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往事(四)初夜
书名:欲壑粉黛作者:村君更新时间:2013-06-0306:50:46
还好,人吃上热饭,再有这火炕,屋里温度还可以。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在收拾她的东西,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想,这样还不如在路上好,还不如她真的是个哑巴。他走到那桌前,坐在凳子上,拿起笔,找了张纸,写起字来。“你穿着个老棉袄拿着个笔象啥?屋里又不冷,脱了”那声音是对他说的,听着就象教训自己的孩子。他回过头,见她从窗台上拿个笤帚,也不看他,一边扫炕一边象是对那炕说。他把棉袄脱了,顺手扔到炕上。她又拿起,一把给他扔了回来,“没看我刚扫过的,你破袄上尽是土你不知道?挂那儿!”她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木契。他照做了,又回身写他的字。她端了那把茶壶,放在炕前窗台上,只给他倒了碗,放在他面前,自己的没倒,又把灯芯给他往外拧了拧,回到炕前盘腿坐了,两眼看着窗纸发呆。他知道她又开始难过了,屋里的灯光虽不是很亮,但也能看到她眼里的泪在闪。
他写了会,拿了那张纸走到她面前说,“你看看这个”
她说,“不看,没心情”
他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遇到再大的挫折,生存还是第一位的。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了。这几年,我也迷茫过,彷徨过,努力过。国难当头,也曾一腔热血地冒死去政府请愿过,我只想为民众去争取一个和平的生存空间,可我,我们得到了什么?哪个有志之士不想为国出力,为民造富,可我们的结果又是什么”他声音越说越高。“我不再犹豫,不再为是信仰***还是信仰三民在犹豫。这一路让我看到了太多,我找到了答案。我们走了近千里路,那路是怎么走出来的?是穿着死人的老棉鞋走出来的!但我们走的很踏实。我知道自己力量是微薄的,甚至还缺乏一般社会生活的常识。可老棉袄里却裹着一颗滚烫的心,他的力量是无穷的”“一路上你见过多少双充满泪水的脸,你见多少无奈又无助的手?你听到过多少凄惨而绝望的呐喊?可,泪水、无奈,绝望能起什么作用?想想这些,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们得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百万无辜之亡灵,才对得起自己含恨离去的亲人”他越说越激动:“咱快到家了,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必须得活下去。路上,当我推着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在推着你一个人,而是在推着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一种希望,是推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这席话显然是把她说动了,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能发出这样铿锵有力最强音,她仿佛看到了当时在西安校园她那最亲爱的人在进行抗日演讲时的影子。回过身来低声道:“你说的很好,我一直把你当个无知的书呆子弟弟,没想到你有个大男人胸怀!是个男子汉。我也没说过我不想活了,我只是一下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们好端端的一家人,眨眼功夫都不见了,如今,比妻离子散还要惨。这路上我也一再告诫自己,要坚强,要挺住,可这么多天了,总是走不出这个恶梦。是啊,我们要活下去,该忘掉的就忘掉吧,人死不能复生”。她轻轻拭了下眼角,接过他手上的纸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她说:“这是宋时李清照写的吧,她好象是你们山东人,她可是个才女啊,你这时让我看这个,是雪上加霜还是火上浇油?她的词大都是悲悲切切的,让人看了想落泪”。他说:“对对对,是她的,她老家大概不是山东人,但在济南住过。让你看这个,悲与不悲,那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来理解,既不是雪上加霜也不是火上浇油,而是让你知道什么叫柳暗花明,什么是绝处逢生。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牵挂着我们。看来你读了不少书,在哪儿读的?”她没吱声。从他手里拿过笔,就在窗台上,沉思了会写道:
