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公社修建第一条公路无疑牵动着整个公社头头脑脑的神经,也牵扯着老鹰公社的家家户户,大家都拭目以待。有人狂喜,有人期盼,有人愤怒,有人忧心。
第二天,大家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太阳还在东山之后伸懒腰,打呵欠的时候,公路测量的同志就扛着工具开始忙碌起来。不到半个时辰,老玉生产队的田里,都插上了三角型的各色小旗子,在微风吹拂中飘曳着。
老玉是起得比鸡还早的人,俗话说,起得早的鸡才有虫子吃,他推开门,一见门前田里那飘荡的小红旗,心里就像飘荡出万般的苦水和愤怒一样,气得牙齿咯咯响,脸色成死灰色,他咬着牙齿,从缝里挤出了一句狠话,等着瞧吧,想从我们的田里过去,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当村民相继推开房门,站在阶基上伸懒腰的时候,跃入眼帘的是那些在田里飘荡的小红旗,他们就像飞进眼里的沙子一样刺痛着大家的眼睛,心里翻涌着无奈与痛苦,可是,在那个一言定乾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颠狂年代,他们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力回天的感喟。
老玉的骨子里有着某种与众不同的基因,他不想让人骑在头上拉屎拉,作威作福,他想用自己的方式为村民争得生存的权利,他想用自己的正义之心向村支书高锋等本位主义者和地方保护主义者亮出自己的决心。
忙碌了一天的村民,在外面乘完凉,纷纷归巢,他们想趁着自己还能填饱肚子的时候,还有劲把自己女人搞得花开花放的的时候,大干快上,繁衍生息,传宗接待。于是,夜幕一降临,他们就赤膊上阵,像一群叫兽一样爬上各自堂客的肚皮,举起自己的红缨枪,哟嗬哟嗬地喊着号子,爬上风光旖旎的玉龙雪山,越过水草茂盛、杀机四伏的沼泽地,趟过阴森森的流水潺潺的山谷,登上冰天雪地的喜马拉雅山,插上鲜艳的龙旗,感受着一览众山小,会当凌绝顶的极限境界。
老玉早已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任,想的是如何把自己屋里这帮嗷嗷待哺,张着一张张大嘴小嘴的崽女抚养成人,然后,像自己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休,耕耘着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守望着自己祖祖辈辈坚守的家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觉,秀娥摸了一把他像灯芯草一样耷拉着脑袋的红缨枪说,还以为你想冲杀哩,寸用也没有了,折腾个什么啊。老玉打了一个翻身,抱着秀娥,捏了一把她像樱桃一样的玉蒂说,种了你一辈子了,竟然还想要,你真是喂不饱啊。
秀娥鼻子一哼,踢了老玉一脚说,老鬼,别以为你本事大,修路的事少掺和,跟政府对着干的事我们靠边站。
老玉不以为然地说,你懂得个什么嘛,你秀娥这块地是我老玉种了一辈子的,要是来了一伙强盗硬是要抢去,我能答应吗?
秀娥拿眼睛睨了他一眼说,这算是一回事吗?你别咬起一根筋了,这么多人的事关你卵事啊,要出头也是队长去出头,你显摆个什么嘛。
“头发长,见识短。吃饭的碗被人端去了,你还指望别人给你抢回来啊,你也不想想,我们家多少口要吃食的人,别人家又是多少口啊,地没了,你让这一屋的兔崽子天天喝水啊。”老玉实打实地说。
“你啊,总是自己有理,懒得跟你扯了,睡吧,不早了,明天还得干活。”秀娥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翻过身就睡了。
老玉却还在想着心事,他知道,如果今晚上不下手,一旦正式开工了,再去闹腾,肯定于事无补,对于秀娥话里有话的提醒,他老玉不是块木头,当然清楚她的用意,她是不想让自己去出这个头,但是,老玉心里清楚,队长要是能出头,他前几天就不会到自己家里来,虽然他话里并没有说要自己去带这个头,但从他的眼神里,他能读出他的暗示来。
队长杨水牯并不是一个遇事就躲闪的人,老玉对他是深信不疑,如果他是个软骨头,那年他老玉偷红薯种的事,他就不会担着天大的风险为自己隐瞒。老玉知道,队长是希望自己跟他合作演好一出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真要是上面追究起来,队长就可以在上面活动活动,反过来,若是这黑脸被队长唱了,那时,连一个向上面求情的人都没有,事情就无路可走了。
老玉是个精明的人,他当然知道带头闹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搞不好就会被抓去坐牢,可是,如果他不出面,队里的田就保不住,田要是保不住,队里的米缸就等于被人搬走了。真要到了问政府和别人要吃食的时候,就算别人怜悯你,施舍一点给你,那你吃得也不安逸,何况,老玉凭借自己的经验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就算是亲爹亲娘亲兄弟有,也不如自己有啊。
见秀娥发出了细微的鼾声,俨然沉入了梦乡,老玉悄悄地爬起床,穿上衣服,拿着一支手电筒,佝偻着背走了出去。
天空黑黑的,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老玉轻微地咳嗽了一声,义无返顾地向田里走去,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股脑儿地拔出所有的小红旗和木桩,将它们打成捆,一齐丢到了队里的池塘里。做完这一切后,老玉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他就像一个将军打败了自己必须打败的敌人一样,长长地嘘了口气,然后一个转身,踏着矫健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家里。
秀娥还在床上打的轻微的鼾声,像是在弹奏着古筝一样,看似细微如丝,却刚劲有力。老玉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闩上门,脱掉衣服,爬上床,安静地睡在秀娥的身边。
老玉刚进屋,队长杨水牯摸着黑,出现在田埂上,见那些惹眼的小红旗都不见了,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喃喃自语地说,老玉,好样的,我没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