,美国的公司有无数的会议和文件在等着她。留在中国,重新开始,是多么大的诱惑,可思存咬紧嘴唇,就是不敢点下头去。
思存哭得更厉害了,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墨池的心也在抽痛着,拍着她,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提这个要求。我在深圳等你,你回来,我等你,你不回来,我也等你,好不好?”
思存仰起头,墨池专注地看着她,不顾这是公共场合。“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深圳找到我,我再也不让你孤独了。这次,我们说定了,不再改变。”
思存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墨池爱恋地帮她擦去泪水,“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去吧,不然医生该骂人了。”
他们回到医院,果然被医生训了一顿。墨池态度良好的认了错,回到病房。夕阳西下,墨池换回病号服,靠在床头昏昏欲睡。虽然没有吃到几片羊肉,可他很多年没有这么心满意足过了,他心头一松,睡了过去。思存帮他掖好被角,托腮凝视着他。生病这些天,他更加清瘦了,脸上却没了在深圳时的疲倦,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就像一个满足的孩子。
墨池出身富贵,思存却知道,他的要求从来就不多。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何尝不想与他一起过简单平静的生活?可时过境迁,他们都不是当年简简单单的孩子,她在美国有责任,内心深处,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还是无法释怀。她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大的生活变迁后,他们的感情能否还像当年一样纯真。如果不能,倒不如把一切都留在记忆里。
医生下班前找思存谈话,墨池的病情既然已经控制住,近期就可以出院。思存免不了连连感谢。医生问道:“你们都是从国外回来的?”
思存如实说:“我从美国回来。他从深圳回来。”
“那么,你们不是夫妻?”医生惊讶 了。郎才女貌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儿啊!而且,不是夫妻的话,女的能对男的那么上心吗?好家伙,前几天为了搬进病房,差点把他折磨死。
这个问题,思存没有回答。她问医生:“他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说:“理论上不会。不过胃出血大部分都是有溃疡历史,我们在病人的胃部也发现了大面积溃疡,应该是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思存皱眉道:“他工作很忙,饮食好像不太规律。”
医生说:“所以,你要多关心一下,督促他吃药,给他做些清淡可口的食物,切勿暴饮暴食。”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医生认定了把照顾墨池的任务交给思存。
思存无言以对。如果墨池明天出院,她明天就得回美国。
医生说:“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一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思存心里突的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离开医生办公室,她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迅速下楼,打了一辆面的,到最近的航空售票处订了机票,一张明天到深圳,一张后天到纽约。她不敢多想,想多了,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回到病房后,天已经黑透了,墨池早已醒来,坐在病床上剥桔子吃。思存心里一痛,生病的男人就像小孩子。墨池今天就是这样,一整天只知道吃。他还没有见过他这么贪嘴可爱的样子。机票揣在皮包里,她不敢拿出来,也不忍心告诉墨池。反正他明天就出院了,先送他上飞机,她再静静离开。
墨池把一瓣橘子递给思存,笑着说:“橘子很甜,你也吃一点儿?”
思存心不在焉,随口说:“我不吃,你吃吧。”
墨池笑着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思存突然想起什么,劈手从他嘴里夺下橘子,“你不能吃!”
墨池惊讶,做无辜状,“又怎么了?”
思存说:“橘子是酸性的,对胃刺激很大。”
墨池装糊涂,“怎么会?很甜的呀?”
其实墨池读过很多医术,食物的属性他比谁都清楚。思存没有多想,只当他是禁食几天,嘴里寡淡,食欲旺盛。她说:“医生,刚才特别嘱咐了,酸辣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能吃。你今天吃了不少肉,胃里肯定受不住,晚上还是继续吃藕粉吧。”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冲好了藕粉。
墨池看到藕粉就皱眉毛。思存把藕粉往他手里一塞,“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喂你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还挺横。”墨池嘟囔着。他的胃很痛,根本吃不下。他握着那杯藕粉,刚用开水调的,热得烫手。他心一横,一口气把滚烫的藕粉倒进嘴里。
“哎……”思存一声惊叫。“不爱吃你也不能这么灌啊?”她不明白,今天墨池怎么了!饮食习惯大变样!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 t x t.c o m (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哦!
