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辞职?”祁副总惊问:“你不是说,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吗?”
“这件事和我真的没有关系I是,”程菁顿一顿,说:“以我和卓逸帆的关系,有人相信吗?”
祁副总早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只是不愿主动提起。听见程菁的话,他下意识地一声长叹。
“从小我就想当班干部,可惜生不逢时,我的班主任都不看好我,做过的最高职务就是个小队长,”程菁自嘲地一笑,絮絮地说:“虽然老师都不看好我,但我一直相信,我是个天生的管理者,我只是缺了一个懂得赏识我的伯乐。您给了我这个机会,您相信我、提拔我、培养我、支持我,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很感激您。”
祁副总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程菁继续说:“方平是您提拔起来的,我也是您提拔起来的,我们不能同时出事儿,于国庆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所以,我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您可以这样向公司汇报,是我被卓逸帆用美男计迷惑了双眼,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不小心泄露了公司的秘密”
说到这里,程菁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祁副总眉头紧蹙,依旧不说话。
“方平不能暴露,绝对不能暴露,他暴露了是职业道德问题,可以上升到您的管理不力,就说是我吧,女人因为爱情丧失了心智的事情很多,道理上讲的通,负面影响也最小。何况,我本来就是颗死棋,也不算委屈,”程菁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卓逸帆反正已经铁证如山了,谁也保不了他,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对他来说,用钱收买商业信息和用美男计窃取商业信息差别不大,也不能算是坑他。”
祁副总沉吟道:“对公司来说,这件事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他顿一顿,话里有话地说:“咱们这边闹的动静越大,对卓逸帆的负面影响也就越大。”
程菁又一次红了脸,赧然地说:“所以,我辞职吧。”
祁副总沉声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我想眷离开公司,”程菁咬着下唇停顿片刻,说:“最好能赶在卓逸帆从马尔代夫回来之前,我不想再见他了。”
祁副总沉默良久,说:“元旦节前你就办理离职手续吧。”
“那,”程菁站起身来,请示地问:“我回去提交申请了?”
祁副总从大班台后绕出来,走到程菁面前,毫不避讳地张开双臂。程菁自然而然地投入他怀中,与他紧紧拥抱。这一刻,她确信,在这个世界上,男女之间除了情爱,还有其他类别的感情。
程菁的辞职申请于十点整提交,十二点就通过了审批,终审人是祁致远——祁副总。看见审批通过提示的那一秒,程菁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人大概都是这么贱吧?有班上的时候就嫌每天早出晚归累,又不自由,就渴望着能离开职场。真的辞职了,还没有享受一天轻松美好的生活,就觉得空虚得令人心虚了。
下班回到家,程菁立刻打开电脑,给卓逸帆发了一封邮件——也许是最后一封,她苦笑着想。在邮件里,她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她和祁副总商议好的调查结论以及背后的原因,请卓逸帆给予配合,未来面对德克尔的调查、质询时能够和她的说法保持一致。她没有提及辞职的事,她想,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邮件的末尾,她莫名其妙地写上了这样一句话——真遗憾,直到我发现爱错了你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邮件发送前,她把这句语句不通的话删除了,已经知道爱错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说出来。
一月一日,2008年的第一天,二姨、姨夫、韩宇都来到老爸、老妈家,一大家子人聚集在五一时聚餐的那个饭馆。这次聚会还多了一个人——韩宇的女朋友——田舒然,一个山东烟台姑娘。因为姑娘信佛,韩宇手腕上也多了串佛珠。
饭馆里很热闹,食客们吵翻了天,招呼服务员必需扯着脖子喊,不然听不到。韩宇又在讲笑话,老妈、老爸、二姨、姨夫和田舒然都在笑,程菁连笑也懒得装了,只顾埋头吃饭。
“菁菁,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二姨嗔怪地说,夹起一筷子西兰花给程菁,“多吃点蔬菜,看你这小脸儿黄的,工作上的事儿悠着点干,别太累了,挣多少钱是够啊!”
“谢谢二姨!”程菁抬头对着二姨挤出微笑,为了活跃气氛,她主动跟田舒然搭讪:“元旦有什么安排啊?不出去玩儿玩儿?”
韩宇抢着回答:“天寒地冻的,去哪儿啊!”
田舒然礼貌地一笑,轻声细语地说:“姐,我后天要去趟外省。”
“嗯?”程菁问:“干嘛去?”
