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关在光线幽暗的KTV包房里的感觉很奇妙,没有听众,没有喝彩,没有噪声,没有干扰,真正的想唱就唱,可以放纵声音,更可以放纵情感。麦克风里传出自己的声音,轻轻的,狠狠的,从心底最深处那个最脆弱的地方缓缓地流淌出来——
“人变了心言而无信,人断了情无谓伤心。我一直聆听,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你的表情。满天流星无穷无尽,我的眼泪擦不干净,所以绝口不提,所以暗自反省,终于,我挣脱了爱情。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
这一句,令程菁瞬间崩溃,再也唱不下去。眼泪在她脸上下成了大雨,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清瘦憔悴、无尽孤单的自己,于夕阳西下的时刻伫立在海边把心的碎片丢进海里,那些碎片随波逐流,又被海浪冲回到沙滩上
心底的感觉无尽悲凉,她突然觉得累了,一个人不能两次掉进同一条河里,而她,就是两次被同一个男人伤了心——这世上除去父母以外,她最亲最近最熟悉的人。
十一当天,程菁和田舒然、韩宇一起开车奔赴已经离开了七个月的地方。山区里冷,姐弟三人都穿着厚厚的外套还是冻得够呛。山区里手机信号不好,程菁索性关机了,这一关机,就把所有可能和她联络的人集体拒在了千里之外——包括黎曜晖。
十月二日傍晚,三人一起回到了北京。望着韩宇和田舒然相互依偎着离开的背影,程菁有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无奈。她突然想卢征了,特别、特别想,想起卢征的同时,她还想起了那首老歌——人说情歌都是老的好,走遍海角天涯忘不了。
她打开手机,一大堆短信争先恐后地挤进来,黎曜晖的排在正中间,来自昨晚十点——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菁直接删除这条短信,拨打卢征的手机,只听见一个冰冷的女声——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有些人,当你一心一意想做一件事却遇到意外的阻力时,非但不会放弃,反而会因为挫败而生出一种更加执着的韧性来。程菁就是这类人,打不通卢征的电话,她干脆收起手机跳上车,开车直奔卢征家而去。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而纯粹的目标——找到他。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把车倒进临时车位时,程菁近乎神经质地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气喘吁吁地爬楼梯上楼时,程菁机械化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终于来到他位于七层楼的大门外,程菁一边伸手按门铃,一边急不可待地叫:“卢征!卢征!”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程菁继续敲门,继续叫:“卢征!卢征!”
还是无人回应,对面的门开了,探出一张脸来,“他是不是不在家啊?”
“哦”程菁尴尬地看着这张脸,为自己刚才的失仪而赧然。
“您找他有急事儿?”那张脸又问。
“没,没有谢谢!”
程菁干笑一声,转头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侯着背后终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又调转头来,蹑手蹑脚地重新摸上来。怕再惊动了对面的“那张脸”,她尽量紧贴着栏杆在半层位置的台阶上坐下,默默地等。
等到坐得生疼了,站起来转一圈回来继续等。等到身上凉了,站起来楼上楼下地跑一圈又继续等。等到十点半了,有电梯停靠的声音传来,程菁立刻从地上弹起来,飞跑上楼,就看见电梯门打开,卢征从里面出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程菁迎上去,眼巴巴地瞅着他,一脸委屈。
“你、你等着我呢?”卢征的表情极讶异,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呀?”程菁反应迟钝地倚在他门上催促,“快开门,我都累死了!”
一个女子从电梯里出来,站在卢征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程菁。眼前突然多了个人,程菁猛地醒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卢征说不出话来。
卢征干笑着打开门,轻轻推那女子,“你先进去吧,我问问她有什么事儿。”
女子对他温柔地微笑,又对程菁礼貌地点头,走进门去。
“她是谁啊?”程菁怨妇似地盯着卢征问。
卢征研究地看着她,笑着反问:“你怎么那么怨啊?都离婚三年了,我交个女朋友你生什么气啊?”
“你新交的女朋友?”程菁用目光指指关闭的门,酸溜溜地问。
卢征嘿嘿一乐,问:“你来干嘛?”
“没事儿,”程菁咬咬嘴唇,把冲到眼眶的眼泪咽下去,说:“我特烦,想找你聊聊。”
“今天不成,”卢征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这次我是认真的,奔着结婚去的,我好不容易找着个靠谱的,你就别给我捣乱了。”
程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反应迟钝地不说话也不动。
“这次我真的认真了,”卢征加重语气重复一遍,言辞恳切地说:“你先回去吧,就当帮我一忙,成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理由不走?