晚上护士送来药,等墨池吃了,思存照顾他洗漱。他们休息很早,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思存打来热水,帮他泡脚舒活筋骨。
思存蹲在地上,先按摩他的脚踝,再揉搓他的膝盖。他的假肢立在床头,假的看上去比真的腿还要结识。突然,一滴泪落在盆中,思存吓了一跳,这才感觉自己眼睛湿湿的。她深吸一口气,把泪水憋回去,轻声说:“墨池,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墨池的膝盖微微一颤。思存狠下心说:“刚才我买好了机票。明天下午你就回深圳去吧,那边有你的工厂,也会有人照顾你。”
墨池不做声,该来的总会来。
思存不看他,继续说道:“假肢,能不用还是别用了,多疼啊!”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方便面以后再也不要吃了,堂堂总经理,请个保姆给你做饭不丢人,不会照顾自己就别硬撑……”思存突然悲从中来,捂着嘴站起来,跑了出去。
墨池想起身去看思存,右脚找到拖鞋,却根本没力气,胃里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他站不起来,索性蜷缩在床上。罢了,她是不放心把他自己留在病房的,况且,墨池知道,思存走不了了,因为,那股血腥味儿又涌上来了!
思存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平复了下心情。回来的时候,墨池不在床上,被子胡乱地堆在床脚。病房带一个小小的盥洗室,从那里传来剧烈的呕吐声。思存的心猛地跳了几跳。她冲进盥洗室,看到墨池单腿跪在马桶前,已经吐的快要虚脱。她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墨池,突然,马桶边上那缕刺目的鲜红让她大惊失色!
思存站在医生办公室,听医生严厉地数落,“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他不能吃辛辣、刺激的硬物,现在他的胃被强烈刺激,刚刚结痂的创面又出血了!还说明天让他出院,现在,要再观察三天!”
思存无比担心。他中午时吃了米饭和肉,可他已经好了大半,怎么会突然复发呢?
医生怒道:“说了不能暴饮暴食,他一顿不能吃那么多,而且还是辛辣油腻的肉食!”
思存吓得跳起来,“辛辣?”这是胃出血病人的大忌,墨池他不至于不知道啊。
医生都快暴跳了,“多少病人在排队等着住院呢!你们家属这么不配合护理!什么忌口让他吃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医生急得口不择言了。
思存仿佛醍醐灌顶!她就是觉得他这一天斗不对劲,突然变成了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见了吃的就不要命!他哪里是贪嘴啊,他是故意搞垮自己的身体!真是不要命了。
思存顾不得医生的唠叨,飞快地跑回病房。墨池平静地睡着,脸上全然没有病痛的折磨,反而带着祥和平静的微笑。
思存眼睛发酸,哭笑不得。为了留住她,他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为了多留她一两天,用这样的方法折磨自己,值得吗?