田舒然恬淡地笑:“去给当地的一所小学送过冬物资,那是我们基金会资助的希望小学。”
“希望小学?”闲着也是闲着,程菁心血来潮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田舒然闪动着长长的睫毛,“我们欢迎所有有爱心的人一起加入。”
“哦,好,”程菁对她的欢迎词有点不太适应,拘谨地一笑,问:“你们去送什么?”
田舒然说:“冬被、冬衣已经送的差不多了,这次去主要送孩子们过年的食物,还有学习用具什么的。”
“行,知道了,”程菁一边喝汤一边说:“后天早上我去找你。”
一月二号,程菁参加了杜芸和王国栋的喜宴。正如杜芸所说,来的都是最要好的朋友、同事。杜芸离开职场一个人在外面飘的时间长,没什么同事,只有有数的几个仍有往来的大学同学,还有一两个帮她联系翻译业务的,勉强凑了一桌。王国栋人缘不错,请了二十几个同事、十几个朋友,坐满了三桌。
虽然不是正式婚礼,在同事好友的撺掇下,二人还是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王国栋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律师同事充当了婚礼主持的角色,拿腔拿调地问:“王国栋先生,你愿意娶身边这位闭月羞花、贤良淑德的杜芸小姐为妻吗?”
王国栋面带微笑地回答:“我愿意。”
“声音太小!”
大家起哄。
王国呵呵地笑笑,提高声调说:“我愿意!”
主持又问:“杜芸小姐,你愿意嫁与身边这位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王国栋先生吗?”
杜芸大大咧咧地喊:“我——很——愿意!”
来宾们哄堂大笑,王国栋和杜芸在众人的怂恿下抱作一团、狼狈地亲吻。王国栋的同事和朋友们乌泱泱地涌上去将两人围在正中,任程菁等“娘家人”伸长了脖子,也再看不见杜芸的影子。
真好,眼前的一切真好。杜芸结婚了,嫁给了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男人,她的后半生应该衣食无忧了。程菁轻叹一声,举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酒席散了以后,杜芸终于得着机会凑过来跟程菁说几句话——“最近怎么样?”
程菁笑着说:“挺好的,自由了。”
杜芸一怔,正要细问,王国栋的几个同事围了过来,他们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要拿王杜二人取乐。
杜芸匆匆说:“我先去应付他们,回头聊。”
“好,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见面聊,”程菁抓紧时间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郑重叮嘱:“好好过日子,记住一定要幸福!”
替我幸福。程菁在心里说。
一月三号,程菁一大早就开车到超市采购,她大概问清楚了要去的那所小学有多少学生,按照人数为每个孩子买齐了一套学习用具、一套课外书、一套毛线围巾、帽子和手套,这一系列用品采购下来,花去了程菁不少银子。结账的时候她却格外开心,比给自己买衣服和化妆品开心得多,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业了,她还是开心。
她想起了曾经和卓逸帆讨论过的那个问题——人活着总得有点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吧?现在,她明白了,能给别人带来帮助,就是生为一个人最大的价值。
一路上听田舒然讲了这些年来捐资助学的情况,程菁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想象,然而,真的赶到当地、亲眼所见时,程菁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孩子们排队站在一排低矮的土房子前,怯生生地看着这些从遥远的首都北京来的好心人们,眼里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麻木、迟钝。他们的身高明显地比一线城市里同龄的孩子们低了一截,严重地发育不良。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破旧棉衣,有缝缝补补了N个补丁的军大衣、有破着洞的花棉袄,显然都是捐赠的。
程菁的目光落在一个戴着破棉帽子的男孩的手上,他的手冻得通红,干裂的皮肤上冒着血丝,手背中央有一块大大的冻疮。程菁的目光向上移动,他的脸黑乎乎的,鼻孔下面的鼻涕已经凝结成了硬痂,而他的眼睛,全然不像北京的小孩那样清澈,竟然是浑浊的,眼眶里似乎还留着已经干了的泪痕。
程菁冲动地上前帮他戴上手套,孩子无尽感激地看着她,嘴唇上下翕动着,激动得发不出声音来。眼泪夺眶而出,程菁狼狈地别过脸去,不敢让孩子看到她的失态。
回北京的路上,程菁沉默了很多,一天前她曾经认为她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爱情、友情、婚姻、事业四重失败,一败涂地。而现在,她发现,其实,她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