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第二百九十五节雪人
    山里的冬天阴郁湿冷，从河道上吹起的阵阵阴风更是寒气彻骨，钻透到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使所有的一切都瑟缩在这无处不在的萧杀寒风里，变得异常的安静。
    连狗都卷缩在那烂布窝里，不再乱窜乱吠了，不到主人将吃食倒进那石狗槽里，它是不会轻易起身的。
    这里虽然极难压上厚厚的积雪，但是一旦下起雨来，就淅淅沥沥绵个不停，一下就是十天半月不息，更是湿冷无比。弄得连日阴沉乌蒙，不见天日，也弄得路上湿滑无比，幸好村里的好多道路都铺上了青石板，还算好走。那些没有铺过的道路，在这雨水的浸渍以及脚步的踏踩之下，就变得泥泞不堪了。而路上那些承载着岁月与命脉的石板，本就满长着青苔，在这潮润的湿气之中，也显得更是青苍翠绿了。
    村里的这些泥墙矮屋，四处都是缝隙孔洞，根本就不能抵挡这无孔不入的刺骨阴寒。屋里的人们一到冬天就家家户户都用粗瓷敞口罐子装着一罐又一罐燃烧的木炭，放在屋子的中间，围坐在一旁烤火取暖。
    但是晚上实在是冷得受不了，被褥又薄，好多人家都用竹条编制一个竹笼，将那较小一点的瓷罐放在这个竹笼里，烧上木炭，晚上的时候就将这个火笼儿放在被窝里，这样才总算能够睡得着。
    金凤的屋里就烧着一个熊熊的瓷罐，她的这间屋里本来就是特别新修的，坚实而又封闭，关紧窗户，几乎密不透气，所以屋里就很是暖和。而且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火笼儿，那是郑天贵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精心编制好的，火笼儿四周那道道弯起的篾条，犹如绽开的瓣瓣莲花，煞是好看。只是金凤的屋里格外暖和，她也用不着睡觉的时候将这个火笼儿给藏到被窝里去。
    这天，当人们打开大门的时候，突然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山谷里，树林间，屋顶上，菜地道路，晒坝台檐，四处都积压着厚厚的一层白雪，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成日阴沉雾蒙的天气也是一扫而空，现出了一面清净湛蓝的天空。整个天空纯净无瑕，碧绿如玉，通透和润，宛若一整块晶莹通透的翠玉倒扣在一片纯白之上。
    地上全是一片纯净无瑕的洁白，在天空那通透清亮的阳光照射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明脆丽。这地上的纯白与翠绿的上空相得益彰，犹如人间仙境。
    “下雪了！”
    “下雪了！”
    “下大雪了”
    这新鲜奇丽的景象，令每一个开门所见的人都顿时不由得为之惊呼，为之惊叹，为之惊喜，为之惊骇。
    下雪了，下大雪了！还卷缩在被窝里的金凤听到外面的惊呼，全家人都惊叫了起来，连平时连话都不爱说的郑明云也大声惊呼了起来，就感觉到外面一定是下很大很大的雪了。
    在金凤的记忆里，冬天里虽然很是阴沉寒冷，但却极少下雪的，有时也只是偶尔在雨粒中夹带着几片雪花而已，刚刚飘落到地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最多的时候，也只能积下薄薄的一层，刚刚能够呈现出淡淡的一抹白色，一转眼工夫就融化成水了。
    那种漫天白雪，冰清玉洁的皑皑景象，只有在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的摆谈中，在读书时的课本的描写里，再糅合着自己的无尽想像，才能在意识之中描绘出那梦幻般的人间仙境。
    然而从他们那声声惊呼之中，外面一定下了不少的雪，而且都可能积压起白白的一层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叫得如此的惊异的。
    说到看雪，虽然就那么一点淡淡的白色，但那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了，于是金凤连忙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过衣服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姐，快起来，快起看雪了！”正在这时，郑天华突然就冲进了屋来，大声地对着金凤喊道。突然看到刚刚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在穿衣服的金凤，顿时就愣住了，远远地就站在那门口，呆呆地往金凤看了过来。
    郑天华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吓了金凤一跳，她连忙抱紧了自己的双手，往门口看去，看到郑天华正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心里也软和了下来。
