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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节
    殊不知,南康公主这一走,竟是远离建康,直赴幽州。两人再见面,早已世易时移。桓府的一切尽皆模糊,带着桂花香的秋风消失无踪,回忆今时今日,唯有秦淮河水漫漫流淌,融进岁月无声的叹息。
    建康城外,桓大司马返回营地,立即点齐部将,下令拔营返回姑孰。
    军令如山。
    即便怀揣不解,众将仍齐声应诺,退出军帐抓紧安排。
    郗超留在帐中,由桓大司马口述,提笔写成一份表书。对比桓温亲笔,竟是不差分毫。
    “送上表书后,景兴可暂留建康,待郗方回上表之后再动身。”桓大司马一身朝服,宽大的袖摆垂下,正可遮住僵硬的手臂。
    郗愔躬身揖礼,捧着表书离开军帐。
    少顷,有虎贲来报,桓祎率人来到营外,言是奉南康公主之命送绢帛金银往族中,特来城外拜别。
    “让他进来。”
    桓大司马身染重疾,越是焦急越不能露出痕迹。
    桓祎被迎入军帐,跪地行稽首礼。
    明知此举并无不妥,桓大司马仍觉得别扭,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什么,不想同他多说,只想尽快将人打发掉,早走早好。
    不承想,平日里嘴拙口笨的儿子,今天竟一反常态,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正事说完还不走,开始东拉西扯,有的没有的都要说上一通。
    实在没有话题,竟说起出海的经历,并认真向桓大司马讨教,遇上“诸如此类”的风险应该如何应付。
    桓温气得肝疼。
    他又没出过海,哪里知道这些?!
    仅是危险也就算了,又提什么大鱼的吃法,什么海鱼三吃,他竟不晓得自己在儿子心中如此“平易近人”,可以当面讨论膳食?
    桓温不自在,桓祎更不自在。
    嘴里胡诌八扯,心里算着时间,眼见桓大司马越来越不耐烦,很有拔刀的趋势,不禁急得头顶冒汗。就在没有话题可聊,眼见对方要开口撵人时,终于有虎贲来报,桓容在营外求见。
    桓祎暗暗松了口气,心知桓容出现,代表事情成了一半。阿母和阿姨定然已经登上车驾,说不准已经出城。
    艰难控制住脸上表情,看向桓大司马,正色道:“阿父,阿弟来了,正好一起谈谈海鱼之味。”
    桓温:“……”
    他不想谈海鱼三吃,只想谈儿子三杀!
    好在桓容比桓祎识趣,进帐后并不废话,直言将返幽州,特地来向桓大司马辞行。
    “族老均已拜会,族人处有兄长代劳。儿离幽州日久,实不敢多留,拜别阿父之后便启程北行。”
    选在同一天走,朝中的目光多会集中在渣爹身上。等回过味来,亲娘和阿姨早就过了广陵。
    桓温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晕倒,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两个儿子,顾不得许多,立即拔营启程。
    桓容和桓祎一路奔驰,候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南康公主出现。以为事情生变,正要返回城中,忽见两辆马车行来,赶车的是几个不起眼的健仆。
    典魁和许超目标太大,钱实要留在青溪里掩人耳目,这些健仆相貌寻常,属于落入人堆转眼不见的类型,更能方便此次行动。
    兄弟俩迎上前,车门从内推开,现出两张牡丹娇颜。
    “阿母。”
    “阿姨。”
    为行路方便,南康公主未戴蔽髻,只挽着矮髻,瓒一枚凤钗。简单的打扮,依旧蛾眉皓齿,绰有余妍。李夫人不佩簪钗,仅在鬓边簪一朵绢花,映衬耳下琥珀,愈发显得方桃譬李,国色天香。
    “事情妥了。”桓容策马上前,笑道,“阿父刚刚启程。”
    “好。”南康公主点点头,“咱们也走吧。”
    “诺!”
    桓容桓祎同时应诺。
    桓祎带出十余辆大车,绢布金银不过是幌子。车厢打开,藏于内的私兵健仆尽数跃出。
    典魁和许超活动几下手脚,晃晃脖子,能听到骨节咔吧作响。
    车厢固然宽敞,奈何人数太多。想要尽快出城,只能委屈挤上一挤。
    “幽州商船将于半个时辰后出发,按计划在广陵城外汇合。”桓容策马行在车边,道,“为加快行路,要委屈阿母和阿姨了。”
    “无妨。”
    南康公主推开车窗,眺望辽阔大地,似有几分恍惚,又有几分难言的伤怀,无意中发出一声感叹。
    “今日一别,未知何日再归。”
    “阿姊,”李夫人轻笑道,“难道不该是终于一别吗?”
