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悬,炙烤着大地,到处如火炉一样,热浪滚滚,椿树叶耷拉着脑袋,被晒成了春卷儿,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在牛鼻子村里弥散着。在乡政府的努力下,矿老板纷纷被缉拿归案,受难者家属正和矿老板们进行着针锋相对的谈判,表达了一个共同的心愿:让死者早点安息,让事故快速平息。
竹花守着木炭一样的大宝已一天一晚了,她的眼泪不像长江之水那样无穷无尽,早已哭干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宝最后几天离开家时的情景,干爷老玉对大宝下起了最后的通牒:大宝,你是老大,这家里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打还着单身,你也该帮他们想想了,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苦啊。
大宝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谈情说爱,结婚成家,讲究的是一个两厢情愿,我做老大的也不能去绑一个良家妇女,逼着人家嫁给自己的兄弟啊,我爹怎么就埋汰起我来了呢,他显得很无奈地说,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他们没结婚是他们的事,这怪不到我头上啊。
“没说怪你呢,只是二宝和爱莲好不容易处上对象了,可你杨浩叔却提了一个要求,不答应吧,二宝找个人结婚太难;答应吧,我又得和你商量才行。”老玉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大宝不喜欢他爹老玉老是在话没说出口之前要在肚子里和脑子里转几道弯才讲出来,他喜欢直来直去,便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做主不就对了。
听大宝这么一说,老玉的心里稍微轻松里一点,他涨红着脸说,家里房子少,杨浩偏偏抓住了我们的痛处,我托张媒婆到他们家为二宝说媒,杨浩却讲了硬话,让爱莲嫁给二宝可以,但如果没两间正房,就不会把爱莲不嫁过来,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啊?
大宝总算把老玉的话听明白了,这分明是在逼自己把自己现在住着的两间正房让出来给二宝作结婚用,大宝在想,如果他爹老玉说的是别的什么事,他大宝也许还会答应,可是,这事太让他为难了,自己倒无所谓,可太难为竹花了,于是,他梗着脖子说,当初盖房的时候,二宝三宝四宝五宝都还小,一点力也没出,就我天天挑砖、和泥,这两间正房现在既然是我住着,凭什么要让给二宝啊?你这样做也太伤竹花的心了吧。
老玉早就想到了这点,知道他们谁住了大宝现在住的两间正房,谁都不会轻易的让出来,现在是大宝住着,让他让给二宝,他不乐意;二宝要是住下了,要他将来让给三宝,肯定也不会乐意,最后,老玉想来想去,这房子干脆先分给最小的五宝,其他兄弟几个都只能结婚时借用一下。
而大宝的话,让老玉心里更加明白起来,大宝仗着自己是老大的身份,想先入为主,把这两间正房占为己有,根本就没想着要让出来,老玉见事情到了这份上了,干脆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他作古正经地说,老五最小,你们都得疼他一点,这两间正房谁也别想争,就分给五宝吧;你们其他兄弟几个,都只能是结婚的时候用一用,谁也别想占着不挪窝,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们看着班吧。
大宝没想到老玉这么偏心,把话讲得这么绝,宁愿把正房分给老五,也不愿意分给他这个做老大的,心里早就气炸了,他火飚飚地说,看来你这分家就这么个分法啊,没得商量了,那你就看着办吧。
“分家就是分房子的事,其他没什么东西可分的了。”老玉冷言厉色地说。
大宝没想到自己的药店没了,现在连住的房子也快没了,如五雷轰顶一般,天旋地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天大喊:嬲你个老天,你开开天眼吧。
竹花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几个月后,大宝的咒语显灵了,不仅老玉家的堂屋断了一根房梁,屋顶塌下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天眼,而且大宝把自己也咒走了,再也活不过来了。竹花看了看身旁被烧成木炭一样的大宝,后悔极了,如果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就算是住茅草屋,她也会劝大宝不要和老玉这么犟下去。
竹里更清楚,大宝这样做不是不顾兄弟情谊,也不是不顾老玉的颜面,他是不想让她竹花受委屈。对于大宝的心意,竹花是能领会的,她永远都记着他的这份情,这份爱,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用自己的命来赌咒啊!如今,咒语显灵了,人没了,一切都完了,这让她竹花怎么活啊?
经过艰难的谈判,受难者家属获得了相应的赔偿,造成事故责任的矿主被依法刑拘,生者终于可以告慰死者,死者终于可以安息了。
大雄和二宝抬着被烧成木炭的大宝神色凝重地向雷公村走去,竹花已经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哭声,像个木头菩萨一样跟在后面,她不知道前面的路该如何走,更不知今后的日子如何过。
二宝见嫂子竹花一句话也不说了,生怕她憋出什么毛病来,就没话找话地说,嫂子,快到屋了吧。竹花低着头走路,懵懂似地说,应该快到了吧。大雄一直都陪着二宝和竹花,早已疲惫不堪,他拖着打飘的腿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还有两个大侄子要靠你养活呢,你可要挺住,别伤了身子。
大雄的话显然激起了竹花最敏感的神经部位,她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大宝,你让我们娘三怎么活啊?
二宝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满眼含泪说,嫂子,放心吧,还有我们呢。
秀娥好几天都眼在巴巴地望着牛鼻子村,想去看看大宝,可是她怎么也迈不动脚,她三番五次地催老玉去,可是老玉那老东西却心硬如铁,掴着一副棺材板脸说,去看一下就能活过来啊。秀娥知道老玉是个犟脾气,他没打算要做的事,你再劝也没有,也就不再言语了。
老玉就像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雷电雨雪,都不能让他屈服,得知大宝在老鹰冲出事后,他依然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整天噘着一个嘴巴,不和人说一句话,也不搭理人,低着头走路,憋着气干活。他见大雄和二宝抬着被烧成木炭似的大宝朝家里走,二话不说,先是找了师公米水牯,让他帮着料理大宝的法事,然后找到队长杨水牯,让他来当大宝丧事的都管,自己则拿起锄头、扁担、箢箕、岩矛去了后山坡,亲自替大宝寻找坟地,亲自打墓井。
杨国实在看不下去了,嘟哝着嘴巴说,老玉,这打墓井的事你就交给大伙吧,用不着你去打啊。老玉没有搭理他,只顾往后山坡走。
竹水牯似乎看出了老玉的心思,知道他是为没能把两间正房分给大宝而无限愧疚,想亲自为大宝打一口长眠于此的墓井,想让他能有一处称心如意的安息之地,以便大宝到了阴曹地府后,不要再埋怨他这个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