睡梦中的墨池“嗯”地一声呓语,好像在回答她。其实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折腾了这一整天,他的胃不但不堪重负,身体也很累了,墨池睡得很熟,疼痛也叫不醒他。思存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下来,她没有去她的行军床,而是又把小板凳搬了出来,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墨池得偿所愿,胃病复发,又在医院赖了两天。他重新又过起了少吃多餐,每天数顿藕粉的生活。伎俩被揭穿后,思存每顿饭都看着他吃,他再也搞不了小动作。墨池吃得愁眉苦脸,思存说:“原本都要好了,你非要折腾。现在呢?又要重新受一遍罪。”
墨池嘴巴一抹,“不受罪,我舒服得很。”
思存想起了什么,从旅行箱里找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玻璃瓶,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思存拿出一颗递给墨池,剩下的放在桌子上,“嘴里没味儿吧,这个不刺激胃,每餐给你吃一粒。”
她好像在哄小孩,墨池不禁失笑,也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剥开糖纸,把糖块含在口里。清甜的水果糖,他满口生津。
思存突然说:“你别笑。我父亲曾经在美国尝试中医治疗,不肯吃药,我就跟他说,吃了药给他糖吃。你们男人就和小孩子一样爱耍赖,一听说有糖吃,他就立刻喝中药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李绍棠。糖块在墨池的嘴里顿时化成了苦涩。
思存倒是坦然,既然提到了那个改变他们命运轨迹的人,索性拉开了话匣子。她说:“墨池,你还记得吗?临走的时候,你对我说,去美国,尽了孝道就回来。到了美国,我才知道,尽孝道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他再也经不起另一次长途飞行,我只能留在美国陪伴他。能离开的那一天,就是爸爸去世的日子。不管怎么样,他是我唯一的血亲,我不想让他死。这六年,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他活得更长久一些。你知道这是一个矛盾,他活得越久,我们分开的就越久,而我不能让他死去。我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治病,后来他恢复了一些语言能力,能很困难地跟我交流。他让我重新去读书,让我参与公司的管理,不管多难,我都做了,只为了让他安心。”
墨池静默着,慢慢把糖纸抚平。思存继续说道:“去年年底,父亲到底还是走了。你知道吗?医生宣布父亲死亡的那一刻,我没有哭,也丝毫没有觉得轻松,只是感觉沉重。父亲死了,他却在我心里生了根。我失去过孩子,失去过丈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我都痛不欲生,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沉重。父亲的血还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他留下来的事业,他的责任,还要我帮助他继续。我是他生命的延续,我必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使命。所以墨池,我必须回去,你能理解吗?”
长长的一篇话,思存侃侃而谈。墨池抬起头望着她,眼里是疼惜也是欣赏。她和以前不同了。她不再是从属于他的小妻子,而是理智顽强的独立女性。她要回美国,是因为那里有她的责任,有属于她的生活。这些,都是他无法剥夺的。十年前被动来到他身边的思存让他疼惜,那么,现在决定回去的思存让他尊重。
墨池说:“能多留你这两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明天我先送你上飞机,然后我也飞回深圳。”他也有他的责任。
思存说:“你还怪他吗?”
墨池摇头,“我从来就没有怪他。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思存震动了一下。李绍棠在X市的时候,墨池已经把他当成岳父了,只是,性格专横的李绍棠纠结于思存嫁给墨池时所非自愿的事实,不愿意接受这个残疾的女婿。思存说:“其实……我们都不了解他。他临终前几天,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只有四个字,但当时我没有听清。在他的葬礼上,我突然明白了,他说的是:落叶归根。”
墨池猛地怔住。
思存说,“和父亲相处得久了,我才真正了解他。他年轻的时候受过太多的苦难,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所以哪怕成功之后,他还是非常害怕失去。他那么固执的叫我离开你,跟他回去美国。其实他不是对你有成见,只是害怕失去我。我曾经对他说过,别走了,留在中国,我们伺候他一辈子。他反应得十分激动。我们都以为他是受到了刺激,其实,那句话才是真正说到他心坎里了。我们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想留下,可没有一个人真心地、诚挚地挽留他。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张罗他回去,他不敢提出留下来。直到他说出了‘落叶归根’,我才知道,他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团圆而已。”
墨池深深地看着思存。思存能说出这一番话,让他几乎要仰望她。经过这么多年,他也隐隐觉得当年李绍棠并不仅仅是霸道而已,可他就是不能理解他的作为。现在,他完全理解了。他们完全忽略了事情的实质,李绍棠要的,只是团圆而已。
墨池的呼吸沉重起来,这就是年轻的代价吗?他们为此分开了整整六年,而且,还要继续分离下去。
思存说:“我回去会按照父亲的遗愿,着手安排他的遗骨回国安葬。另外,我还要回乡下看望我的养父母。”
墨池说:“我每年春节都会给他们寄一些钱,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思存动容。她在美国六年,也没有忘记在经济上照顾养父母,可是墨池……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他还能记得照顾她的养父母,思存感激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墨池想起自己的父母,心中愧疚。他离开X市后,就再没回过家。就连每年春节,他都是独自在深圳度过。陈爱华来看过他几次,看到他的样子就流泪,劝他再婚,墨池就会烦躁地打断母亲的话头。几次之后,陈爱华伤了心,也就不再来了。墨市长偶尔去深圳出差的时候,他们父子也会见上一面。对于墨池的现状和成绩,墨市长什么也没有说过,只是低低地一声叹息。这些年,墨市长的官越做越大,人却快速地苍老了,头发已经花白,脊背也不那么直了。
墨池突然说:“思存,我看上去像刚生过病吗?”