    南康公主垂下眼帘,理清思绪,轻笑道:“你说得对。”
    困于建康半生,本以为将终老于此,无法踏出城门半步。不想能有离开之日,何言愁绪,该高兴才是。
    车队继续前行,留下蜿蜒的辙痕。
    桓容扬起马鞭,宽袖被风鼓起,烈烈飞舞。
    骏马高声嘶鸣,四蹄撒开,仿佛一道闪电,冲开最后一片薄雾,飞驰向北,奔向既定的前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各方反应
    啪!
    一只漆盏重重摔在地上,凉透的茶汤泼溅而出。
    宦者和宫婢伏跪在地,下巴抵在胸前,脸色隐隐发白。近身伺候的宦者更是两股战战,额前滑下冷汗,噤若寒蝉。
    啪!
    又是一声钝响,随即是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
    最后,矮榻被掀翻,摆在榻上的竹简砸在地上,系绳断裂,成卷散开。
    “臣温恭禀……”
    几卷竹简刚巧落到眼前,宦者仅是扫了两眼,当即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
    片刻时间,殿内犹如台风过境。司马昱仍是怒意难消,双手成拳,脸颊控制不住的颤抖。
    “欺人太甚!”
    以司马昱的性格,如此暴怒完全不可想象。
    知晓原因的宦者,无不面如土色,汗水溻透中衣。
    今日朝会之上,桓温和桓容的表书接连送到,引得满朝大哗。文臣武将齐刷刷看向天子,想看一看,面对这种情况,司马昱会作何反应。
    桓温早有表态,不受丞相之位,决意返镇姑孰。
    然而,他终归是“臣”,权倾朝野也是一样。天子不下明旨,说走就走,行到半路才送出上表,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桓容更加过分。
    他本是幽州刺使,返回辖地并无不妥。问题在于,他走便走了,偏要把南康公主带出建康!
    更要命的是,事先没有一点迹象,直到奔离建康百余里,才派人送来表书,敬谢天子洪恩,封他郡公爵,如此才能将南康公主请至幽州奉养。
    这是感谢还是挑衅?
    无论晋室还是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南康公主离开建康。从她嫁给桓温,战乱、兵祸都经历过,始终没踏出建康半步。如今倒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而且一走就是千里。
    派人去拦?
    凭什么借口?
    如果桓容还是县公,接走南康公主的确有些困难。可他已是郡公,位比诸侯王,接生母至封底奉养,身份地位都站得住脚,更是满腔孝心。
    横加阻拦,是想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无人以为事发仓促,桓容不会留有后手。
    以己度人,一旦朝廷派人去拦,不用多久,天下人都会晓得,什么叫“假仁假义”,什么叫“欺负人”,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晋室倡导孝义,却拦着臣子进孝,更涉及元帝的嫡长孙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精彩大戏。
    两封表书读完,司马昱脸色铁青。在朝会上发作不得,回到寝殿,关起门来,怒火立时爆发。
    伺候的宦者宫婢首次见到这般光景,都是惊吓不小。好在经历过司马奕的疯癫,心理素质经过锻炼,第一时间伏跪在地,最大程度避免被怒火波及。
    司马昱怒火盈胸,愤恨到极点。
    殿中的漆器、陶器和玉器被砸得粉碎,仍不见他停手。直至门外传来声音,言是长乐宫宦者请见,碎裂声才宣告停止。
    “长乐宫?”
    喘着粗气,司马昱坐到矮榻后。
    发怒时不觉得,突然间停下,眼前似有光斑闪烁,胸腔内似风箱拉动,呼吸都带着痛意。更兼手脚酸软,仿佛耗尽体力,坐都坐不稳。
    眼见司马昱栽倒,宦者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前,小心扶起司马昱,颤抖着声音道:“陛下?”
    “扶我起来。”司马昱咬牙道,“不许声张,殿中人都看好了!”
    “诺!”
    宦者扶起司马昱,跪在地下的众人匆忙起身,没有工具就用帕子包住双手,捡起碎裂的陶片和玉片。连帕子都没有,干脆徒手,只要小心些,总能避开锋利的断口。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殿门大开,大长乐被召入内。
    阿讷略微躬着身,目不斜视。行过仍留着碎陶残渣的地面,表情变也未变。
    距离司马昱尚有五六步,阿讷躬身行礼,口称“拜见陛下”。
    “你来何事?”
    “回陛下,太后请陛下移驾长乐宫,有要事相商。”
    “要事?”司马昱皱眉,声音有些沙哑。
    “朝会上的事,现已传至宫中。”阿讷顿了顿,小心道,“太后获悉大概,心下很是担忧。故请陛下移驾,共同商讨对策。”
    褚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甭管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如今必须一致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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