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第七十九节同样的梦
看到陈家母亲这副无奈而悲苦的表情,金凤那已经冰封死寂的心里也开始慢慢融化开来。
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的女人,一个为这个家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付出一生的女人,一个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一个已经老去但仍然在为这个家心的女人,跟自己讲述着她自己这无可奈何的命运,怎么不能让身处同境感同身受的金凤感动。
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一个刚毅的女人,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一个女人在这里付出了这么多,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这么坚强地为这个家付出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不能不说是太伟大了!如果是换了别的女人,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少回了。
“我记得那个时节也是如现在这样,是一个开春的时节,一天,我刚到山上去找了一挑干柴回来,我的母亲突然就对我说,明天他们就要把我给嫁出去。”
“那一晚,我一夜都没有睡着。对于这样的一天,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底,我知道我迟早都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人生必定要走的一步。只是当这一天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感到很吃惊。他们事先一点都没有给我透露一点消息,直到就要把我嫁出去的时候,他们才把这个决定我这一生的消息告诉我。”
“第二天早上,天还刚刚发亮,郑明云的母亲就来到了我的家里,就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一样。那天是郑明云的母亲一个人来到我们家的,郑明云的母亲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母亲指着郑明云的母亲对我说,这位婶婶就是我的婆婆,我这一天就要嫁到他们家去做媳妇。郑明云没有来,我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未来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就要嫁到他们家里去。”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听从大人们的话,只有跟着大人们走,无论他们把我带到哪儿,我都没有办法改变。我也没有说什么,甚至也没有看看这个未来的婆婆是个什么样子,就更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了。我就进屋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些我的东西,洗了洗脸,梳了梳头发,然后就跟着这个未来的婆婆走了。”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生我养我的家,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与哥哥都站在坝子前看着我,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当时我就知道,这一次我离开之后,就再也不属于这个家了,而是属于另一个家的人了,而且,另一个家离这个家又那么的远,我这一生都不容易再回来一次了。”说到这里,陈家容几度哽咽,但她的泪却始终没有很多,似乎都已经快要流完了。
“想到自己就这么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到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山沟里去过我将来的日子,我也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那个男人会对我好吗?那个男人是个残废吗?那个男人会打我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地走向了我的另外的一个人生。”
“走的时候,我也想哭,但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哭,我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因为这就是我的命,我无法改变的命。我就像是被家里扔出去的一件东西一样地被这个家给抛弃了。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那就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就像是被他们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无法收回来了,他们也没有想到过会把我收回来,因为我这是去换亲的,把另一个女人换到我们家里来作媳妇。”
陈家容的语气又哽咽了,几次都停了一会儿,才又能坚强地说下去。
这样的情景,与自己出嫁的时候,是何其的相似,何其有凄惨。金凤的眼泪不由得也跟着涌出来了。
“那一年,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在我们这样深远的山沟里,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还没有出嫁,那就真的是一个老女人了。我也想着我将来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男人。可是,这些都只是一个梦而已,对于自己将来的男人,自己是丝毫都没有选择的地步,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是这个梦却一直在我的心里,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美好。从十六岁适婚的年龄一直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的时间,我都一直在做着这个美好的梦。我觉得,那个时候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候了。每当想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止不住感到一阵阵的甜蜜。”
这时,陈家容的脸上似乎也真的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在那愁苦的脸上,却怎么也显现不出来。
这个梦,同样也常常浮现在未出嫁时的金凤的心里,而且每每想到那个做着美梦的姑娘时刻,金凤的心里依然感到了丝丝的甜蜜,那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神往。原来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居然也有着同样的少女情怀。可是这个美梦,却与自己的梦一样地令人感到那么的凄婉,那么悲凉,那么的无可奈何。
这个女人的经历与自己是何其的相似,金凤不由得向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女人伸去了手去。虽然,此时的金凤觉得自己就是轻轻移动一下手,却也是无比的艰难。金凤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万斤之重,怎么也拿不起移不动。
没有想到,陈家容却突然抓住了金凤的手,轻轻地捏在了她那双枯枝般干裂的手里。
平时金凤一看到这双手向自己伸过来时,她就觉得感到不寒而栗,但现在,当这双手握住自己的手时,她却感觉是那么温暖,那么的慈爱,让她的心也感到了一阵阵温热。
“我记得那一天,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终于走到这个村子里,我从出生到那天,还从未走过那么远的路,远得我都找不到方向,更找不到回去的路。我知道,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就再也不属于那个生我养我的家了。我被他们给扔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当我走进郑明云他们这个家时,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紧张,我害怕我嫁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或者就是一个残废。等到郑明云走出来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记得那一天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土布衣服,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的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刚从地里做了农活回来,幸好不是一个残废人。但他却是那样的瘦削,瘦削得让人感觉一只手就能将他提起来似的。”
“这就是我所嫁的男人,我就要跟他生活一辈子的男人。直到嫁给他的这一天,我才第一眼看到他。这就是我们这深山里的女人的命运,多么可悲的命运。想到这样的命运,我就只想哭,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在我的眼里,当年的郑明云还就像一个孩子,我记得他的脸都羞怯得发了红,然后朝我笑了笑。我也看着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对他笑,但我不对他笑又不知道怎样回应他对我的笑。直到现在,我们相视着发笑的这一幕都还是那么的清晰。可是都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年了,现在我们都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了。”
陈家容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又深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当年那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楚的一幕,又清晰在映现在了这位饱经风霜的女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