思存看着他,他瘦得两腮都塌了下去,脸色灰白,没有光彩。思存说:“病成这个样子,还想让人看不出来?这次你回去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了。”
墨池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思存问:“怎么了?”
墨池说:“我本来想去父母和婧然那里看一下……下次吧。”
思存知道,他是不想让父母、妹妹为他担心。他现在的样子太过憔悴,任哪个熟悉他的人看了,都会大吃一惊。
墨池慢慢起身,说:“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思存说;“打给婧然?”
墨池摇头,“打给公司。”他匆匆从深圳追到北京,只给陈沁打过一个电话。这么多天,不知道公司怎么样了。
思存说:“我陪你。”
国内的邮局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取一个号码牌,然后等工作人员叫号,就可以到有些昏暗的小隔间里去打电话。他们坐在邮局绿色的木排椅子上等着叫号。排队的人不多,打电话的人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半天才叫一个号。好不容易叫到墨池,他打了三分钟就出来了,脸色非常不好。思存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墨池掩饰地摇头,“没事。”
可他的脸上明明有事。思存也没多问。他们走出邮局,起风了,思存说:“回去我会和克鲁斯开会,确定和你们公司的合作。如果顺利,很快就可以签合同,下订单。”
墨池说:“不用了,克鲁斯已经和陈沁合作了。”
思存想了一下,“克鲁斯有权做主。那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不管怎样,合作是很好的事情啊。”
墨池站住,沉默地看着思存,过了一会儿,说:“陈沁和李志飞在电话里跟我辞职。他们自己注册的公司已经开张了,拿下了克鲁斯的订单。”
“什么?”思存惊叫,“陈沁和李志飞背叛了你?”
墨池苦笑,移动拐杖继续往回走,“也谈不上背叛。他们本来就计划广交会后辞职的,是我突然来北京,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可是,陈沁不是喜欢你吗?她居然还抢你的客户,太不够意思了!”思存义愤填膺。
墨池哭笑不得。她还记得这一出呢!墨池不迟钝,陈沁对他的感情,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他更知道,陈沁是个精明务实的女子,她不会让心里朦朦胧胧的情愫打乱她的奋斗计划。陈沁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没有想到她自立门户会这么早。
墨池摇头,淡然道:“是我自己对公司不负责任,走了这么久不闻不问。他们不争,也有别的公司会争。”
思存气呼呼的,“我回去教训克鲁斯。他一定是故意的。”
墨池竟然笑了,“你还是董事长呢,这么沉不住气!这种事情在商场上是家常便饭。克鲁斯选择陈沁,肯定有他的理由。陈沁和李志飞都是务实的人,克鲁斯眼光不错。”
思存一心为墨池打抱不平,“你不务实吗?”
墨池低笑,“务实,只是我的务实体现在另一方面,所以放心公司跑来找你。”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这笔订单,丢得值。”
思存着急的不光是订单的事,“陈沁和李志飞是你的骨干,他们走了,你怎么办?”