苍原折鹰秋扫惊鸿世生灵漫天雾重
星梯日蓦落沉长城
然凡间来仙庭去总相逢
同窗同厢何时年蝶恋花敢问芳名
念梁祝双莫孤扇中逾翠儿眼翠儿泪翠儿声
他接过来读着,惊讶道:“太好了,这是谁写的,我真的没读过”。她的精神好象还是不大好,仍低声说“谁写的你不是看到了吗?还问。”他说“是你呀?你也是个才女啊,能提笔成文出口成章?喔,喔,了不起了不起!李清照的那首叫《七夕说爱》,那你这首叫个什么名字?”她想了下说:“就叫《怀蝶》吧”。
她拿起那把壶,又给他茶碗里加了点水,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我看李清照写的也太悲了点,看把人牛郎织女说的,我读不出你说的什么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的感觉,让人牵挂的味道倒是有些。不管怎么,就是觉得还是秋风秋雨愁煞人那感受。所以啊,我就把梁祝他们写的好了点,你看对不?”他点着头,津津有味在欣赏她填的那词,仿佛自己也在苍桑中体会着那份爱情的伟大。“别老看那个,是胡乱填的!听到没,还有正事呢?”他听到她在喊他,他不理,还在琢磨那词的味道。她就照他膀子使劲拍了下:“哎,别看了,这几天,你老叫我盼笛,这名字我不喜欢,我是哑巴时你这样叫还算合理,我现在又不是哑巴,叫我潘一男吧,这也不是我的真名,是我的一个念想。不过,你全名叫什么?我可只知道你姓范哟。”他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范人和”。
他问:“那你该告诉下你的真名啊?”。她说:“不行,你就叫我潘一男”。他道:“太不公平了,你也至少得告诉我你姓什么不?”。她说:“姓潘”。他问:“哪个潘”,她说:“三米田潘。”他说:“好,好,好一个美女潘一男,叫这就叫这吧。那要明天到家了,我和家里人怎么说,我是带回来个姐姐?妹妹?还是那个什么?”。她讲:“按年龄我觉得,我应该是你姐”。他又问:“姐弟哪有同床共枕的?”。她猛地转过身,头又歪到一则,很严肃地回道“同床共枕?谁跟你同床共枕?这一路我跟你同床共枕过?”他说:“盼笛,不,潘一男,你觉得咱们不是牛郎织女啊?我怎么觉得是上天赐福,在让我们唱天仙配呢”。她依旧严肃的道:“你觉得,我没觉得,天仙配?那是让你唱的,我唱的不是天仙配,是梁祝!梁祝也不是,对了,你到家就说我是你的同学吧?反正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他又问“哪你多大了?”。她有点生气的说:“别问了,反正比你大”。他无奈地说:“梁祝就梁祝,可梁祝也是同床共枕啊?”。她的杏眼又瞪大了说:“少胡说,休想,今晚你睡地下”。他做出一幅可怜的样问:“潘一男,这可不是夏天啊,让我睡地下?”。她语速很快地说“你不睡地下睡哪?这还是在屋里睡呢,在雪天里你没在木车上睡过?那要不你睡炕,我睡地”,说着就上炕抱被子。他见她这会真有点动怒了,就忙劝她说:“哎哎,别啊,别急啊。我和你开玩笑,你老不开心和你开个玩笑还不成,一路上牙都藏着,生怕谁给你拔了去。今晚我睡地下,当然我睡地下,嘿嘿,不睡外面就不错了,反正吃的喝的住的我一个子也掏不出来,财大的气粗,人穷的志短哟,就这样定了,我把那两床破被铺地下”。她一摇头说“不行,只准铺一床,铺那床黑花的”。他立在那,双手一摊问“为什么?”。她头也不抬地说“不为什么,就这样,刚才还气壮山河忧国忧民象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会变成奶油小生了?要不你就出去睡!”。他笑了,声音温和的对她说:“好,好,听你的,学生遵命就是”。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才知,她一直死守着的其中一条破被里有个秘密,那是她的小金库,袁大头就在那棉絮里藏着。
那晚,一个炕上,一个炕下,她跟他说了她的家史,说了她的姐姐,说了她死去丈夫,还有失散的儿女,她说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的孩子,她还强调,该和他讲的她都讲了,就没和他讲她的真名实姓,还说以后也不能问。他跟她说了他的志向,他在天津日占区时求学的经历,他对妇女解放的看法,还说了关于城乡婚姻自由的设想她又哭了好几次,他也劝了她好几次,话说了半夜,灯亮了一宿。