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君,我们只是想帮助你。”
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诚恳的光芒,夏目心中微动,慢慢把放进衣袋里的手伸出来。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朝日奈要,稻荷神社的禅师。”朝日奈要向夏目伸出手,笑容闪亮,“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夏目礼节性的与对方握手,举止间还有未退去的警惕,收回手,指尖在罪的头顶一点,符文就瞬息消散。精致的人偶暴露在众人面前,鸦青长发,雪白衣裙,虽然总体来说不太高兴。
“安卡~”罪拉着夏目的领口,眼睛里有几分郁郁,“这个和尚太可恶啦~交给罪好不好?”
夏目摇了摇头,重新露出了笑意,“不行,朝日奈先生是要帮我的。”
“如果罪一定要呢?”
“那也不行。”
“呜……”人偶委屈的低下头,继而愤愤的瞪了朝日奈要一眼,一下跳到桌上,气鼓鼓的坐下。
朝日奈枣死死盯住了桌上的人偶,强行按捺着摸一摸的冲动。
“夏目君……这是……”
“这是罪,我的友人,”夏目伸出一根手指,立刻就被人偶抱住了,撒娇的蹭了蹭,“也是游戏主角的实体化。”
朝日奈枣镇定的坐在座位上,御宅族的心却在熊熊燃烧。
这样的相似度,这样的大小,这样的外表,简直是《罪》这款游戏玩家的终极幻想!手办海报之类的周边统统都弱爆了!这是原版啊原版!
比起朝日奈枣,朝日奈要的关注点却在——“你的阴阳术是谁教给你的?”
那样一点就破除隐匿的手法,简直闻所未闻!结印呢?咏唱呢?
“不是阴阳术,是灵术。”夏目认真的纠正道。
梦境中的人间正处在平安时代前期,安倍家尚未崛起,惊艳的安倍流阴阳术尚未完善,流传在世间的是更为晦涩深奥的灵术,往往父死子承,兄终弟及,师徒相授,体系严谨,但令夏目惋惜的是,因为传承方式过于苛刻,这一体系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
“我是灵术师,人偶师只是副业而已,至于师承何人……”夏目的目光悠远起来,清亮的嗓音带着些许飘渺的意味,“这里可是举目八百万神明的日本,神明也好,妖怪也好,人类也好,从哪里都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
朝日奈要没有多问,他知道自己恐怕问不出什么来,他们这些接触到灵力的人往往讳莫如深,他在圈子里已经充分领会到遮遮掩掩不肯明说的常态了。
也是他误会了夏目,夏目所学的东西很庞杂,禅师教了一些,猫老师教了一些,向同行偷师了一些,剩下的来自天狐的传承记忆,通过不断的战斗试验汇总成一个体系,自然难以解释师承的问题。
只能说自学成才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夏目君,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见夏目点头,朝日奈要不由的露出笑容,随即又重归严肃,“对于樱井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几乎全部。”夏目冷静的说,看到对方不信的眼神,他把目光投向了罪。
人偶甩了甩鸦青长发,轻轻笑起来,它睁着一双美丽的祖母绿眼瞳,唱起了歌谣。
“我的继母杀了我,
我的继母诅咒我,
我的爸爸想救我,
狐狸狐狸台下坐,
捡起我的骨头,
埋了我的骨头,
在那灿烂的蔷薇花下。”
绿川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层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人偶的歌声那么甜美,歌唱的内容却那么残酷。
“血傀之术,我一直以为它已经被完全封杀了,但是貌似有漏网之鱼,”年幼的孩子微微垂下睫毛,“我遇到了一只血傀,伪装成花妖的样子试图接近我,然后在接触中,一点一点的汲取我的灵力。”
“但是很可惜,被我察觉了。”夏目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我稍微采取了一点措施,毕竟灵力流失对身体的损害太大了。”
符文的密集程度简直让人晕眩,绿川城和朝日奈枣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朝日奈要到是研究了一下,很遗憾的发现符文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水平。
他向椅背上一靠,苦笑道:“绿川先生,这个委托我恐怕不能接了,当事人的灵术已经有这种水平,我再插手只是自取其辱。”