    在金凤的记忆里，自己自从嫁到这户人家之后，这个腼腆的郑天华就从来没有走到过这间属于自己的屋里来，这次这样贸然闯入，已算是一个破天荒的举动了，平时他都从来不敢越这个雷池一步的，这次竟然就为了叫自己到外面去看雪，就闯了进来，这也太出乎金凤的意料了。
    于是，金凤对着郑天华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外面下雪了吗？”
    郑天华这才继续说道：“下雪了，压了好厚的一层，到处都是炫白的，好好看哟！”
    “好，我马上就出来看。”
    郑天华赶忙就退了出去。
    为了这个，郑天华都不顾一切地冲到自己的屋里来了，看来外面的雪一定是压得有点厚了。
    金凤连忙穿好衣服，在镜子面前简简单单地理了理头发，然后就往外走了出去。
    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金凤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色给惊呆了，展现在她的眼前完全是一片满山遍野的纯白色，极目远眺，所到之处全都是白色，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晶莹亮丽的白色，整个大地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好一个纯净清亮的白雪世界。
    这就是自己曾经听到和看到时在脑海里所想像的那个白雪世界，那个梦幻般的白雪世界，现在，这一切都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比及自己曾经的那些最美丽的想像不知要美上几百几千倍，无论自己怎么想像，都不可想像出如此任仙幻般的美景来。
    “啊——”这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金凤不由得惊异得惊呼了起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茫茫的雪景竟然会有这样的美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够真正看到如此美丽的雪景。
    难怪，难怪从来都不敢进到自己房间里来的郑天华都为了此而贸然冲进到那房间里来，为的就是要告诉自己外面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副美景，为了要让自己看到这副美景，他竟然什么都不顾了，这又让金凤的心里暖和了起来。
    金凤慢慢地走出了屋子，走到了檐口下，在她的脚前，就在那几步石阶之下，就是那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的白雪了。
    此时，一家人都已经冲到了晒坝里，在那晒坝里的积雪上尽情地踢打着，拨弄着。
    郑明云正在把那碎雪一把一把地抓了起来，在自己的手背上使劲地搓擦着，一边告诉身旁的家人说用雪搓过的手就不会长冻疮了。
    郑天华则在一旁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使劲地在自己的手背上揉搓起来，看到金凤已站在了檐口下，于是就朝金凤顽皮地笑了笑。
    陈家容则在晒坝边上的洗衣台旁的一个水槽里挑弄着那里面的冰块，一边说这么厚的冰块，她要多弄些回去放在泡菜罐子里，以后好泡盐蛋吃。
    郑天富、郑天贵、郑天荣三兄弟则在晒坝里抓起细雪揉成雪球往对方的身上扔去，鸡蛋般大小的雪球打在衣服，瞬间就碎裂了，飞溅得到处都是。
    看这三兄弟这副嘻哈打笑，欢快得都像小孩子的样子，金凤的心里竟然又浮现出一丝感伤来。这几兄弟平时为了自己这个共同的媳妇，他们并不和睦，有时甚至都带着仇视的眼神看着对方。但是现在，在这片纯净的积雪之中，他们是那么的幼稚纯粹，那么的天真可爱。这是一幅多么令人欣喜的天伦之乐，如果这家人永远都这样，那就是真正的人间极乐了。
    难道这纯净的雪花都能将人心里的阴暗与凶恶都给荡涤得一干二净了。但是，雪很快就会化的，等到这雪化尽之后，他们必将会又回到那阴狠算计的明争暗斗之中。
    郑天富看到了金凤，立即笑着对金凤说道：“金凤，快下来，这雪太好玩了。”
    此时，郑天富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单纯，就如同这雪一样的纯净。如果永远都是这样，那自己的日子就好过了。金凤也不由得对他笑了笑。
    整个晒坝里，已被这一家人踩出了多少凌乱的脚印，看到这些脚印，金凤的心里就冒出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如果刚刚看到这里这副纯洁自然的雪景时，那就更不知有多么的漂亮了。金凤只怪自己起床得太迟，错过了这个还没有被人为破坏的仙境。金凤已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踩进了这片雪景里，破坏了这个天然的美景了，如果是换成了她，她是绝对不会破坏那副自然而然的天然之美的。