“对不起。”程菁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转头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继续说——打扰了。
“哎”卢征不放心地叫她,“你,没事儿吧?”
“没有,”程菁摇摇头,喃喃自语,“无聊了,随便找个人聊聊,不聊也成。”
六十年大庆的北京街头,到处都闪耀着绚烂的灯火,将整个京城装点得分外璀璨。开着车走上四环路,走过鸟巢、亚运村,南行穿过三环插上二环,走过东直门、朝阳门、建国门,走上长安街。已是深夜,天安门广场上依然人头攒动,这里,恐怕是十一期间全北京最繁华的地方,不分昼夜地繁华。坐在车里飞速驶过那些繁华,程菁有种时光穿梭、飞跃世事沧桑的幻觉。
CD里播放着张惠妹的《剪爱》,正唱到副歌的部分——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越伤得深越明白爱要放得开,是我不该,怎么我会眷着你眷成依赖,让浓情在转眼间变成了伤害
眷恋一个错的人,是这世上最傻最痛的事,眷恋到最后只有伤害自己。带着一身疲惫和满心伤害回到家中,程菁直接躲进主卫——那个最小、最深、最封闭、最安全的空间里。在这里,她脱光衣服,打开淋浴,抱紧双肩让自己被全然笼罩在水花里,感觉温暖而安慰。
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擦干身体,抹去镜子上的雾气,让自己清晰地展示在镜子里——依然年轻、富有弹性的身体,依然精致、生动的面孔,只是,眉头似乎打了结,无论怎样也舒展不开。
用一天时间陪老爸老妈逛公园、吃饭,当天晚上,程菁就在老妈依依不舍的目光里离开了。不是不愿意多拿些时间给他们,而是无力再支撑自己继续强颜欢笑,更怕每每提到她的婚事时老妈欲言又止的表情和老爸悠长的叹息。
一个人的日子,除了四处游荡,还能做什么呢?每年十一就迎来了香山公园的旅游高峰,程菁一觉睡到十点,还是勇敢地把车开上五环直奔香山。闲着也是闲着,堵车也是种乐趣,好歹,能感受到置身于人群之中的热闹。距离香山出口还有一公里,车辆就排起了长队,等不及的人们提前下车步行前往,只余下司机留守在车上苦苦等候。
随着车流一步一步蹭下五环,又拥堵在了香泉环岛。一步一步地蹭过环岛艰难前行,于心浮气躁之下一眼瞥见路边植物园的大门,程菁的所有耐心瞬间耗尽,她决定不去香山了。经过又一番漫长的等待进入植物园停车场,停好车下来,程菁终于感受到了苦尽甘来后的无比畅快。
植物园里游人不少,但比起春天人头攒动的盛况还是好了很多。草坪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游人和他们的帐篷,小孩子们聚在一处踢球、玩耍。程菁艳羡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禁感慨,孩子的世界何其简单!遇见其他孩子,只要走过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连一句自我介绍都可以省略。大人的世界何其复杂,信誓旦旦地说出来的,又有几句是真的?
一只五颜六色的儿童足球滚过来,停在程菁脚边,程菁顺着球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敏捷精瘦的小男孩追逐着这只球跑过来,欢快地笑着,露出满口新生的白色小牙。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孩跟在他后面,笑得比他还欢乐,有点没心没肺的。
“聪聪,你慢点跑呀,别摔到呀!”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种神奇的力量在左右着每个人的命运,无缘的人用尽全力、想尽办法也不得相见,有缘的人想躲都躲不开。比如聪聪,比如温娴。看清她们的刹那,程菁才刚平静的心又掀起了波澜,不敢再往她们身后看,她低着头匆匆转身。
“菁菁,”黎曜晖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她面前,干笑着说:“聪聪跟她比较熟,想她了”
呵呵,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理由,一个让她即便不想退出也必须退出的理由。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程菁淡淡地说:“我根本也不关心。”
黎曜晖瞥一眼温娴,把程菁拉到一边,好言好语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程菁温和地回答。
原本是期待着被她阴阳怪气地骂一顿的,因为能挨骂就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褒贬是买主嘛!如今,连骂都不骂了,黎曜晖只觉心里一阵阵发冷,硬着头皮问:“你,明天有事儿吗?”
“有事儿,”程菁随口答:“去上海。”
“去上海?!”他的音量瞬间提高,阴沉着脸问,“为什么?”
程菁残忍地笑,“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