“但是夏目君只是个小孩子,这种事……”绿川城不赞同的皱眉。
“绿川先生不用担心,”对方真心实意的为自己找想让夏目心中微暖,他的目光极其温和,“如果是刚到樱井家的时候,我也许会心里没底,但是现在……”
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火符,翻手把它点燃,火光熊熊,化为一只长尾羽的金色飞鸟,在空中飞旋一圈,柔顺的依偎进夏目掌心蜷成一团,夏目手上加力,火焰被迅速压缩,中心呈现瑰丽的深紫色,隐约有雷弧劈啪作响。
室内早已刮起了旋风,年幼的孩子站在风眼中,风吹得他的短发上下翻卷,辉映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眉眼,似乎觉得足够了,他把一团雷光握在掌心,再摊开手已经变成了一颗菱形晶体。
“雷晶……”朝日奈要喃喃的说,半个巴掌大的雷晶可以对大妖造成不小的伤害,在黑市上早已炒到天价,眼前这枚无论是纯度还是质地都明显略胜一筹,恐怕价格还要向上窜一截。
“朝日奈先生,以这枚雷晶作为报酬,您可否告诉我,樱井先生到底想救谁?”年幼的孩子眼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向前一步,掌心的晶石流光溢彩。
“他自己,还是樱井小姐?”
“我不会透露雇主的信息,这是职业操守。”朝日奈要摇头拒绝,神情很坚定,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不,没有。”夏目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雷晶,“认识您很愉快。”
又转向绿川城,“绿川先生,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如您所见,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他向罪伸出手,人偶灵巧的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肩膀,安稳的坐了下来。
夏目向众人礼貌的告辞,推开门的时候他听见朝日奈要的声音。
“你想对樱井家做什么吗?当然,你有这个权利。”
“不……”夏目推门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说,“我只是想自保而已,只要他们不对我出手,采取任何报复行为都是没有道理的。”
“然后呢?你就等着他们布置好陷阱然后跳进去?”朝日奈要神情复杂。
夏目却笑了,他回过头来,果然看到对方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忧色。
“朝日奈先生,我一直以为,无论陷阱挖得有多深,哪怕坑底埋上了利刃刃上抹上了剧毒……”年幼的孩子弯起眼睛,阳光落在细软的浅亚麻色发上,给人的感觉异常温暖。
“只要猎物会飞的话,他们终将一无所获。”
☆、第50章 黑龙(上)
“陛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羽毛漆黑的怪鸟伏在王座下,态度难得的坚定,“请暂时退避现世,剩下的叛徒我和骨女会处理,请您……”
“处理?”王座上的少年挑起一点迤逦的尾音,他握紧胸口处的勾玉,温暖的光芒落到他身上,却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而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未来的魔都之主站起来,有些可惜的碾碎被榨干灵力的勾玉,任淡金的粉末从指缝中滑落。
“你们留下来做什么?送死吗?”他有些嘲讽的勾起了唇角,握紧了随身的魔刀。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死战到最后的准备。”的场静司眯起了绯红的右眼,红月的辉光从破碎的穹顶上落下来,流转在一对墨色的魔角上,“区区叛徒而已……”
这里是魔都,终年笼罩在黑夜之中,红月下吸血蝶狂舞,弱者无处栖身,唯有强者能肆无忌惮的存活!他按了按伤口,在痛楚中走下高台,走上石桥,漆黑的水下依稀有渴望鲜血的巨大影子闪过,却慑于他的气势,只敢远远徘徊。
虽说是这样的一片死地,野心却成倍的滋生出来,战火日夜不息的魔都,需要一位王来镇压。
在成王的过程中,受伤流血甚至是被叛徒捅一刀,都算不上什么。
反正……他从未相信过任何人。
“真是幸运啊,随便来逛逛就碰上了篝火大会。”夏目捧着一份关东煮往回走,各种丸子发出诱人的香气,人偶正拿一根比它身子还长的竹签戳丸子吃,两颊鼓鼓的,听了夏目的话不由得猛点头。
“罪喜欢篝火大会,”人偶歪着头笑道,“安卡喜欢吗?”