    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的台阶下，已密密麻麻地踩上了不知多少惨然的脚印。金凤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她缓缓地抬起了脚，慢慢地走了下去，当她第一次将左脚踩到积雪上时，心里很有些忐忑，生怕一脚踩下去，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提不起来了。
    然而就在她的那双棉鞋还未被没入一半时，就已经将她的身子给承住了。于是她才大胆地踩出了自己的右脚。
    金凤一步又一步地走在这片厚厚的积雪上，越走越快，越走越欢，随着她脚步的迈进，她都能听到脚下积雪在不停地发出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这声音对她来说，好听起了。她调皮地故意把脚使劲地踩了下去，以图让这种动人的声音再响亮些。
    突然，一个大大的雪球打在了她的身上，立即就飞溅成了一个好看的雪花，这些粉细的雪花打在她的衣服上，很快就滑落了下去，根本就没有融化成水的危险。
    这时，金凤才发现，那正在玩雪球的几兄弟正对着自己笑呢。金凤也一时兴起，抓起一把雪来，学着他们几下就揉成了一个雪球，随手就朝他们扔了过去，但却被他们嘻笑着躲开了。
    金凤不甘示弱，又抓起雪球朝他们扔了过去，于是，就与他们打起了雪战来。起初的时候，金凤还感觉这些雪挨在自己的肌肤上时感到寒气渗人，但慢慢地她就感觉不到冷了。
    那一个又一个的雪球打到了她的身上，头上，飞溅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雪花，金凤高兴极了，她放开手脚地与他们干了起来，与他们一起欢叫着，笑闹着
    金凤所有的一切忧愁、痛苦、无奈、失望、愤怒、怨恨都已经在这四处翻飞的雪花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金凤为了躲过一个朝自己飞来的巨大雪球，脚下一个趄趔，就整个扑倒在了雪里。她没有感到一丝的冰冷，而感觉这雪是多么的柔软，多么的细腻，躺在这雪里，金凤感觉太惬意太舒服了，感觉就如同在母亲的怀里一样，是那么的放任与温馨。她尽情地在雪里翻腾着，完全就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小孩子，正在母亲的怀里放肆地撒着娇。
    翻腾了好几个滚之后，金凤全身都已沾满了雪粒，她也感到有些累了，就这样静静地躺睡在雪里，望着上面那明净湛蓝的天空发起了呆。她感觉此时的自己是最幸福的，如果永远就这样地沉浸在幸福里，那该有多好。
    郑明云从晒坝边上的桃树上摘下一截树枝，在一处未被弄乱的积雪上，慢慢地将这截桃枝插了进去，直到插到下面的晒坝时，才将桃枝拔了出来，再用手一比，都差不多有他的手掌长了。于是不由得感叹道，这么大的雪，他都这么大的岁数，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还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辈子，都快到入土的年岁了，居然还能看到这么大的雪，真是死了也知足了。
    静静地躺在雪里的金凤听到，不仅这里的晒坝里，就连村里的其他地方，也不停地传来了欢呼雀跃的欢叫声，看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沉浸在了这片美丽的雪景中，他们所有的烦恼与苦楚似乎都已经被纯净洁白，晶莹剔透的积雪给荡涤得干干净净了。
    金凤恋恋不舍地从雪里爬起来时，只见郑天华已在一旁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小心修葺着，似乎他要将其创造成一个精美绝伦的真人似的。
    看到郑天华这副认真得入了神的样子，金凤也不由得走了过去，小声向他问道，说他这是在做谁呢？
    郑天华扭头看了一眼金凤，不好意思地笔了笔，没有回答。
    这时，郑天荣突然从一旁冲了过来，一把就将这个雪人给摧得粉碎，飞溅的雪片散落到了很远很远。
    “你”郑天华突然怒不可遏地瞪着郑天荣，眼里满是愤恨的眼神，手也顿时紧紧地捏成了坚硬的拳头，一副就要冲上去与郑天荣拼命的样子。
    然而郑天荣却嘻笑着跑开了，迅速就朝坎下跑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凤还是第一次看到呆头呆脑的郑天华发怒的样子，而就是这副怒目圆瞪的样子，却让金凤感到了一阵心惊胆寒。
    郑天华再把目光转向自己面前这个残存的雪堆时，眼里顿时就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他慢慢地蹲了下去，手轻轻地抚摸在这只剩下小半截的雪堆，眼泪都快要掉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