墨池说“他们还是听够意思的,会等到我回去,交接完毕再彻底离开。所以,明天,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
思存沉默不语,陪着他慢慢走回病房。
最后一夜,他们早早各自上床。窗外的夜空,一轮圆月通通透透地照进病房,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墨池听到思存的呼吸细密均匀,就像她以前熟睡时的样子。这些天她忙于照顾他,晚上还要帮他量体温,从不敢深眠。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她也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她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天使的召唤。墨池突然掀被起床,害怕惊醒思存,他不敢用拐杖,扶着墙慢慢挪到她身边。
月光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了一层轻柔朦胧的光。墨池扶着床沿,轻轻蹲下身,极尽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对于思存来说,二十六岁还是她最美好的时候,她的脸蛋依然青春饱满,细腻得就像是精致的陶瓷。可是,她不像陶瓷那样冰冷,她的呼吸暖暖的,拂在墨池的脸上、脖颈、xiōng前,让他心神荡漾。这个熟睡的女子,是他一生唯一的爱人。可是,他们明天又要分离,下一次见面,又不知会在什么时候。
墨池的心痛了,那疼痛从心脏慢慢蔓延到全身。他舍不得她,这个女子,是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宝贝,可是,他却守不住他。月亮越来越明亮,毫无顾忌地照在她的脸上,让他把她的样子印在了心上。他终于把持不住,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俯下去,他的嘴唇碰触在思存的脸上。他的嘴唇冰凉,她却温热而柔软。墨池心里一惊,可是,他太贪恋她的味道,久久不忍抬头。
半晌,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她,可思存扁扁嘴,轻哼了一声。她的互相略微粗重了些,月光照在脸上,竟然反射出淡粉色的光华。她轻轻挑动眼皮,将醒未醒,墨池连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床上。突然,他的手被猛地拉住了。墨池僵住,不敢回头。他站立不稳,拉住他的小手轻轻一拽,墨池顺势就倒在小小的行军床上。
墨池的心几乎蹦出了xiōng膛。他看到月光下的思存睁开了眼睛,灿若星辰。墨池僵在思存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作动作,就惊醒这个美梦!很快,思存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她的头埋在他的xiōng口。双腿紧紧盘住了他唯一的腿。他的xiōng口被咬了一口,于是,全身的血液沸腾了,细细密密的触感,微痛一直酥麻到心脏!他突然翻过身,牢牢抱住身边的女子。他把她结结实实地抱在自己怀里!
墨池用瘦削的脸摩挲着她的脸,捧着她,细细密密地吻。片刻,她开始回应。他们吻得很轻、很柔,呼吸又轻浅又急促,似乎可以一直吻到天长地久。
月光渐渐淡下,晨光微曦的时候,他们才双双睡去。早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墨池还睡在小小的陪护床上,而思存已经洗漱完毕,守在墨池的身边,一脸坦然地看着那些医生和护士。
医生为墨池检查过后,告诉思存可以为他办理出院手续了。思存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墨池已经穿戴完毕。他穿了假肢,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着她为他买的那件风衣,面容清癯,风度儒雅。他替思存拉着旅行箱,他们一起打面的来到机场。
墨池的飞机先起飞,这次是思存送他上飞机。时间差不多了,墨池办好登机手续,在安检通道前,把旅行箱的拉杆交到思存手中。他轻轻把思存拥入怀中,良久,在她的耳边柔声说:“保重!”
思存默默地点头,一路上她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检开始了,墨池颠簸着走进安检通道。在他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送机的人群中热切地寻找。他找到了思存,对她挥了挥手。他的眼里盛满了一个男人的坚韧和柔情。定定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墨池猛地转过身。思存看着清瘦的背影,顿时泪流满面。她不忍再看,与他同时转过身。
墨池找到座位号,他没有行李,把随身的背包放进行李架。墨池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心乱如麻,疲惫万分,闭目靠进座椅里,任凭意识飘向远方。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空中小姐走过来和他邻座的乘客交涉着什么,一阵很小的响动后,一切安静下来。飞机上的电子广播向旅客介绍飞行注意事项,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墨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分离,他和思存何日才能再见面?下一次相聚,他是不是能够留在她?
飞机进入平稳飞行后,墨池感到,一方柔软而温暖的毯子搭在他的身上。应该是空姐,他几乎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然而,紧接着,有人帮他掖好了被角,他被毛毯整个包了起来。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如果他再不道一声谢谢,就显得太没礼貌了。
他睁开眼睛,转向过道,没有看到空中小姐,他的心几乎飞出xiōng膛。
坐在他身边的旅客,竟然是思存!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思存,说不出话来。
毯子滑下一角,思存重新帮他掖好。“我突然想到,还有笔业务要和你们公司谈。我有不同的设计要求。你累了,先睡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到了深圳再说。我也要睡一会儿。”思存的脸红透了,快速地说完,也靠进椅背,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