“当然了,”夏目微笑起来,浅琥珀色的眼里尽是暖意,“像这样大家聚在一起,用火光向神灵祈福,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人偶不说话了,它睁着祖母绿的眼睛,有些不解。
“既然这么幸福,安卡为什么不留下来?留下来……留在妖怪中间?”
夏目一时被问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停下脚步,初夏的夜风温暖的拂过他的脸颊。
“我不知道,”他说,“明明只要到妖怪中间去就好了,但是不行,总觉得如果这样轻率的决定下来会后悔的。”
“哪怕辗转于不同的收养家庭,一次次的被抛弃,我还是觉得大家都是好人。被放弃只是因为我不那么重要,而不是想害我或者讨厌我之类的理由。”
“与妖怪们的相处很轻松,与人类的相处也会让我心生温暖,两方都不想放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夏目呼出一口气,又开始向前走,人偶拽着他的衣领,目光温柔。
“只要安卡开心就好啦~”罪轻快地说,“贪心一点也无所谓,罪会陪着安卡的~”
“果然是贪心啊……你把丸子都吃掉了?”夏目晃荡了一下手中的纸杯,有些不死心的盯着剩下的汤水,半晌,一个鱼丸悠悠的浮了上来。
还剩一个!都是那些无意义的伤春悲秋害的!
夏目郁闷的拿起竹签,正准备戳下,一道庞大的黑影从一旁飞出,夏目当机立断向后跃去,黑影“砰”的一声落在他原来站的位置,卷起一地烟尘。
夏目用了一张风符,吹散了尘土,巨大的黑影伏在地上,纸杯里的汤洒在一边,一枚雪白的鱼丸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鱼丸:嘤嘤嘤!!!
嘤嘤嘤个鬼啊!该嘤嘤嘤的明明是我好吗?!
黑影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山一样的身体上肌肉虬结,一颗豺首上覆盖着狰狞的铁面,猩红的兽瞳里映出了夏目的影子,立刻咆哮一声狂奔而来,长满獠牙的口中淌下涎液,吼声震彻四野。
利爪堪堪举到夏目的头顶,将要落下之际,他的动作顿住了。
人偶的神情堪称无邪,它眨着清澈的眼,吐出冰冷的字句——
【去死。】
巨大的身体上爆开无数血箭,它想嘶吼,却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配着它的身体,碾碎它的心脏,掰断它的骨骼,融化它的血肉,将它的身体扭成一个麻花。
猩红的兽瞳闪动一下,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了,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罪无力的靠在夏目的肩膀上,它很累,虽然用言灵一击致命,但是对方明显是不弱的强者,这次的言灵抽干了它体内的灵力。
“多谢,罪,”夏目有些心疼的把它托起来,轻柔的放到口袋里,“先休息吧。”
夏目上前查看怪物的尸体,对方身上有异常浓郁的魔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魔物吗……”他回想起人鱼身上那道巨大的伤口,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夏目跃上一棵树,在枝叶间飞速穿行,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撞击声,咆哮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吟。落在一支矮枝上,他拨开树叶向下看去。
七八只怪物正在围攻一条黑龙,黑龙却气势不减,狠辣的生生绞杀一只,龙尾抽翻一只,却因为力竭被第三只咬住腹部,痛得翻滚起来,绯红的右眼溢出狠绝的光!
夏目一时有些怔住了,虽然在梦境中见识颇多,但却没有见过这样尊贵威严的生物,墨黑的鳞片在月下泛出幽深的黛紫色,黑龙蜷曲身体,脊背上的背鳍竖起,刀锋一般锐利,轻易就割穿了一只怪物的喉管。
但是黑龙的情况不容乐观,鳞片七零八落,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溢血,虽然尚有斗志,力气却不能支撑杀死所有的怪物。
想救他,无论如何都想救他!夏目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远远离开,但是这一刻他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